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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少年初心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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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作反应极快,呼喝一声,“弃车上马。”
他率先跃上其中一匹正在拉车的马匹,姬清跃上另一匹。
两名侍从分别将姬正、姬明拉上马,护在身前。
姬清正想拉苏迟。
姬夫人却抢马过来,一手将苏迟抱在身前,又顺手从马车下抽了一把刀,砍断车绳。
众人下车换马,没有半点停顿,如此又跑了半个时辰,追兵依旧步步紧逼。
如此狂奔马匹也有些吃不消,渐渐慢了下来。
韩作又吩咐十余人留下,设法拦截追兵,腾了两匹马给姬正、姬明。
如此一来,除了他们一行五人,只跟了四五个侍从。
苏迟眼见前方一直未见姬相的援兵,心也渐渐跟着往下沉。
本来打算往南能与姬相汇合,但若是在汇合之前就被援兵追上,虽不会当场毙命,但定然下场不会太好。
身后追兵被阻了一阵,马蹄声不再阵阵紧逼,声势小了不少。
众人正松了一口气,却见从旁树林里扑出一队骑兵。
原来他们竟分袭包抄!
韩作带人举枪迎上去,姬正也举起方才在马车里掏的弓弩。
姬夫人吩咐苏迟,“莫怕,抱紧我!”
双方一言不发,眨眼间就交上了手,姬夫人手起刀落,动作十分利索,苏迟被她护得极好,半滴血也未溅上。
这队骑兵不过七八人,意在拖住他们,出手不算狠戾。
但时间紧迫,姬夫人不敢恋战,呵斥一声,“走!”
四五名侍卫断后,姬夫人带着众少年继续策马狂奔。
然而这一阻滞,如何还可能走脱?
苏迟颤着声,“对不起!”
若不是他怂恿,姬夫人留在府中周旋,断然不会引来如此多的追兵,如今弄巧成拙,反而连累他们一家被抓。
姬夫人叹了一口气,“你只是不忍心我们母子分离,然而世事多变,哪能件件皆两全?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若是苏迟自己贪生怕死,定然不会怂恿他们带着姬夫人出逃,而是选择沉默不语。
如今这般铤而走险,他亦是将自己的生死压在了能遇到姬相援兵的可能之上。
见苏迟难过,姬夫人难得摸了摸他的头,“你这孩子,性情太过执拗,长大后极易吃亏。只是苦了你,被我们母子连累。”
“不!”苏迟连连摇头,“都是我的错。”
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懊悔的滋味。
他不怕死,却不该自作聪明,牵累他人。
眼见追兵又追上来,苏夫人忽然拉住马缰,调转马身,“韩作,你带着苏迟往南走,若是天黑以前还遇不到苏相,就改道往北。”
苏迟还未及反应,就被姬夫人放到了韩作马上。
姬夫人看向垂头丧气的几个少年,“我们姬家的儿郎,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追击的目标是我们,我们就留在这里等他们。”
这话说得姬正热血沸腾,大声道,“不错,我们不怕他们。”
苏迟大声道,“我也不走。”
韩作也顿在原地,默不作声。
姬夫人斥道,“你又不是我姬家人,留在这里作甚?我们本就不欢迎你。”
这话说得十分伤人,苏迟红了眼眶。
本来按姬夫人的安排,三兄弟都不必折损,是他害他们四人都身陷囹圄,此刻又怎能一走了之?
姬夫人眼见追兵已近,声厉惧色,“韩作,你敢抗命吗?”
韩作身子一凛,夹紧马腹,含泪应答,“定不负姑母所托。”
“不……”苏迟在韩作怀中剧烈挣扎,心焦如焚,恨不得当场以死谢罪。
韩作臂力惊人,钳着他策马狂奔。
苏迟只知此时绝不能就这么走,悄悄拔出头上发簪,猛然刺向韩作手臂。
韩作吃痛,惊呼一声,苏迟已趁机从马上滚下来。
要知在奔驰的战马上滚下来是多要命的事情,摔在地上伤了还算轻的,被马蹄踩断脖颈的亦不在少数。
韩作全力拉紧马缰,马匹长嘶,人立而起。
苏迟满头是血地从马蹄下滚出来,回身就往后跑。
姬夫人也吓得失了魂,跃身下马奔向苏迟。
韩作吓出了一身冷汗,边骂边纵身下马,“这孩子真是疯了。”
姬夫人见苏迟只是跌破了额头,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当真的太鲁莽了。”
苏迟红着眼,“我不走!”
