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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我轻抚着放在池边的那把玉骨扇,思绪不由飘回了小时候。

      那时母亲刚发现我被毒哑,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抱着我,说姐姐已经有了她送的簪子,问我想要什么礼物补偿。我那时心里其实是想要一柄短剑的,可我说不出话。母亲便让人取了许多物件放在我面前让我抓阄。结果,我随手就抓了旁边一把用来纳凉的普通绢扇。

      母亲看着那把轻飘飘的扇子,觉得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与我叶家小公子的身份也不符。她一咬牙,重金请来了隐世的机关大师鲁妙子,特意为我设计了这把内含玄机的“玉骨扇”,扇骨由玄铁淬炼而成,边缘锋利无比,扇面则用天蚕丝混着金线织就,寻常刀剑难伤。甚至,随着我年岁渐长,每个年龄段,母亲都瞒着父亲,暗中请人为我打造了不同尺寸、却同样精巧致命的“扇子”。

      “过来吧,陆文殊。”我忽然对着空气开口,声音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飘忽,“别像个窥视的贼一样躲在暗处看着我,恶心。”

      阴影一阵波动,身着烬京卫统领官服的陆文殊无声无息地显现出身形,单膝跪地,低着头,声音沉稳却带着恭敬:“抱歉,主公。今天让您动怒了。”

      “哦?”我挑眉,透过水汽看他,“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生气了?”

      “是属下管教无方,手下人冒犯了主公,让您亲自教育,是我的失职。”他的头垂得更低。

      “陆文殊,你过来。”我朝他勾了勾手指,“走到我旁边来。”

      陆文殊依言起身,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步伐稳健,直到温泉池边才停下。我忽然从水中站起身,带起一片水花,径直上前一步,湿漉漉的手一把抓住他一丝不苟的官服衣领。陆文殊立刻低下头,耳根似乎有些泛红:“主公,这不妥,您……您何须站起来……”

      “陆文殊,”我凑近他,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和一丝冷意,“你要是再不抬头,我才要合理怀疑你心思不纯了。”

      陆文殊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毫无遮挡地见到这位小少爷的真容。平日在外,他不是以面纱遮面,就是在夸张的时候戴着半张面具。水汽朦胧中,少年的面容精致得近乎昳丽,湿透的黑发贴在脸颊颈侧,更衬得皮肤白皙如玉,那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极黑,仿佛蕴藏着无尽深渊,偏偏眼神又清澈冷静得可怕。水珠顺着优美的下颌线滚落,滑过微微凸起的喉结——那里竟然还有一颗极小的、艳丽的红痣。

      陆文殊看得一时有些怔忡。

      “陆文殊,”我冷冷地打断他的失神,“再看,你的眼睛就别要了。”

      “抱歉,主公……”陆文殊猛地回神,立刻重新低下头,心跳如擂鼓。

      “堂堂烬京卫首领,遇到事情就只会道歉?”我边说边扯过池边挂着的雪白里衣披上,湿漉漉的赤足踩在冰凉的白玉地砖上,走向一旁的软榻。

      陆文殊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陆文殊,大皇子那边,最近有什么新动作吗?”我斜倚在软榻上,用干布擦拭着头发。

      “回主公,今日酒楼那人,我们后续探查了身份,确是大皇子麾下的亲卫无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叶青岘突然放声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几分诡异。这把陆文殊看呆了,他从未见过主公如此外露的情绪,原来主公笑起来……竟是这般好看,宛如冰雪初融,却又带着致命的妖异感。

      “他金泽安当真就这点本事吗?”我止住笑,眼神瞬间又冷了下来,“一个亲卫竟如此废物不堪一击,这大晟王朝交到这种人手里,果真是气数要尽了。那老不死的呢?还天天窝在他那堆满美人的后宫里醉生梦死吗?”

      “是的…陛下近日又纳了两名美人,朝政多是丞相和大皇子在处理……”

      “陆文殊,你来我旁边坐下。”我拍了拍软榻空着的位置。

      “属下怎可与主公同坐……”陆文殊立刻拒绝。

      “那你觉得,”我忽然凑近他,歪着头问,湿发扫过他的手臂,“我长得如何?”

      陆文殊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回答:“主公长得……很漂亮……”榻上的少年不过十九岁年纪,却生得极为出众惊心,尤其是此刻刚出浴,褪去了平日的冷厉,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那要不,”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主意,唇角弯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我去参加下一次的后宫选妃吧,趁机接近那老不死的,暗杀起来岂不是更方便?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不可!”陆文殊猛地抬头,语气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这怎可!后宫那样的是非之地,主公您万万不能去!绝对不可以!”

      “有何不可?”我挑眉,步步紧逼,“还是你觉得,我这张脸,比不上他后宫里的那些妃子美人?”

      “属下绝无此意!”陆文殊急忙否认。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以?”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窘迫的样子。

      陆文殊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位少年主公计较起问题来,简直不依不饶,让人难以招架。他正不知如何回答,叶青岘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我按下他的脑袋,两人瞬间离得极近,鼻尖和嘴唇之间只剩下一指的距离,呼吸可闻。

      陆文殊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彻底僵住,从耳尖到脖子瞬间红透,心脏狂跳的声音大得仿佛能震破耳膜。他只敢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沾着水珠的唇瓣,便立刻死死低下头去。

      “陆文殊,”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警告,“我再提醒你最后一遍。烬京卫,是我一手秘密创建起来的,里面的人都是什么性情,我比你更了解。方才那个人,他惹怒我的原因不是无能,而是废话太多,心思太活。这样的人,放在真正的战场上,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我松开他,坐回榻上,语气恢复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有你。你最好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不要生出任何其他不该有的心思。”我顿了顿,看着他,“陆文殊,在我这里,利益和价值高于一切。只要你能给我带来足够的价值,你就是我最得力的刀。反之……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陆文殊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坚定。

      “知道上个被追封的贵妃是谁吗?”我忽然问。
      “是…荣妃娘娘?”陆文殊谨慎地回答。

      “错!”我的声音骤然变冷,“姐姐才不叫这个难听又虚伪的封号!她叫叶湖梅!你给我记住了,她不是什么荣妃,她叫叶湖梅!是我叶青岘唯一的姐姐!”

