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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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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姑娘,你是谁?别走!]
最近,我的夫君总梦见别的女人。
我暗暗捏紧被子。
作为当今正得圣恩的三世子的夫人,我虽对此耿耿于怀,却也只能耐下性子抚平夫君的眉头。
京城这几日命案频发,人心惶惶,世子奉旨调查,天还未亮,就离了家。
2
厚重的门扉在世子身后缓缓合拢,我目送他走远后,独自走过尚还寒冷的院落。
坐在早饭桌前,各种精致菜肴的香气萦绕鼻尖,我却毫无食欲,手无意识抚过平坦的小腹。
母家那边催我早要子嗣,好稳固我在世子府的地位,可世子近来心系案情,即使归家,也……
[哐当!]
我的陪嫁侍女香梨慌慌张张跑进门来,还未站稳就对我恸哭起来:[夫人不好了,老爷,老爷他……遭遇不测,横死烟柳巷!]
[什么?]手中的青花粥碗滑落在地,我慌忙起身冲出门,将主母礼仪抛之脑后,甚至绊倒了桌上新插的桃花。
娇嫩的骨朵摔碎在地,片片软红零落成泥。
父亲赤条条躺在泥地里。整张脸皮不翼而飞!血淋淋的红肉外翻着,沾满沙土污秽。眼珠子瞪得快爆出来!和前面几个死者一模一样!
我双腿发软,重重跌坐在地,冰冷的泥水沾湿我精致的裙角。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腐败的泥土和某种隐约的甜腻花香混成一股恶臭,如千万烧红的细针,狠狠扎进鼻腔,刺入脑髓。
我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世子见状,忙捂住我的眼睛,对身边侍卫喝道:[快送夫人回去!]
我却挣开侍卫欲来扶我的手,抓住世子的衣袖,泪水夺眶而出:[不,我不走!我爹……我爹遭此毒手,岂能瞑目,我要亲手抓到凶手!]
我苦苦哀求,声泪俱下,涂了丹蔻的指甲却是深深掐进掌心。
我不能走。
留在这里,虽不一定能实实在在查出什么,为世子分忧,却也能让他看看我的心意。
借此邀宠,说不定能早日诞下子嗣,在这世子府中彻底站稳脚跟。
他盯了我半晌,终于点头。
3
父亲横死在烟柳巷这种风月场所繁多的地方并不光彩,消息很快封锁,除了家人,无人知晓。
日头将落时,世子轻轻拍了我的肩:[夫人节哀。外头危险,你且回府吧。]
他语气温和哀婉,目光却始终阴鸷地牢牢钉在巷子深处,恶如鹰犬,不见半分哀色。
仿佛岳父的死,在他心中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这次我不再纠缠,说了几句体贴的场面话后,转身离去。
走到巷口时,一女子与我擦身而过,她白衣飘飘,青丝如瀑,虽相貌平平,但颊上那抹粉红胭脂却为她凭添几分妩媚。
一股冷到骨子里的桃花香幽幽钻进我鼻孔。
那冷香有如实质,像地下破出的无数冰凉的手,攥住我的身体,要把我拖向无间炼狱。
顿时,我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仅是身体,似乎魂魄也不安起来!
心猛地一沉,我的目光不自觉飘向她,却在触及她那一瞬,骤然收回!
身边侍卫看出我的异样,问我:[夫人认得她?]
我下意识摇头,快步走开,膝下却无端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侍卫欲来扶我,我却只是摆手:[无妨,老毛病了。]
当夜,又死一人,照例脸皮被剥。
圣上暴怒,在朝堂上摔了杯子:[五天!查不出,提头来见!]
满朝文武,抖若筛糠。
世子面色铁青,加派三队人马,昼夜巡城。
他满是血丝的眼中不满焦虑,不知是为横死的无辜百姓还是别的什么。
4
[不准出门!]世子摔门而去。
我终日在家,心慌意乱,就托香梨打掩护,偷摸出府,溜到烟柳巷。
必须找到线索!
一阵风吹过,夹着浓得发腻的桃花香
奇怪,这巷中有桃花吗?
不等我细想,眼前一黑,我昏了过去。
5
[可看到了什么!]
