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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冷淡老板娘的精神耐力测试(上) ...

  •   夜色落下来时像一条被人轻轻拽着的幕布,边角处还残留着一点白,迟迟不肯完全合拢。苏不予把最后一只杯子擦到发亮,对着灯下的反光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水痕,才把它推回柜格。台面抹了两遍,手腕从左至右,像在给一天的混乱收一个方正的句号。
      “打烊。”她语气平平,像在宣布一件与她关系不大的事。
      门外老槐树上有风,叶子轻轻相互磨擦,发出一阵不急不缓的沙沙声。树上的那位夜班保安照旧在线,两只眼睛圆圆的,像两枚被擦亮的小币,静静地把她扣在视线里。她瞥了一眼,没理。豆沙绕到她脚边,尾巴竖起,像把蜡烛,火焰却藏在毛里。小黑猫叼着那根麻绳,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她,像在等一个口令。
      “走吧。”她弯腰把垃圾袋提起来,打了个结,脚尖点两下门槛,像给自己提神。垃圾袋刚挪到门口,豆沙忽然停住,耳朵往前折了一下。小黑猫也跟着定住,麻绳松口落在地上,圈出一小截软塌塌的弧度。
      苏不予也停。她没问为什么停,她只是把垃圾袋先放到脚边,抬头看门外。门外没有人,风铃慢吞吞地晃,发出一声像是被谁轻轻摸了一下的响。片刻之后,黑暗像被一只爪子顺毛,悄无声息地分开,一只陌生的狸花猫从缝里走了进来。
      它身上的花纹长得得体,像穿了一件永远不走样的条纹衫。步子不急不缓,尾巴抬得刚刚好,一点不虚,也一点不张扬。它看了看门、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吧台,最后直接跳上了她平常坐着写账的那把椅子,像刚刚在门口刷了卡、打了招呼、由前台小姐指引进入会议室。
      “……”苏不予没有说话。她把垃圾袋重新提起来,挂在门后的钩子上,顺手把风铃轻轻一捋,让它停住。她走回吧台,拉开抽屉,把记事本抽出来,啪地放在椅子旁的桌面上。
      狸花猫伸爪按住记事本,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几十次,轻轻一拨,书翻开到今天的那页。上面横竖都是她写的字,笔划倒是端正,只是其中一两处——比如“豆杂 10+10+10”,比如“杯套 * 一堆”,比如“人情价负一”——看起来像是随手写的防盗暗号。
      狸花猫把爪尖点在“人情价负一”上,抬眼看她。
      “你会计风格太刁难读者。”她面无表情地坐下,顺手把一支笔递过去,“下次我写给你看?”
      她清楚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一个非常会配合客户的老板,姿态得体、声音冷静。至于心里——心里已经在对着自己大喊:你冷静个鬼,这是一只猫在审你的账啊!而且它还挑眉!会计猫还挑眉!接下来是不是让我提供财务章、法人章、咖啡盖章三件套?
