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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古庙化龙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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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十二心中满是疑惑,却也猜到方才所见只是幻境,他也不多问,只是上前捡起尸骨旁的柴刀,默默在树下挖坑。
离月走上前,“我来罢。”
苏十二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
离月深深看了他一眼,倒不再坚持。
毕竟力气小,苏十二只能勉强挖出一个能容身的浅坑,将丘二埋了之后,他将柴刀用布条绑了背在背上。
离月等他做完这一切,才摸了摸他的头,“走吧。”
苏十二抿着唇,“我还记得方才的路。”
离月眼里含了笑,“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二人沿着之前的路走了许久,赫然又望见那处村落,竟与之前幻境一般并无二致。
此时已日落山头,村口有衣着破旧的白发老农背着锄具,正缓缓往村中走。
离月上前施礼,“老人家,请问这是何处?”
老农抬起浑浊的眼,见离月衣着精致干净,苏十二身上衣服虽脏破了些,却也不似寻常的粗布麻衣,面上露出几分惊讶之色,“二位从何而来?”
“从山中来。”
老农有些迟疑,“你们是人还是精怪?”
离月浅笑颔首,“老伯放心,我与弟弟都是人。”
“这山中荒僻,你二人如何能走到此处?”
“本有家仆护送,不久前意外走散了。”
老农虽依旧有些怀疑,但见他们孤幼,倒也生了几分同情,“既如此,我带你们去见村长。”
“多谢老伯。”
老农带着他们走到村头第一户茅草屋前,敲了敲有些残破的木门。
村长生的高大,虽头发花白依旧身形壮实,听了老农的话,打量了他们二人一会,才请他们入座。
离月带着苏十二跪坐在边角磨得发亮的几案前,苏十二解下背上柴刀,放在几上。
屋内十分简陋,村长难得待客,找了唯二完好的陶碗,给他们奉了茶。
村长看了看柴刀,“姑娘在何处所得?”
“山中一处树下,因尸骨已风化,只能就地掩埋。”
村长叹息了一声,“丘二已失踪半年有余,他母亲年迈多病,若是听闻噩耗,只怕难以承受……”
离月从袖中拿出一枚青色香囊,“此物佩之可强身健体,烦请替我转交给老夫人,也算略尽绵薄之力,全了缘分一场。”
香囊纹绣精致,不似寻常之物,村长珍又重之收入怀中,“姑娘放心,我丘家村人自来守望相助,定然会替丘二照顾好他母亲。”
“有劳费心。”离月微微欠身。
村长连忙起身还礼,又看了一眼苏十二,“二位少坐。”
不一会他就捧着一套衣衫鞋袜出来,看着款式有些陈旧,却是难得的绸布材质。
“这是家母所制,因山中粗野,未曾用上,我观公子衣衫破损,如不嫌弃,就请换上罢。”
苏十二站起来双手环拱,稽礼道,“多谢先生,晚辈身上衣衫尚能蔽体,无需糜劳。”
他这礼行得有些生疏,却能看出几分世家气度。
村长笑容更真切了几分,硬塞到苏十二手中,“小公子无需客气,这套衣衫放在我这只能蒙尘,不如笑纳了罢。”
苏十二平生未体会过这般热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求助地望向离月。
离月微微浅笑,“先生拳拳之心,你就收下罢。”
苏十二只好接过,又郑重施了一礼才跪坐回离月身旁。
村长见他收了,略微松了一口气。
“为避战祸,我未足岁时就随祖父迁居到此,至今已五十有余,第一次见到外人涉足,想来姑娘并不是普通人。”
“先生过誉了。”
“虽避战乱,但坐井观天,不知外面局势如何?”
离月微微摇头,“诸国纷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晋国百年根基,毁于一旦。”
“还好先祖有先见之明,躲过这灭国之祸。” 村长脸色沉重,“但我村人聚居于此,常有人在山中走失,似丘二这般数年来已有十数人之多,村人如今外出皆只能结伴而行,不敢远走。”
离月摸了摸苏十二的头,“我们二人从西而来,正准备往东而去,若是有缘遇到其余走失之人,定然不会弃之不管。”
未料到离月这般善解人意,还未张口就应下了他心中所求,村长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又喊人备了饭食,虽不甚丰盛,却已是山中最好的野味。
这是苏十二几日来第一顿可以饱腹的热食,但自觉给离月添了麻烦,有些食不知味。
离月见他不动筷,给他夹了菜,“我们还要赶路,多吃些。”
“对呀,小公子多吃一些。”村长跟着夹了好几块肉,满满堆到苏十二面前。
苏十二往后让了让。
离月眼里带了笑,“我弟弟有些怕生,先生无需介怀。”
“不敢不敢。”
村长家中仅有两件草房,只能勉强匀出一间给他们。
待村长离去,离月摸了摸苏十二的头,“为何不高兴?”
