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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余烬·微光 ...

  •   玄冕那一声低沉而平稳的“醒来”,以及紧随其后的六个字——“那不是你的错”——并非响彻在耳畔,而是如同温润的玉珠,直接落入砚尘那一片死寂、几近破碎的识海最深处。

      没有雷霆万钧之势,没有法则碾压之威,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世界本初的宁静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悄然抚平着那肆虐已久的情感风暴。

      如同在无尽燃烧的荒原上,降下了一场温和而持续的甘霖。

      那由极致痛苦、绝望与愧疚构筑的幻境核心,在接触到这股力量时,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断尘崖边呼啸的风雪、凌渊疯狂扭曲的面容、怀中阿弃冰冷僵硬的触感……所有这些残酷的画面,开始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边缘模糊,色彩剥离,最终化作无数细微的光点,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意识的虚无之中。

      剧烈的抽离感传来,砚尘感觉自己像是从万丈深渊被猛地拽回现实。他依旧跪在地上,身体因长时间的紧绷与情绪的剧烈透支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喘息,眼泪混合着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襟和前额的碎发。

      幻境已破,但那份刻骨铭心的痛楚,却如同高烧退去后的虚弱与寒意,依旧牢牢地盘踞在他的四肢百骸,啃噬着他的灵魂。他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存在”,还未被那绝望的深渊彻底吞噬。

      周围,南疆雨林那特有的、湿热的、带着腐殖质甜腥气息的空气重新涌入鼻腔,与幻境中冰冷的血腥和风雪气息形成了荒谬的对比。斑驳的光线透过浓密的树冠,落在他颤抖的脊背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依旧沉浸在那种灭顶的悲伤与自我厌弃中,无法自拔。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清冽寒气的事物,轻轻落在了他不断颤动的肩膀上。

      是玄冕的手。

      那只手修长、完美,蕴含着足以开辟世界、也能轻易抹杀万物的力量。但此刻,落在砚尘肩头的力道,却异常克制,甚至带着一种与他神明身份格格不入的……生涩的温和。

      砚尘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幼兽,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躲避。那只手却并未离开,只是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按在他的肩头,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神力,如同涓涓细流,透过那冰冷的掌心,缓缓注入他近乎枯竭、被符咒与心魔双重折磨的经脉与神魂。

      这神力不再是之前疗伤时那种公事公办的滋养,也不再是探查符咒时那种不容置疑的锐利。它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所过之处,那躁动不安的符咒被强行压制下去,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引发的经脉刺痛与神魂撕裂感,也被一点点抚平、修复。

      伴随着这股神力的,是玄冕那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仿佛穿透了所有喧嚣、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声音:

      “静心。”

      “本座在。”

      “静心。本座在。”

      短短六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没有多余的安慰,甚至语调依旧是偏冷的。但在此刻砚尘的感知里,这六个字却比世间任何咒语都更具力量。

      它像是一根坚实的锚,将他从那片即将再次将他拖入深渊的痛苦回忆之海中,牢牢地定在了现实的岸边。它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外界所有的诡谲、危险,乃至他内心疯狂滋生的自我毁灭念头,短暂地隔绝开来。

      “本座在。”

      这意味着,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无尽的黑暗与痛苦。意味着,至少在此刻,有一个超越凡俗、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存在,站在了他的身边。

      砚尘剧烈颤抖的身体,在这句话和那股温和神力的双重作用下,终于开始一点点平复下来。那无法抑制的哽咽与抽泣,也渐渐变成了细微的、压抑的啜泣。他依旧没有抬头,将脸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但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却前所未有地松弛了一线。

      玄冕维持着单膝微屈、一手按在砚尘肩头的姿势,没有再说话。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低垂着,落在砚尘那因哭泣而微微耸动的、单薄脆弱的脊背上,目光复杂难辨。

      他清晰地记得在幻境核心“目睹”的一切——那份毫无保留的守护,那深入骨髓的愧疚,那至死不渝的执念。这些强烈到极致的情感,对于情感早已在万载时光中变得淡漠、甚至刻意剥离的他而言,是一种久违的、甚至是陌生的冲击。

      尤其是,当这些情感,似乎是围绕着一个与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阿弃”的身份展开时。

      心口那空茫的缺口处,依旧残留着方才因共鸣而产生的、清晰的悸动与酸涩。他袖中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再次摩挲着那枚粗糙的玉佩,冰凉的触感似乎也无法驱散那份莫名的烦乱。

      他为何会因一个凡人的痛苦而产生如此清晰的情绪波动?为何那句“那不是你的错”会如此自然地从他口中说出?仿佛……潜意识里,他早已认可了这个结论。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林间的湿气凝结成水珠,从叶片上滴落,发出规律的“嗒、嗒”声。远处偶尔传来一声悠远的兽吼,更衬得这方寸之地的寂静。

      砚尘的哭泣声终于完全止歇,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微的抽气。他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仿佛需要时间来重新拼凑起自己被击得粉碎的尊严与心防。

      玄冕收回了按在他肩头的手,那股温和的神力也随之停止输送。他直起身,玄色衣袍垂落,恢复了平日里的挺拔与疏离。

      “此地不宜久留,巫沼之力并未完全消退。”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冰冷,但若细听,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绝对漠然。

      砚尘终于动了动。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狼狈,用手撑地,试图站起身来。然而,情绪的巨大透支和身体的虚弱,让他双腿发软,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栽倒。

      一只手再次及时地扶住了他的手臂。依旧是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支撑着他站稳。

      砚尘抬起头,终于看向了玄冕。他的眼眶红肿,脸上泪痕与灰尘混合,显得格外狼藉,那双总是带着倦意与温和的眸子,此刻更是如同被暴风雨肆虐过的湖泊,布满了血丝,深处是尚未完全散去的痛苦余烬,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微弱的感激。

      “多……多谢仙长。”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分辨。

      玄冕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仿佛不愿多看那过于脆弱的痕迹。“能走吗?”

      砚尘试着动了动腿,一阵虚脱感传来,但他咬了咬牙,点头:“能。”

      他不能,也绝不能再成为累赘。

      玄冕不再多言,松开了扶着他的手,转身,率先朝着巫沼更深处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依旧稳定,却明显放缓了许多,仿佛在无声地迁就着身后之人的状态。

      砚尘深吸了一口湿热的空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余悸,迈开沉重的双腿,跟了上去。他的脚步虚浮,身形摇晃,但目光却始终落在前方那道玄色的背影上。

      林间幽暗,前路未知。

      但这一次,砚尘走在玄冕身后,感受着体内残留的那丝温和神力带来的余韵,回味着那句“静心,本座在”,心中那片被痛苦冰封的荒原,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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