      豆沙从椅背后慢吞吞探出头,在记事本上方审视了一眼,尾巴往右一甩,像是“通过”;小黑猫把麻绳叼回来,规规矩矩地放到桌脚,得意地看她一眼,像交上了作业。
      “好吧。”她干脆把记事本转向自己,食指轻轻点在“人情价负一”上,“这是隔壁花店老板娘今天的那杯,昨天她帮我挡了两个自带演讲稿的推广小哥。精神损耗折算为一杯咖啡,记作负一。”
      狸花猫认真地把头偏了一点,像是同意;又把爪子往上移,停在“杯套 * 一堆”。
      “一堆是三十二。”她说完,心里默默给自己翻了个白眼:对,老板您真会记账,“一堆=三十二”,你不如写上“一撮=七”“一小扣=十五又三分之一”。
      她把笔抽回来,在旁边写了一个小小的括号(32),括号刚收口,窗外传来一声“咕——”,低得像一块被风压过的石头。她抬眼看过去,那只猫头鹰还是那样站着,像一块搬不动的暗影。它不动,她也不动,两秒之后,她先把眼睛移回来。
      “盯够了吗?”她语气平平地说,像对店里那台总爱提示除垢的咖啡机说话。它当然没回答,或是它回答了,只不过回答的内容被夜色塞进了树叶里。
      狸花猫合上记事本,像盖了个不大不小的章。它站起,抻了个腰,落地的声音极轻,像一粒温柔的灰。它绕过她脚边的时候很自然地把尾巴在她裤脚上一扫,像是在给她去灰,顺便画了一个软和的勾。
      “以后进门先预约。”她说,“别走老板通道。”
      这是她今晚说得最像一个真正老板的话。她听见自己语气里那一点点淡淡的傲气,像刀口上的光一样,不刺人,但挺利落。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句话的对象是一只猫。
      她把记事本收回抽屉,顺手关了吧台上半排灯。屋里一下子暗下来一点,光从另一头流过来,照在地板上,一条长条从门边一直延到楼梯口。豆沙顺着那条光往前走,小黑猫跟着它的尾巴尖蹦了两下。她扯了扯围裙,把颈后的带子解开,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温水。
      水刚碰到唇边,手机就在围裙口袋里震了一下。
      【澄澄:你人呢。今天没晒猫。】
      她把杯子放下,回:【加班。】
      【澄澄:开什么会?】
      她盯着那三个字,面无表情,手指敲了一句:【动物议事会。】发出去后,她又补了三颗省略号,像给这条消息找了一张纸把它盖住。
      对面没立刻回。她把手机扣回柜面,收回视线。屋里很安静,一切都像按部就班——除了门口地垫上的那根麻绳,小黑猫不知什么时候把它拉成一个规矩的圆,像是要给谁画个结界。豆沙走到圆边停了一下,抬眼看她。她明白它的意思,低低吐了口气:“丁点儿不许越界。”
      她自己也站进了那根麻绳圈里,试图用这种儿童游戏的方式欺骗一下疲惫的大脑——只要我站在圈里,今天就暂时结束了。她看了看表,八点四十六。
      照例先给父母去了个电话,自己今天不打算回家睡,就留在店里,母亲免不了唠叨,让她赶紧约相亲对象出来坐一坐,她无奈敷衍几句挂了电话。
      楼上灯开着一盏小的,卧室窗帘开了一指宽的缝,夜风从那缝里进来,又从她的领口掠过去。她把围裙挂好,拍了拍手,转身要上楼,刚迈出第一步,就听见门把手那边有一声轻微的、像指甲蹭到金属的响。
      不响,再来一声。这一次更轻。
      她没回头,继续往前。第三声的时候,她停住了。豆沙也停,小黑猫抬头看门,两个小动物的影子并在一起,像一个有两条尾巴的小怪物。
      “谁——”她开口,声音平静,像例行公事。她不需要问完,因为门自己先回答了:门没动,门外风吹了一把,风铃轻轻,像有人在远处打了个哈欠。
      她站了三秒才动,走到门边,手落在门把上,拧开一条缝。外面那条深不见底的巷子安安静静,树影厚得像毯子。她按住门,把门缝留得很小,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很利落地关上,把锁扣拨到位。
      “看错了。”她说。她知道她没看错,她只是不想跟“看见”这件事对话。
      楼梯踏步是木的,踩上去会“咯吱”一声。她上到第二阶的时候,小黑猫用前爪按住她的鞋尖,像在提醒她等一等。她低头看了一眼那只小爪,没动,也没退。小黑猫抬头,又把爪子收回去,乖乖地跟上。