姬正跑过来一把搂住他,“我就说没认错你这个弟弟。”
韩作跟在后面,也干脆道,“我也不走。”
姬夫人看着围在一起的涕泪横流的少年,轻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秦国的黑甲军闻名天下,此时站在韩宫殿内,满身血腥肃杀之气,衬得大殿更加冰冷渗人。
领军的大将妊丙,三十上下的年纪,蓄着络腮胡,身形高大,面黑如铁。
他望着被带回的姬家数人,踌躇了一会,“传闻姬相与夫人鹣鲽情深,只育了三位公子,不知是哪三位?”
姬夫人冷笑一声,“妊将军一举夺城,破了王都,不去庆功,何苦抓着我们姬家老小不放?”
妊丙被她讽刺也不生气,“姬相不仅名满天下,所教弟子遍布诸国,称得上一呼百应,我们毕竟客居于此,许多事务还得倚仗姬相国。”
分明是怕姬相带着楚军抢回新郑,却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姬夫人啐了一口,“想不到你们还能认识到自己鸠占鹊巢?可惜我相公可不喜欢给贼子当相国。”
妊丙冷笑一声,“喜不喜欢可由不得他,毕竟如今你们可在我手中。”
“无耻小人。”姬正忍不住骂了一句。
妊丙冷冷扫了他一眼,“自古成王败寇,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城破,你们也未见守着气节,与王都同生共死,如今满城百姓都还对姬相举家出逃的义举津津乐道,你们现在摆出一副正义的姿态又是何故?”
姬正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满脸通红。
妊丙对着身旁吩咐,“既不知哪个才是姬相之子,就都关在一起,等他自己来认领。”
兵将依言将他们押下,带往大牢。
牢房隔壁还关了其他士族,见到姬家众人,立时有人啐了一口,“哟,这不是姬家逃兵吗?怎么又回来了?”
姬夫人拉住暴跳的姬正,摇了摇头。
见姬家人不敢应答,其余人都跟着七嘴八舌,“还道姬相为人清正,不会做那亡国之奴,没想到不过是沽名钓誉。”
“他去求援兵数月不回,只怕早就做了他国之臣了吧?”
“亏得国君这般信任他,真是枉为人臣。”
姬正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大吼一声,“胡说八道,我父亲为了韩国,四处奔走求援,你们在城中吃喝玩乐,有什么资格说他?”
“既然是去求援,那援兵何在?”
“分明就是做了逃兵。”
……
见众人越说越兴奋,苏迟忽然出声,“援兵最迟明日会来,你们今日骂的这般有骨气,明日姬相带人来救你们之时,希望你们守住气节,不为他所救。”
闻言众人忽地噤了声。
他们沦为阶下囚,心中愤恨,又无处发泄,故而找理由诋毁姬相,以满足心里的优越感。
但毕竟共事多年,他们自然知道姬相不是背信弃义之徒,实则还抱着楚国援军不日抵达的期望。
想到若是姬相真的带回援兵,一时无人再敢出声。
韩作忍不住向苏迟投去佩服的眼神。
众人跑了一日,虽然满身疲累,却无心睡眠,姬正看着呆坐不动的苏迟,忽然低声问他,“疼不疼?”
秦军对他们尚算礼遇有加,故而受伤最重的只有跳下马的苏迟。
仓促之下,苏迟头上的伤口只被姬夫人用干净的衣裙下摆草草裹了,未曾上药。
见苏迟摇了摇头,姬正又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他们都知道,姬相到来之时,就是他们被押上墙头之刻。
姬相若是选择救国,秦军自然杀他家人祭旗;若是选择救家人,那他只会为天下人所不齿。
但此时眼多口杂,多说无益。
本想问他怕不怕的,但他都敢头顶青枣给他射,又怎么可能怕死?
苏迟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尾指,低声道,“莫怕。”
竟被个十岁的孩子反过来安慰了,姬正忍不住勾了勾唇,“我应该早些认你的,平白浪费了两年。”
“明明是我害了你们。”
若是没有弄巧成拙,只怕几个少年已成功逃离新郑了。
姬清忽然插嘴“不,我们姬家人本就该共同进退。”
哪怕没有苏迟的计谋,他们还是会回来。
姬夫人看了姬清一眼,他此时脸上还带着两个明显巴掌印,毕竟白日里气急,她打的很重。
姬夫人难得露出慈爱之色,伸手碰了碰姬清的脸,“疼不疼?”
姬清有些羞赧,“不疼。”
正说话间,进来一队士兵,打开牢门,吩咐道,“带走。”
那些人夹着姬家众人,肃着脸往外走。
外面许多举着火把的士兵奔走,火色长龙照亮了半个夜空。
见士兵们压着他们往城门走,姬正心头微跳。
待上了城墙,果然看到了数万兵马站在城下。
楚国的援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