世子眼底猩红,急切逼问,像歇斯底里的赌徒抓救命稻草一样大力抓着我的肩膀。
我刚从昏迷里醒来,头痛欲裂,被他晃得五脏六腑都要呕出。
见我眼底翻白,世子才猛然回神,忙冲刚得歇的两个巡防吼道:[愣着干嘛!快带她下去休息!]
两个男人架着我,走过一具年轻的尸体,盖在脸上的白布正汩汩渗出暗红,招来几只绿头蝇围着嗡嗡馋个不停。
这是刚刚遇害的一个小巡防。
[白衣。]被扶走时,我似想到什么,忽然转头,对世子说。
[什么?]他扑过来,如苍蝇扑腐肉。
[我说,]我眼神惊恐地看着他,嘴角却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妖媚弧度,[昏过去前,我看见一抹白衣从我眼前飘过。]
6
翌日,密报直塞进世子手里,上书:[案件真凶为烟柳巷的胭脂铺老板——桃夭。]
笔迹潦草,来源不明,确是这案中为数不多明确的线索。
有这封密报就够了。
桃夭是凶手当然极好,若不是,世子眸光阴沉下来,他也可以让她是。
他亲自带了两队人,来势汹汹,撞开店门。
地窖中,两张人皮被随意塞在坛子里。
一张烂了大半,皮肉腐烂,是前日横死的街中恶霸刘二的;一张新鲜完整,则是昨日巡防小卒的。
世子眼里闪着亢奋的光,如刚咬断猎物喉管的鬣狗。
他大手一挥,桃夭就被小指粗的铁链锁住手脚,拖上公堂审讯。
此案非同寻常,圣上御驾亲审。
作为被害者的女儿,更作为世子妃,我忍着恶心,梳妆一番后,人生第一次上了公堂。
不能露怯。
我深吸一口气,回想着我今日的容关在铜镜中是何等靓丽,不禁挺直了腰。
桃夭依旧搽着粉红的胭脂,和我那天和她擦肩时一样。
堂上悬着[明镜高悬]巨匾,沉木鎏金,威压森严。
惊堂木炸响:[为何杀人剥皮!]
她抬头,莞尔一笑:[做胭脂。]
公堂上的空气顺间凝结。
7
[一派胡言!]世子暴喝,满堂皆惊。
[什么胭脂竟要残害数十条性命?况且抄你的铺子时,我命手下检查了你的胭脂,并无异常!]
世子沉吟片刻,走到圣上近前小声请示了什么,忽然从里衣中摸出一个胭脂罐,飞扑上前,将艳红的膏体狠狠糊在桃夭脸上。
动作疾如闪电,带着泄愤般的狠戾。
他急于在御前表现,更急于证明桃夭就是凶手,好早日摆脱剥皮血案这个烫手山芋。
暗红的鼻血缓缓蜿蜒流到她唇上,竟比那胭脂色还艳,还妖。
堂上官员浑身一震,噤若寒蝉。
[我岳父被害次日,我偶遇一云游高人]世子眼珠赤红,[他说世有换脸邪术,取他人皮囊,狠心剜下自身皮囊与之置换,可得他人相貌,只是时光易逝,皮囊易损,为保靓丽,须不断剥取皮囊进行缝合修补!]
[高人赠我一盒胭脂,常人用之无碍,但换脸之人用之,则皮肉分离!]
瞬时,众人目光如刀,带着惊惧和隐隐的期待,狠剁向桃夭,她跪倒于地,如案板上一块鱼肉。
一刻、两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剥离。
然而,无事发生。
[哈哈哈!]她纵声狂笑,被血染透的唇咧开一条长长的口:[我何时说过我的所有胭脂都用了人皮?]
[里面混了人的皮肉的,只此一盒!]
她猛地扭头,阴冷的目光一一略过众人,随后,狠狠钉在了我脸上。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脂粉,刺破皮囊,直抵我肉身里裹着的灵魂。
他她滴上了血的手颤抖着戳向我鼻尖,声音嘶哑如地府中爬来索命的厉鬼:[在这!]
众人目光齐齐像我刺来,在我周身织成密不透风的网,似要将我凌迟。
我的喉咙像被掐住:[什……]
剧痛在我脸上炸开。
[嘶啦——]
脸下的骨肉就像被毒液熔开,整张脸皮耷拉下来,啪嗒落到血泊中!
