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也在想我》婋女

2、命运馈赠

　　茨威格曾说：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句话太老套了，被众人频繁引用。我向来不屑一顾，什么命运的馈赠，命运从来没有给过我馈赠。

　　离异的父母，空有美貌却无财力的支撑，我就像没有内芯的洋娃娃，被人轻轻一推，就能栽倒在地上。
　　与严礼在一起后，我才明白，这个女朋友不过是个名号。严礼只约我吃饭，平日他有自己的女伴。对于这些上层圈子，我心里十分清楚，没有哪个男人不是蝴蝶围绕。更何况是严礼这种名门子弟。

　　在苏菜馆古典幽雅的房中，严礼轻轻搅动着清澈的汤，对我淡淡一笑：“你很会做女朋友。”
　　是的，这就是我的策略。做一个温柔包容的女朋友，不去打扰严礼，对他的风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严礼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女朋友，去婉拒那些野心勃勃的女孩。那日我的安静，就这样落入严礼的眼中。
　　“谢谢。”我依旧保持着微笑。

　　我与严礼算相敬如宾。这四年来，我从来没有与他同床共枕过。他并不会带我去朋友的聚会，我亦从来没有挤入他的交际圈。

　　我想起有一晚，严礼破天荒地给我传简讯：“云居望月楼，我醉了。来接我。”
　　严礼送了我一辆豪车，我可以自由地在帝都行驶。帝都的道路在我的车轮下，任我留下独一无二的痕迹。望着繁华的夜景，我忽然有些窃喜，严礼是不是想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

　　我再如何伪装，都改变不了是个年轻姑娘的事实。我会憧憬爱情，会幻想恋爱中的细节。这种温柔大度的外表实在是太违背人性。

　　“严公子，早就听闻你女朋友人美会跳舞。这么久了，都舍不得带出来给我瞧瞧？”
　　“严公子是金屋藏娇呐。”
　　…………

　　男女的交谈声落入耳中，此刻我已经站在望月楼的门口。适才的那点欢喜早已殆尽，我放下握住门把的手，一言不发地回到大厅。
　　我先是给严礼发出信息：“我在门口的车上等你。”然后交代了一个服务生，让他去包厢接严礼出来。
　　我坐在车上，将头靠在方向盘上。严礼从未带我去过聚会，这次让我去接他，根本不是主动介绍我。

　　只有两个人同时出现，另一人礼貌大方地引荐，才算正式介绍。正当我在沉思时，车窗被敲响，“咚咚咚”闷闷三声。
　　严礼俯下身子，静静地隔着车窗望着我。

　　“不好意思，”我很快回神下车，打开车门让严礼进入，“刚刚在发呆，让你久等了。”透过后视镜，我看见严礼交叠着双腿，整个身子陷在后座中，黑衬衣为他添上了几分意味不明。
　　“阎蓥，你很聪明。”

　　我目视前方，专心致志地看车。这句话像是试探，又像是褒奖。这一刻，我清楚明白，刚才的一切都是严礼对我的测试。
　　如果我以女友的身份走进那个包厢，我现在绝对被分手了。心里划过一丝庆幸，我赌对了。
　　“不过是尽到做女友的职责，谈不上聪明。”我道。

　　后视镜中，严礼仍在注视着我。在听到我的回答后，他原本闭着的唇，竟然微微一松，很轻的笑意在紧闭的车厢中弥漫。

　　不久后，我收到了严礼的信息：“今晚有个晚宴，我带你去参加。今天下午三点，校门口见。”
　　严礼在帝都最富盛名的学府就读，进入这样的学校，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
　　我翘了课，严礼的车一出现在校门，就立刻引发人们的侧目。我才不管他们的目光，像条鱼一样轻巧地滑进车厢，严礼竟然淡淡含笑：“带你去个地方。”

　　我被带到了一个私人化妆室，任由她们为我打扮。化妆师不知是奉承，还是赞美，对镜子的我笑道：“阎小姐，你真美，都可以出道了。”
　　我笑笑，望着镜中的自己。这副皮囊实在美丽，清纯中带着妩媚，矛盾的气质是最令人着迷的。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我身后，是严礼。

　　他隔着镜子注视着我，眼里是欣赏不是亵渎。然后他从助理手中取出一条项链，竟然亲自为我戴上。这是难得一见的奢侈藏品，价值不菲，黄钻璀璨。此刻正安然地躺在我的锁骨中，锁骨像起伏的山峦，黄钻像初升的太阳。

　　“阎小姐，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助理适时地捧起马屁，语调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我大方一笑，对着镜中人道：“谢谢。”

　　严礼将我盛装打扮，带到他的圈子中。这是他好友刘玘的生日宴，正式又豪华，整个宴会厅流光溢彩。
　　我挽着严礼的手臂，听见他向众人宣告：“这是我女朋友，阎蓥。”
　　在全场艳羡嫉妒的目光中，我的虚荣心像膨胀的棉花糖，被彻底放大。我坐实了严礼女友的位置，在严礼眼中，我美丽、安静、体面，这就足够了。

　　严礼喝醉了。
　　我第一次来到严礼的家，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居住。大却冷清。
　　“我先扶你到沙发上，再给你做杯蜂蜜水。”我搀扶着严礼，他似乎不省人事，沉沉靠在我身上。就在我说出这话的瞬间，他一把掐住我的腰，将我抵在墙上。