苏十二垂着头,眼睛瞥向那套衣衫。
“哪怕没有这套衣衫,我仍会答应他。”
苏十二忍不住抬起眼。
离月眉眼沉静,语气平常,“力所能及,自当尽力。”
所以,她愿意带着他,愿意来报信,愿意给丘二母亲护身香囊。只因这些都是她力所能及之事?
其实他与有求于她的村长并没有什么不同,又有什么资格心生不满?
苏十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离月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眼里带了几分无奈,“小孩子不必心思太重。”
房内床铺只有一张,苏十二看着瘦小,但毕竟已经八岁,懂得男女五岁不同席的道理,他找出多余的草席铺在门边,准备将就一晚。
离月见他默不作声忙活,阻止道,“你睡床铺,我只需打坐即可。”
苏十二停下手,将信将疑,“我……”
离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几日未眠,需好好休息,明日才能继续赶路。”
苏十二抿了抿唇,他今日走了一日,确实有些吃不消,若休息不好,明日只怕当真拖她后腿。
离月将他推到床边,“你既选择跟着我,就需听我安排。”
苏十二连忙抬起头,“我定然以你为先,事事遵从,绝不违逆。”
半大的孩子虽然瘦小,却五官精致,眼睛清澈明亮,说这话时,语气太过笃定坚决,令人一眼就能望见他此时的情真意切。
离月抓着他肩膀的手顿了顿,直起身来,“睡吧。”
第二日一早,苏十二仍旧穿着旧杉,将村长赠的新衫整整齐齐叠在床头。
离月并未多言,带着他早早辞行,离开了村落。
山路难行,越往前越枝叶茂密,离月却一直步履从容,没有半点迟疑。
二人翻过了一座山,路过一处山坳。
山坳昏暗,苏十二走着走着就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觉眼前黑雾弥漫,苏十二眨了眨眼,隐约看见有一少年人的背影,正大步疾走。
“公子留步。”
声音不大,在寂静山野中却有些突兀。
少年顿下脚步,回头张望,只见红袍广袖的离月提着灯,那灯如暗夜荧辉,熠熠生亮,映衬着提灯的少女肤白如玉,眉眼精致。
“姑娘怎地会在这山野之地?”
“我与弟弟在这山中迷了路,幸而见到公子。”
听到这有几分耳熟的话,苏十二拉着离月衣袖的手紧了紧。
少年朝他们走近了几步,苏十二终于看清他的脸。
少年摸约十七八岁年纪,穿着纹绣白袍,腰间挎了长剑,眉眼舒朗,气宇轩昂。
“在下钩竹,平素喜欢四处游历,今日恰好经过此地。”
“原来是钩竹公子。”离月微微敛裙施礼,“我叫离月,这是我弟弟十二。方才见公子步履轻盈,腰佩长剑,想来武艺不凡,不知能否带我二人一程?”
钩竹打量了他们二人一会,方道,“方才在山顶见到前面似有一处庙观,如今天色将晚,准备前往借宿一宿,姑娘如不嫌弃,就一起同行罢。”
离月目露欣喜,“多谢公子!”
钩竹性情直爽,“山路难行,不如我替姑娘背小公子一程?”
苏十二一怔,往离月身后缩了缩。
离月浅笑,“我弟弟有些怕生。”
钩竹也不介怀,缓下脚步,在前开路,“你们不似山中村民,怎会到这荒野之地?。”
离月微微垂眼,“遭遇战祸,躲进山中,不觉就迷了路。”
钩竹顿下脚步,“那姑娘准备往哪里去?”
“之前曾听家人说起有远亲在韩国,正准备投奔而去。”
苏十二紧紧牵着离月的袖角,一言不发。
钩竹目露忧色,“韩国据此甚远,恐需半月有余。”
离月跟着顿住脚步,“公子准备何往?”
“我与好友约了二月初八在晋国郢城相见,若不是日期将近,倒能送二位一程。”
此时分明是八月中,并且郢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如何能见?苏十二心中暗念了一句。
“公子侠义心肠,我二人既与公子不同路,倒不敢劳烦公子。”
二人说话间,已渐渐能见到庙观的檐角,但越往前越是枝繁叶茂,因常年不见阳光,谷底积洼,落叶层层堆叠,湿滑难行。
苏十二只觉得像踩在烂泥坑里,连拔足都十分艰难。
钩竹拔剑砍了一根树枝当成木杖,递给离月,“前路难行,还是将小公子交给我罢?”
离月接过木杖,弯腰去看苏十二,“我背你走?”
苏十二抿着唇,看向钩竹。
离月眸里带了笑,“那就劳烦公子了。”
钩竹背对着苏十二俯下身,嘴里念道,“小公子莫怕,定不会摔了你。”
苏十二先对着他郑重施了一礼,“有劳。”才趴上了钩竹的背。
钩竹声音里带了笑,“小公子无需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