《假如那年夏天永无止境》怀南珏

4、第 4 章

　　全班纷纷站起来，朝她鞠躬。

　　“老——师——好——”

　　“嗯，坐下吧。拿出课本，今天我们学习第九课。昨天让你们预习的语言天地你们预习了吗？”

　　全班拉长声音齐声说：“预——习——了。”
　　王芳扶了一下眼镜，严厉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去。“好，我一会儿就检查一下。”

　　她刚打算开始讲课，就在这时，教室的门突然响了。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站在门口，怯生生看着他们，然后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声：“报告。”

　　王芳瞥了他一眼，立马皱起眉头，“何闯闯，怎么又是你！你为什么上课老迟到？”

　　这个叫何闯闯的男孩吓得急忙为自己辩解，但他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王芳。“不是的老师，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是有人把我……”

　　他话音未落，王芳就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

　　“好了好了，别说了。回位儿吧，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何闯闯涨红了脸，嗫嚅道：“谢谢老师。”

　　他推开门，朝自己的座位走去。但他的走路姿势跟平常人不一样，走路一瘸一拐的，看着有些奇怪。

　　就这样，他顶着全班同学的注视，其中不乏嘲笑的目光，从门口走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里。

　　陈韵竹默默用书挡住嘴，轻声跟方烨说：“好吧，我漏了他。我修改一下刚刚的话，老班喜欢全班所有男生，除了何闯闯。”

　　方烨：“………”

　　他大概知道何闯闯为什么上课迟到，八成又是有人把他锁在厕所里了。

　　何闯闯是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

　　在方烨的印象里，他平时的话很少，经常一个人窝在角落里。长相平平无奇，成绩也不出众，班里一些讨厌的男生经常捉弄他。他家境不好，班主任也不在乎他，在班里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王芳站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站在讲台上若无其事地讲课。

　　下了课，铃声一响，班里的许多同学都跑出去玩了，剩下的要么就留在座位上聊天。方烨本来想去隔壁找李玉衡玩，但他不知为什么，忽然没了心情，于是趴在了桌子上。

　　陈韵竹才不管周遭发生的事，她拿出她的奥数习题册津津有味地做起题来。

　　方烨瞄了一眼她那本书，忍不住心中咋舌，暗暗感叹。
　　陈韵竹的数学非常好，拿过许多竞赛的一等奖，在年级里是出了名的厉害。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对数学也很有兴趣。

　　在十一二岁这个上蹿下跳的年纪里，别的小孩一放学就去外面撒欢打滚了。但陈韵竹不一样，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写她的奥赛题，或者去上数学课。实乃小学生中的奇葩。

　　方烨的成绩虽然也很好，但他对学习的兴趣明显没有陈韵竹那么大。每次看到她专心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写题时，方烨都有一种羡慕的感觉。

　　一个人有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东西，并把闲暇时间投入进去，这其实是一种幸运和天赋。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有懂得这个道理的。他们大多数都被家长用棍子赶着送去辅导班，然后不情不愿地混日子。

　　方烨也是如此。学校的课程对他来说是这样无聊，但他除了听课之外也没有别的事做，只能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度过这漫长的一天。

　　下午四点半，方烨终于等到放学了。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他立刻收拾好东西向门口奔去。

　　方烨趴在隔壁班的窗户上对李玉衡喊：“快走，咱们踢球去。我请你吃冰棍！”

　　李玉衡刚收拾东西，他把书包背到肩上走出教室，顺手摸了一把方烨的脑袋。“走吧。”

　　福星小学旁边有一个小球场，平时有很多小学生在那里踢球。

　　方烨和李玉衡来到球场，场上已经有人在踢了。两拨小孩围着一个球抢得热火朝天。

　　两人放下书包，迅速加入战局。这种野球场都是踢着玩儿的，反正不介意再来两个。

　　方烨像只敏捷的小豹子一样在草场上奔跑，他直奔球去，一脚就把球勾走了。李玉衡跟在他的身后，为他挡住别人的进攻。两人一起向球门跑去，一群小孩叫嚷着在后面追他们。

　　方烨虽然个子比同龄人矮一些，但他跑起来快得像一阵风，“嗖”地一声就从别人身边刮走了。

　　那颗原本不安分的球在他的脚下显得异常听话，像一只欢快的小鱼，在他的脚边游来游去，别人怎么抢都抢不走。
　　强劲的风扑在方烨的脸上，他带着球飞奔大半个球场，一脚射门。

　　守门员飞身上前，却没拦住。

　　球进了！

　　方烨站在球门前哈哈大笑，随即跑到李玉衡的面前，高兴地用头顶了他一下。

　　李玉衡被他顶的后退几步，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撞我就不舒服是吧。”