那张曾经引以为傲的美丽面皮,此刻像一块用旧的抹布,扭曲地瘫在暗红的血污里,边缘处还粘连着丝丝缕缕我自身的、暗红色的腐肉。
怎么会?这不可能……这胭脂,是世子赠我的。
[啊——]尖叫撕裂公堂!
8
[诶,你听说了吗?剥皮案破了,凶手竟然是太子妃!]
[谁知太子妃竟是个妖物,世子也是被蒙蔽了,竟然娶这么个东西进门!]
昔日风光的世子妃,一招面目尽毁,锒铛入狱,为天下人指摘唾骂。
朝廷顺藤摸瓜,找到了曾替我换脸的妖道,我送的金山银海,如今全成了钉死我的铁证。
[啧啧,世子妃入狱,世子怎么一次也没来看她?]一个眉毛粗黑的看守小声说。
[和这半人不鬼的玩意睡了两年,世子真白月光早成白骨了,谁愿意来看这烂肉!]另一个头发斑白的看守狠啐一口。
浓痰精准地穿过铁栅栏,落在我脚边。
我在一堆臭草里笑出眼泪,扯到了脸上的伤口,涌出腥臭的脓血,可我浑不在意。
曾经的情爱与时光,如过眼云烟一样,捉摸不透,瞬时便消。
虽说我的确非他白月光,可和他拜堂,与他承欢,每日亲手做好羹汤,披衣枯坐等他回府,为他裁衣的,都是我。
在他眼里,难道这些都比不过这张面皮真假重要吗!
他的白月光不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怕是连给他倒杯茶都不肯吧?
[咣当!]
牢门开了。
我半是疑惑半是期许,艰难从地上爬起,抬手忍痛拭了一把眼睛上血污——
正对上桃夭戏谑的眼神。
我瞬间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瘫倒在地。
她逆着光,曲起膝盖,缓缓半蹲下来。
她嫌恶地用袖子垫着手,抬起我的烂脸细细端详,如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还记得我么?]
我笑了起来,故意用满是血的手死死掐住她的腕子,咬牙切齿:[当然,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认出你了。]
她才是那张掉落在地的、倾国倾城的脸的主人。
我目光怨毒:[你不是,死了吗?]
9
两年前,桃夭还不是桃夭,她是我的小姐,礼部尚书爱女沈皎月;而我,是她的婢女,荧儿。
她的未婚夫婿是三世子,待人温和有礼,处事利落得体,深得圣心。
初次见他时,我正因失手打碎了小姐朋友赠的白瓷茶盏而在院中罚跪。
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气,我只穿一袭旧单衣,冻得瑟瑟发抖。
青石板上的寒气像针一样刺进骨缝,膝盖早已麻木,只剩钝痛。
两个时辰过去,我哭求小姐让我进屋,可她却身着粉裙和密友说笑:[婢子不懂事,见笑——安静点,不然让我爹发卖了你。]
声若银铃,却淬着最阴冷的毒。
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哭出声,实在忍不住了,就低低啜泣两身后立马闭嘴,生怕惹祸。
在我又一次啜泣时,世子来了,他看见我的手和脸冻得通红,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
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松墨香气的锦袍,瞬间将寒意隔绝,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多得的温暖。
他问我犯了什么错被罚得这么狠。
我怕他走后小姐迁怒与我,不敢回答他。
他却轻柔地把我扶起来,把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拂到耳际:[去歇会儿吧,我替你向你家小姐求情。]
他指尖的暖意,点燃了我心中的微光。
那一刻,我感觉满世界的桃花都开了。
我对世子心生爱慕,可世子的眼睛如同小姐的铜镜一样,只装得下她一人。
他看小姐,如看珍宝;看我,却如看路边草芥,余光扫过,偶尔垂怜。
论姿色,我不差,虽不似小姐艳冠群芳,但也可称娇美。
她是明月,而我只配做暗淡的萤火。
奴婢,生来低贱,永无出头之日。
可我又凭什么低贱,凭什么为婢!