      卧室里凉凉的。她把窗开大了一点,夜风像一条规矩的小狗,从窗台探进来闻了闻,又把冷意轻轻铺开。她把桌上的台灯打开,台灯罩有一圈浅浅的黄,照在墙上,像给墙挂了一只温柔的盘子。她把发夹拔掉,头发散下来,像一张太匆忙的纸终于被摊平。
      书桌边那把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层极轻的灰,她伸手抹了一下,手指肚蹭到细粉,心里冒出一个完全不该此时此地出现的念头:灰尘到底是从哪来?它们是不是也有自己的路和社交?她让这个念头滚开,拿了块干净布把椅面擦了两遍。
      豆沙跳上窗台,坐成一个漂亮的弧线;小黑猫还在地上,专心致志把麻绳叼出一个结,叼不出来,又生气地啃了两下。她看着它,几乎要笑出声,又马上把笑意关回喉咙深处,像把一盏灯按灭。
      她把手机拿起来,打算设个早起提醒。屏幕刚亮,澄澄的消息接连弹出来。
      【澄澄:动物议事会?笑死我了,你是主席还是秘书?】
      【澄澄:明天有空吗?我想去看你那只——哦不,那两只猫。】
      【澄澄:你最近是不是瘦了?你给我发的自拍为什么只有咖啡杯,没有人?】
      她盯着屏幕,眼睛在“主席”两个字上停了一秒,脑子里很不客气地浮出“祭天用的替身”四个字。她把这个恶意的玩笑硬生生吞回去,回:【明天早上别来,店里可能不太清净。】发完她又删掉“清净”两个字,换成:【可能太吵。】
      发出去了,她自己都被这句话逗了一下。是啊,吵——吵的不是人,是她那一套在心里拍桌的吐槽,吵得连她自己都有点累。她把手机反扣在书上,翻身坐到床边,正打算抬腿把拖鞋踢掉,卧室的门自己往回合了半寸。
      半寸,轻的一声。
      她没动。豆沙的耳朵动了一下,小黑猫叼着麻绳的动作停住了。她不着急,她从来不着急。她只是非常克制地,伸手把床头的台灯拨亮一点,灯罩里的光柔了柔,像是给这间屋子披了一条比夜更薄的毯子。
      “来就来。”她说,还是那句无聊的冷话。
      门口没有“来”,也没有谁“走”。只有风把楼梯那头的一点潮气推了进来,贴在她脚踝上。她把脚缩回床边,伸手摸到床头的那本小书——封面已经磨得发白,是一本她多年不愿承认喜欢的鸡汤小册子。她翻了一页,又翻一页,字进不了脑子,她只看纸张在灯下泛起的那一点温暖的黄。
      就在这时,桌上的记事本“啪嗒”一声自己翻了一页。声音很轻,不像被风吹,也不像纸自己塌。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没有动,她仍旧盯着那本书,仿佛那“啪嗒”是邻居家掉了什么东西。她的心却像被谁用细针扎了一针,不疼,只是一惊。
      她慢慢放下书,慢慢站起来,慢慢走到桌前。记事本翻开的那一页不是今天,是三个月前的一页:春节后第一天营业,她第一次写下“别催”这个词。她是怎么想起来写这个名字的?她不记得了,她当时只觉得“别催”很好笑,像一张贴在门上的纸,谁看见都想撕,撕了又没用。现在她看着这两个字,忽然觉得它们像两根手指按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按,让她站直一点。
      “是啊,别催。”她轻轻说了一句,像在对她自己说,也像在对那本记事本翻页的小气流说。她把记事本又轻轻合上,回到床边坐下。
      楼下忽然传来很轻的一声响,像杯子挪了一下。她的背脊立刻直了起来。豆沙从窗台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到门边;小黑猫的毛悄悄炸了半层,尾巴蓬成一把小刷子。
      “在家。”她说。她没提高音量,也没加重字。她只是把话讲出来,像把一颗石子丢进水里。那声音往外扩,不多不少刚好到楼梯口。接着,楼梯下面传来一声“喵”,不是豆沙,也不是小黑。她脑子里冒出四个字:猫群演加班。
      豆沙抬头看她。她偏偏头,给了它一个非常非常微小的点头。豆沙像听懂了什么,转身下楼,小黑猫咬着麻绳跟在它屁股后面,麻绳拖着地,发出轻轻的沙声。她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才也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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