　　方烨一听，又连忙凑上前讨好地用头蹭蹭他，像一只撒娇的小狗。他的头发很软，蹭得李玉衡感觉脖子有点痒。李玉衡哭笑不得地揉了一把方烨的脑袋。

　　李玉衡的球技没有方烨的好，大部分时候都负责掩护他，方烨可以说是这一片最会踢球的小孩。

　　两人踢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气喘吁吁地下场。

　　方烨抱着水杯往嘴里狂灌水，喝得咕咚咕咚的，中间还不小心呛了一下。

　　李玉衡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提醒他：“慢点。”

　　终于喝饱了，方烨抹抹嘴，“回家！”

　　两人在回家的路上聊了一路，最后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别。方烨跟李玉衡挥手。“拜拜，明天见哦。”

　　“嗯，明天见。”李玉衡正抬脚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

　　停下来问他：“对了，你明天想吃什么？”

　　方烨一愣，“啊？我还挑啥呀，阿姨肯给我做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有啥吃啥呗。”

　　李玉衡想了想，“那酱香饼加香肠，怎么样？”

　　方烨眉开眼笑，“好！我喜欢！帮我谢谢阿姨！”

　　李玉衡笑了，“知道了。那再见，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李玉衡过完马路后，方烨看着他的身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脚往家走去。他的面色逐渐平静下来，变得有些漠然，仿佛随着李玉回到离去，刚刚的快乐一下子都飞走了。

　　方烨走到一条熟悉的道路上，左看右看，确定周围没有认识的人了，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他一路走，一路把地上遇到的空瓶子捡起来，装到垃圾袋里。不过直到他快走也没发现几个空瓶子。

　　这年头捡垃圾这个项目早就被大爷大妈们承包了，根本轮不到方烨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跟他们抢饭吃。

　　方烨看着袋子里寥寥几个空瓶，低落地叹了口气。

　　几分钟后，方烨走到一个城中村，村口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小北庄”。

　　他抬头看了一眼，背着书包走了进去。

　　小北庄快要拆迁了，路上到处是灰尘和石块。低矮的墙上用红色的油漆大大地写着一个“拆”字，空气中是尘烟和石灰的味道，已经有施工队开着挖掘机推倒房子了。

　　方烨一路走，余光里是路边萧条的景象。大部分的住户和商店都搬走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户还没有离开。

　　据说这里未来要变成一个中心商业区，政府给住户的拆迁款不少，大家都走得高高兴兴。

　　但这样的人家里不包括方烨一家。

　　方烨走到自己住的楼下，抬头看着面前这栋老旧的居民楼。

　　楼的墙体早就变得又脏又破，上面布满了裂纹，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裂开。楼下的单元门口堆满了垃圾，现在天气温度不低，垃圾堆久了，逐渐发酵，散发着一股“销魂”的味道，惹得方烨胃里一酸。

　　他进了单元门，开始往上爬。

　　楼梯间也到处都是垃圾，灰黑色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涂鸦。方烨刚爬到三楼，就听见一户人家里传出小孩刺耳的哭声和一个女人暴躁的叫骂声。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3+3=6！你怎么就是学不会！你是不是想气死我！这么简单的题都学不会，将来去大街上要饭吧！”

　　小孩只能用震耳欲聋的哭声回答母亲。

　　方烨同情地瞥了眼这户人家，看来这个小孩的成绩还是那么愁人。

　　等方烨爬到六楼的时候，果然，东边的这户又响起了熟悉的吵架声。一个尖锐的女声喊道：“那个骚狐狸是谁！你说！你不说我今天就跟你没完！”接着一个低沉的男声回答：“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小丽她就是我妹妹！我们俩就是普通同事！”

　　“去他娘的，哪家妹妹往你怀里钻！你跟我说清楚！你不说清楚咱们就离婚！”

　　方烨闻言不屑地撇撇嘴，怎么又变成小丽了？上次不还是小芳吗？

　　就这样，伴随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方烨终于爬上了七楼，来到了他家门前。

　　他上来就看见自家橄榄绿的铁门上不知被谁用红油漆写了几个大字——“骚货”、“婊子”、“赶快滚”。

　　方烨看着门上的字，面无表情地看着门上的字，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他知道是谁写的。

　　方烨深吸一口气，冷着脸拿出钥匙打开门，“砰”的一声

　　把门关上，声音大得把整个楼道都震了一震。

　　世界被他关在门外，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方烨的家不大，只有三十多平方，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大的那间卧室是他妈妈林清怡的房间，小一点的那间是他的。