我对着天摊开手,阳光下,掌纹错综复杂,条条交织。
而掌纹下,流着的是与沈皎月同源的,高门沈家的血。
我娘是娼妓出身,我十六岁那年,她以死相逼求老爷带我回府,他答应得好好的,却在我娘死后只带我回府做了一个奴婢。
我的真实身份,他从未告知沈家任何人。
我虽只是一只蝼蚁,可老爷若不防着我,沈家的楼盖得再高,也可能在我的啃噬下一夜倾塌。
那年,我的膝盖落了毛病,每逢阴雨,锥心的疼痛就和绵绵的恨意一起,一点点钻进我的骨髓,直至将我吞食。
我恨毒了小姐,更恨毒了老爷!
陪小姐游园时,我终于一把将她推进湖水中。
我冷眼看着她在水中挣扎,那因惊恐瞪大的眼睛、胡乱拍打水面的手……此刻的她,像极了濒死的天鹅。
我勾起一抹餍足的笑,心里升腾起一种扭曲的快意。
10
老爷找过来,正好看到沈皎月断了气,像石头一样沉到了湖底。
我以为他会打死我,或者将我发卖,让我受尽凌辱而死,但都没有。
他只是重重掴了我一巴掌,打得我嘴角流血,耳中嗡鸣。
随后,他冷静了下来,看着平静的湖面,极快地接受了沈皎月已死的事实。
他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你,想不想当世子妃?]
明明是个问句,可他的语气却笃定无比。
沈皎月与世子婚期将近,那世子府,可是权势滔天,富贵无比!
攀附皇亲的机会,岂能因一个女儿的死而白白断送?
而他也料定我也不可能舍下世子和那唾手可得得富贵日子。
那晚,他重金请来妖道,要把亲生女儿的脸生生割下,缝到我的骨头上!
幽暗密室中中烛火妖异地闪动着,映着满墙暗红的符文。
烧红的刀层层割开我的皮肉,硬而韧的丝线一下下拉扯着我的血肉,发出细细的[嘶嘶]声。
血流了一地,我痛得昏死又醒来,冷汗把我的头发、衣服浸得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但我还是兴奋得不受控制地发着抖——熬过今夜,我就是沈小姐!
顶着这张脸,她所有东西都会是我的!包括,三世子!
老爷亲自点起大火,把沈皎月的尸体丢了进去,她脸部血肉暴露在外,流出的血滴进火里,发出[嗞嗞]声,如不甘的低吼。
曾经名动京城的贵家女,顷刻便成了一抔土!
大婚前夕,我坐在铜镜边,细细欣赏着这张艳冠群芳的脸。
手指抚过这张皮与我自身皮肉的连接处,淡淡的缝痕微微凸起,像一条细细的蠕虫。
不过没关系,过几天,这条痕就会消失。
镜中,荧儿在沈皎月的皮囊下笑得志得意满。
11
一开始,我也乐得享受荣华富贵。
但不属于我的东西,花期太短,很快,这张脸便开始烂了!
先是已经消失的缝痕又碍眼地凸起,然后是脸颊边缘出现大片红斑……
镜中的美人一夜之间异变成一头丑陋的怪物,让我惊恐万分!
老爷又请来妖道,得知破解之法后,他以思念女儿为由,接我回家,要我去和他一起杀人,为他的荣华续命。
那是一个呆傻流浪汉,月亮将我和老爷的影子投在他身上,压出一块深深的黑暗。
他却对危险浑然不觉,冲着我和老爷嘿嘿傻笑,口水顺着嘴角垂落在地。
刀锋寒光一闪,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温热的血就溅了我们满身。
当老爷把还带着体温、沾着血污的皮递给我时,我吐得天昏地暗。
次日,镜中那张脸吸饱了人的精气,由内而外透着妖冶勾人的红,是任何胭脂也抹不出的效果。
我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脸。
昨夜腥臭的血气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
我亦贪恋富贵温柔乡,学着用迷香迷倒路人,和老爷交替,杀人取皮。
再闻到血腥,我一边干呕,一边用激动得发抖的手捏起那张皮,目露精光,像快饿死的狼终于见到肉,美貌!荣宠!