      记忆猛地撕开一道口子。那年姐姐被带走时,才八岁不到,穿着她最喜欢的鹅黄色衣裙,哭得像个泪人。

      “姐姐!别走!” 我疯狂地打着手语(“姐姐!别走!别丢下我!”动作:双手食指相对,放于胸前,向两侧拉开;然后双手掌心向下,向前推出;最后右手握拳,拇指伸出,点向自己心口。),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因为那个荒淫的皇帝金泽明在一次宫宴上看中了我姐姐的灵秀,一道圣旨就要抓她进宫去做什么可笑的“童养媳”!姐姐那样单纯善良的人,进入后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姐姐对我极好,从小到大,有任何好吃的、好玩的,她总是第一个想到我,抢着让给我。小时候我被其他孩子欺负,瘦弱的姐姐也会毫不犹豫地冲出来护在我身前,哪怕自己被打得哭鼻子……可是那个老不死的皇帝,把我姐姐强行掳进那深宫后院,任由那些嫉妒成性的贱人将她磋磨致死!自从被带离家门,她甚至连一次回来探亲的机会都没有,就那样悄无声息、不明不白地早早离世……

      “陆文殊,”我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带着刻骨的恨意,“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个老不死的,一定……我乏了,退下吧。”

      “主公,您的意思,属下明白了。您……请安心休息。”陆文殊沉声道,起身缓缓退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你要敢把我的容貌,还有我姐姐的事说出去半个字,”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冷冷道,“你就死了。”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低的回应:“主公放心,绝不会。属下告退。”

      望着陆文殊消失的阴影,我的思绪并未停留在姐姐的往事上,反而飘向了更早的年间,飘向了我和陆文殊的初遇。

      那是在我“瘫痪”后不久,约莫七八岁的光景。京城连续下了三天的暴雨,父亲在下朝回府途中,于一条肮脏的巷弄口,捡回来了一个快要冻饿而死的孩子。那孩子浑身是伤,瘦骨嶙峋,唯独一双眼睛,像极了被困在绝境里的幼狼,凶狠、警惕,却又带着一丝对温暖的渴望。他就是陆文殊,一个父母亡于时疫、被远亲霸占家产后又赶出来的小乞儿。

      父亲本是出于一时怜悯,但我却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特质——一种与我相似的,被世界遗弃却又绝不低头的韧性。我央求父亲将他留在府中,名义上是给我做个玩伴。

      可……真正的“玩耍”却从未开始。

      几乎从他能下床吃饭开始,我的“训练”就开始了。西苑最偏僻的角落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我坐在轮椅上,双眼透过面纱,冰冷的看着这些晦涩难懂的兵书、武功图谱乃至刑讯录,用笔谈或简单的手势,指挥着他。

      “站直。下肢发力,气息沉于丹田。” “出拳不够快。再来。” “这里的关节是弱点,攻击这里,一击就能让比你强壮数倍的人倒地。” “记住这种草药,外敷能止血,内服却是剧毒。”

      他学得极快,也极苦。无数次,他累得脱力昏厥,或是被打得鼻青脸肿(我为了伪装,虽不能亲自示范,却会找来护院或用机关与他陪练)。但他从未抱怨过一次,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总是紧紧追随着我,里面最初的警惕渐渐化为一种近乎盲目的信服。

      我知道,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是我给了他衣食,给了他一个“身份”,更重要的是,我给了他一个目标——变强,强到足以成为我的影子,我的利刃。

      十二岁那年,我秘密创建烬京卫的雏形,第一批入选的,尽是些与皇室有血海深仇或被世道逼入绝境的孤儿。而陆文殊,是第一个。我至今仍记得,在那间昏暗的地下室里,我褪去了平日伪装出的脆弱,平静地站在他面前,对他,也是对另外几个忐忑不安的少年说:

      “烬京卫,不需要废物。这里没有温情,没有退路。只有忠诚与价值。忠诚于我,体现你们的价値。做不到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会给你一笔钱,忘掉今天的一切。留下的,从此以后,你们的命,就是我的。”

      其他人都面露挣扎,唯有陆文殊,第一个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陆文殊,愿追随主公。此生此命,唯主公之命是从!”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亮,却有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后来的日子,便是更加严酷的训练和筛选。我亲自制定每一项计划,考核每一次任务。陆文殊永远是最拼命的那一个,他仿佛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只为达到我设定的标准,甚至超越它。我在深夜教他研习暗杀技巧,在泥泞中看他演练突破阵型,看他在模拟的刑讯中咬紧牙关。

      我曾问过他:“恨我吗?把你变成现在这样,一件只知服从和杀戮的工具。”

      他当时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眼神纯粹得惊人:“主公给了我活下去的意义和方向。若非主公,我早已是乱葬岗的一具枯骨。能成为主公手中的刀,是文殊之幸。”

      从肮脏乞儿到烬京卫统领,这条路是由血汗、忠诚和我的绝对意志铺就的。他见证了我所有的伪装与真实,分享了我最深沉的秘密与仇恨。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早已超越了寻常的主仆,那是一种在黑暗中共生的丝线……

      这一夜,许是累了,竟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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