　　他捏着我尖巧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眼底是涌动的情欲：“阎蓥，做我女朋友，开心吗？”
　　滚烫的气息扑上我的脸，我下意识将手抵在严礼胸膛上。开心吗？当然开心，严礼给了我平时无法触及的金钱，我有了在大家面前挺胸抬头的资本，我当然开心。
　　“开心，很开心。”
　　这话并不违心。

　　可严礼离我越来越近，他急促的呼吸声像蛇一样盘在我的脖上。虽然我早就明白，做女朋友迟早会有这一步，如今临近关头，我却忽然害怕起来，身子不由一缩。
　　低低的笑声响起。是严礼在笑。
　　我感受到他的唇瓣擦过耳尖，严礼松开了我：“回去吧。”

　　我几乎落荒而逃。

　　回到车上，我平复下心情，才发现似乎犯了错。我拒绝了严礼，我很有可能会被分手。那些钱都将离我远去，我懊恼地趴在方向盘上。心里的良知促使我不要随便献身，促使我做一个无欲无求的仙子。
　　我怀着被分手的心情回到学校，严礼果然没有发信息过来。

　　一天、两天、三天......这个礼拜即将结束。严礼还是一言不发。我放下手机，接受已经分手的事实。粗算着日子，我与严礼在一起将近两年，这两年捞的东西还算多，但绝不够我去伦敦求梦。

　　正当我躺在床上发呆，手机忽然一震，我以为是软件弹窗，很随意地翻看着——
　　严礼：今晚去吃无锡菜，好不好？

　　我睁大了眼睛，严礼竟然还会联系我，在以前雷打不动的星期日。只是这次，他多加了一句“好不好”，似乎在征询我的意见。
　　无锡菜甜腻，我不太喜欢。我突然生出了逆反之心，这一个礼拜，我想清楚了，分手就分手呗。然后我打下一行字：可是我不喜欢吃无锡菜。

　　对话框那头沉静了，我以为是彻底结束了。正想放下手机，“叮”的一声又响起。严礼的消息弹出：你想吃什么？
　　我恶作剧地打下字：我想吃重庆火锅。
　　那头又沉静了。这次隔了很长时间，严礼才回我：好。我六点去接你。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聊天记录，严礼竟然会答应？他真的答应了！我一怔，然后忽然想到彬彬有礼的严礼坐在喧闹的火锅店，吃着让人大汗淋漓的重庆火锅。
　　我回复：我要吃祥记火锅。
　　严礼没再回我。

　　等到六点，我站在校门口，见严礼的车如约而至。
　　我不再像以前一样穿着优雅的裙子，而且简单套着T恤长裤，一身休闲地迈入严礼的车。
　　严礼挑眉，失笑。

　　“去吃火锅就是要穿得舒服一些。”我冲严礼眨眼。
　　严礼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衣，我与他实在是格格不入。
　　反正分了就分了，我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开始有点不想谈这段有名无实的恋爱。

　　车窗外是牵手行走的情侣，亲密无间，一脸幸福。
　　我本来就是普通人，与普通人谈恋爱才是正常。是一时的富贵迷失了我的眼，离开严礼，我什么都不是。我应该自己赚钱，这才是属于我的资本。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我又实在没有勇气，去独立冒险。
　　心气忽然一下就低了，没有人能一直保持高度紧绷。我想放松一下，在严礼身边太累了。

　　严礼如约带我去了祥记，火锅店里弥漫着食欲大开的香味。我们坐在二楼上，身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点了辣锅，严礼也由着我去。
　　和严礼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压抑着自己的口味，已经好久没吃过这种辛辣的食物。辣椒像帆船一样在滚烫的汤中冲锋破浪，激发出刺鼻的香味。

　　肥牛、脑花、贡菜......放进过锅中，一筷子夹起时，缠在我的舌头上，酣畅淋漓地勾起我的胃。
　　我吃得满头大汗，也不管严礼。严礼倒不恼，依旧优雅，像在吃西餐。他有些不能吃辣，面上起了薄汗。

　　“我以为你不喜欢吃火锅。”
　　“你是我女朋友，陪你吃火锅不是很正常的吗？”
　　严礼夹起一块牛肉，很自然地放在我的碗中。
　　我一怔，心头被这句话牵动着一颤。

　　看来我和严礼还没有分手，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呢？在腾空的烟雾中，严礼还是那副若无其事、风轻云淡的模样。
　　我深知自己的缺陷，我太想不劳而获了。同时我又雄心勃勃，想去更大的舞台。

　　我们继续在一起，除了每周必定的聚餐，我们还会一起散步，偶尔会在严礼的家看一场电影。严礼的礼物源源不断地堆放在我的宿舍，像一座金山。

　　在看着暧昧的爱情电影，耳边是情欲的亲吻声时，可严礼从未亲过我、抱过我，我们连手都没牵。
　　哪怕看得很晚，看到学校门禁结束。严礼留我在家，却让我一个人住在单独的房间。

　　我从来不提主动留宿，也知道严礼还有其他的女伴。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有钱，还不用伺候男朋友。
　　大度、无视，就够了。
　　我不想让严礼看不起我，从未开口让他为我做任何一件事。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我除了会以女友的身份参加聚会，平时与严礼私交平淡。唯一的浪漫，应该是在我跳剧目结束后，总有一束盛大的白玫瑰送来——
　　严赠。

　　直到散伙饭结束，我跳完大学的最后一次剧目，那束白玫瑰停止了。
　　我想，我与严礼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