我们成了游荡在京城阴暗街巷里的恶魔,踩着他人的命,人不人、鬼不鬼地享着富贵。
第十张脸,是我流落烟柳巷时,与我交好的大姐姐。
她是个哑巴,笑容很暖,总是把偷偷省下的、还温热的粥饭塞给我,即使挨打也还是笑着。
那是我飘零在外时,唯一的温暖。
我父亲杀了她,把她年轻的面皮呈到我面前。
我难以置信地看了又看,一滴泪从我眼里滑落,掉在姐姐血淋淋的皮肉上。
我恍惚地抬手摸了摸潮湿的眼眶。
这一刻我才骤然明白,自己失去的,或许比得到的更珍贵。
可我,还有回头路吗!
是谁!谁让我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我猛然扭头,老爷丑恶的脸瞬间撞进我眼里。
愤恨之下,我趁老爷转身的功夫抓起那把曾捅进过很多人心脏的刀,狠狠攮进他的后心,只留黑黢黢的刀柄支棱在外。
我们换皮的地点,在烟柳巷这种官家看不上管的地带。
我剥了他的老脸,擦尽刀上的血污,把尸体拖到巷中一处泥潭,随意抛下。
那天在巷口遇到桃夭,我就知道,命运要从我这里收债了。
但我还想挣扎一下。
于是冒险剥下巡街小卒的脸皮,趁桃夭出门,塞进了她铺子里,还写了匿名信给世子。
我孤注一掷,赌世子只想早点结案会忽略大片疑点,赌桃夭无法自证清白。
我想不通她为何死而复生,为何可制那罐胭脂。
但是——
[小姐,难道你的手就干净吗?从前,你在家中苛待下人,多少奴婢只是惹恼你便再无活路?现在,你也和我干了同样的事……]
[奴婢贱命一条,伺候不好主子还凭什么活?我现在杀的人他作恶多端!也该死!]她压低声音冲我嘶吼着。
像在说服我,更像在说服她自己。
可我明明看见她的眼里闪过慌乱与茫然,那眼神,和把她杀了第一个人的我何其相似!
那天,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那个傻子,贱命一条,即使我今日不杀他,他明日也可能得罪了什么人而被打死。
曾经清高的沈家小姐,如今和我一样,成了见不得光的怪物!
她死死掐住我的脖子:[都是因为你,我的怨念被困在湖中,多亏高人云游经过,助我暂化出实体,不然,世子还要被你欺骗多久?]
究竟是为了所爱之人不被欺骗呢,还是不甘心本该是自己的荣华富贵被人享了去?
她和我,一样脏。
我对她嘲讽一笑,烂得看不出五官的脸皱成一团,像揉烂的腐肉。
我尖声笑着,猛地撞向石墙!
咯嚓!脑浆混着黑血迸了一地!
结束吧,这肮脏又荒诞的一切!
沈皎月,我在地狱等着你……
12
桃夭走出监牢时,遇见了刚下朝,面目阴沉的三世子。
她对他行了个礼,翩然离去。
今日,她又穿了一条粉裙,长发披散,黛粉画眉,朱砂点唇,颊上搽着妩媚的胭脂。
世子突然触电般一震!梦里姑娘的倩影与桃夭的背影重合!
他慌忙追过去,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伸手挽留她,可连最后一片衣角也只在他手心短暂停留一瞬,随后迅速流走。
夙愿已了,沈皎月的身体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如被吹散的萤火,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天际。
她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留恋,只有彻底的虚无与寂灭。
13
沈家父女双亡,一瞬间,几辈人辛苦垒起的风光大厦轰然倾塌,家眷分完家产,作鸟兽散。
三世子也因此事,失了圣心,永远只能做个闲散贵族。
曾经的权势煊赫,如今只剩了一座华丽的王府空壳,令人唏嘘。
春天来了,桃花灼灼。
权贵们骑马踏青,吟诗作对。他们的好日子,是祖辈拿血换的。
穷鬼呢?冻死的饿死的,尸体早烂在去年冬天,成了乱葬岗里一座压着一座的坟。
活着的?不过多喘几天气。
那些被剥脸的、冻死的、饿死的……在权贵眼里都是蚂蚁。
踩死就踩死了,谁真的在乎?
沈尚书?三世子?
不过是被更大的权贵碾碎的渣子。
天京皇城,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