　　整间房子的整修风格很有年代感，客厅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布满灰尘的老风扇，柜子上摆着的是那种挺着大肚子的老式电视机，沙发表面的假皮已经裂开一大半，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

　　入门右边就是玄关，左边是厨房和餐厅，桌子还有吃剩的饭菜。

　　方烨转头看了一眼餐桌，猜想应该是林清怡昨天半夜吃剩下的。

　　家里虽然有一个老冰箱，但电费太贵了，他们一般都不怎么用。方烨把剩菜倒进锅里，开火翻炒，当做今天的晚饭。

　　方烨炒菜的动作很娴熟，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了。很快，饭就炒好了，他关掉火，把菜盛进碗里，今天的晚饭就已经做好了。

　　林清怡还没有回来，这很正常，她最近一段时间回来得都比较晚。而且她最近回来的时候心情还不错，会给方烨带一些小零食。

　　吃完饭，方烨麻利地把碗洗干净，摆得整整齐齐放进柜子里，就回自己的房间写作业了。虽然学校的作业对他来说很简单，但方烨从不拖延，每天都尽早地写完，然后用剩下的时间收拾家务。

　　写完作业后，方烨就拿着一瓶酒精和一块湿抹布走出屋子，他看着门上的油漆，弯下腰开始细细地擦拭门上那些红色的字。

　　方烨非常专注，他擦得很仔细，好像面前的铁门是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但其实那只是一扇陈旧而生锈的门罢了。

　　他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那些字擦得七七八八。
　　就在这时，楼梯间传来了一阵“咯噔咯噔”的响声。

　　方烨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他知道，是林清怡回来了。她一定穿着她那双最漂亮的七厘米的高跟鞋，一步一步地爬上这个脏污的楼梯。

　　很快，一个高挑的人站到方烨身后，她看着方烨的行为，轻轻哼了一声。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管这些。你怎么就不听呢？”

　　方烨没有回头，他平静地回答：“我的作业写完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完，他站起来给林清怡让路，让她进去。

　　林清怡懒懒瞥了方烨一眼，“弄完赶紧进来。”

　　“嗯。”

　　方烨把最后一个字擦完，拿着东西回屋了。

　　一进屋他就看见林清怡躺在沙发上，看起来很疲惫。她闭着眼睛轻声道：“给我倒杯水。”

　　方烨赶紧把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倒进杯子里，给她递过去。

　　他走到厨房，站在灶台前，向林清怡问道：“今晚吃什么？”

　　林清怡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有菜就行，凉拌。多加点醋。”

　　方烨知道了，开始像往常一样给她做。
　　林
　　清怡晚上吃的很少，基本都是凉拌青菜之类的。她要保持身材，绝不肯大吃大喝。

　　美丽对女人来说是一件危险的礼物，它既能带来艳羡、迷恋和追捧，也能带来混乱、恶意和伤害。

　　林清怡身上最大的特点，恰恰就是她的美貌。

　　她是方烨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之一。她永远穿着得体，精致优雅。方烨猜想哪怕有一天家里只剩下一块钱，她也要用来装点自己的外表。

　　林清怡今年三十岁，在一家公司干财务。工资不高不低，养她一个人正好，但多一个方烨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但即便是这样的工作，也是林清怡前不久花大力气才得到的。她只有初中学历。

　　林清怡虽然爱美，但工作绝不含糊，最开始那几年她只是电子厂的流水线工人，期间还做了不少副业来补贴家用。几年后她已经考了中级会计师证，在一家小企业里上班。
　　她今年正在备考注册会计师证，已经考过三门了，打算往大企业跳槽。

　　因为工作的繁忙和压力，林清怡向来对吃喝拉撒一类的事情不怎么上心。她早上走得又早，经常忘记给方烨早餐钱，所以才让他饿肚子。

　　晚饭做好了，凉拌娃娃菜和酸辣金针菇，都是林清怡喜欢的。方烨又拿了一罐啤酒放到桌子上。

　　林清怡拉开扣环，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方烨就坐在她的对面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清怡喝完酒，似乎随口说道：“也许我们快要搬家了。”

　　方烨心中一惊，“搬到哪？”

　　林清怡笑了一下，“至少比这里好。”

　　方烨：“………”

　　林清怡这样说，方烨估计是跟她那位正在交往的男友感情稳定了。

　　但至于到了哪一步，方烨不清楚。

　　林清怡淡淡道：“也许你以后会有一个继父。”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瞬间打在方烨的头上。

　　沉默许久，方烨才开口：“已经定下来了？”

　　“差不多。”林清怡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不过，他
　　还有一个儿子，跟你年纪差不多大，你要做好准备。”

　　“………”

　　听完她的话，方烨顿时头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