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规划师》百越小生

4、疤脸的算盘

　　雨丝从未真正离开过棚户区，它们只是时而密集，时而稀疏，永无止境地将锈色和霉斑涂抹在每一寸暴露的金属与水泥上。陈诺拉高了破烂外套的领子，并非为了保暖，而是尽可能地遮住脸和手腕，低着头，快速穿行在迷宫般的巷道里。

　　他的目标很明确——位于棚户区最深处，那片连时间警察都懒得频繁巡查的混乱地带，“疤脸”的巢穴。

　　越往里走，环境越发破败脏乱，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能源棒的刺鼻气味和某种腐败有机物的酸臭。两旁棚屋的窗户大多用废纸板或脏布堵着，偶尔有警惕或麻木的眼睛从缝隙里透出来，扫过这个行色匆匆的陌生人。

　　猴子的信息碎片在他脑中组合：疤脸，前时间银行低级职员，因违规操作被流放至底层，凭着对系统规则漏洞的熟悉和心狠手辣，在这里做起了地下时间借贷和灰色交易的买卖。他放贷利息高得吓人，但也偶尔收一些“不干净”的时间，抽成洗白。

　　一个危险的交易对象，但可能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陈诺在一个不起眼的、被巨大废弃管道掩住一半的铁皮门前停下。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锈蚀的摄像头微微转动，红色的指示灯像一只独眼，冷漠地注视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三长两短。

　　铁皮门上滑开一个小窗，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找谁？”

　　“疤脸哥。猴子介绍，谈笔生意。”陈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甚至带上一丝底层混混常见的油滑。

　　门内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铁链滑动的哗啦声。门开了条缝。

　　里面光线昏暗，烟雾缭绕。各种老旧的电子设备堆叠在一起，指示灯杂乱闪烁，屏幕上流动着难以理解的代码和数据流。空气里混合着烟草、汗臭和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

　　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从额头划过左眼直到嘴角的男人，坐在一张堆满了各种终端和设备的工作台后，嘴里叼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他的手指粗短，却在几个键盘和触屏上飞快地操作着，同时处理着好几条信息流。他腕上的计数器被一个黑色的金属护腕遮住，看不到具体数字。

　　这就是疤脸。

　　他没抬头，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眼瞥了陈诺一眼，目光锐利得像刀。

　　“猴子？那小子还没被人抽干时间扔进回收厂？”疤脸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嘲讽，“屁话少说，什么事？老子忙得很。”

　　陈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扫视了整个空间。在“窥时之眼”的残余感知中，这里的时间流动异常复杂且混乱。疤脸身上缠绕着多种不同“颜色”和“质感”的时间流，有的稳定，有的紊乱，有的甚至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印记——那显然是来自无数绝望的借贷者。房间角落几个打手模样的人，他们的时间余额也远比外面的贫民丰厚，但都带着一种相同的、被剥削过的微弱痕迹，显然是疤脸用时间控制手下的方式。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一个连接着无数线缆的、不断发出低沉嗡鸣的黑色主机。它像一个贪婪的心脏，不断吞吐着庞大而混杂的时间流，其中一部分被精炼提纯，汇入疤脸手腕的方向，另一部分则被打上奇怪的标记，流向未知的远方。

　　这是一个小型的、丑陋的时间处理中枢。

　　“我有一笔时间，”陈诺开口，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急切和不安，“需要……处理一下。来源有点小麻烦。”

　　疤脸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眼，正眼看向陈诺，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估量和贪婪。“小麻烦？”他嗤笑一声，“来我这儿的，哪个不是有大麻烦？多少？”

　　“大概……六十天。”陈诺报出了一个数字，故意隐瞒了接近一半。他需要试探，也需要留足后手。

　　疤脸的独眼眯了一下，似乎对这个数字略感意外。一个棚户区的小子，能弄到六十天“麻烦”时间，本身就不简单。

　　“伸出手。”

　　陈诺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了左手，露出了腕表。

　　疤脸从工作台下抽出一根带着探针的数据线，粗暴地戳进陈诺腕表侧面的检测口。陈诺强忍着没有缩手。

　　旁边一个屏幕立刻跳出一连串飞速滚动的数据。疤脸盯着屏幕，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打着。突然，他敲击的动作停下了。

　　屏幕中央，一条极细微的、几乎淹没在数据洪流里的暗红色标记被放大出来，不断闪烁着警报信号。

　　疤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极其危险。他猛地甩开数据线，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周锐的私人追踪印记！”他盯着陈诺，声音冰冷，“小子，你他妈惹了天大的麻烦！你这是从时间银行高管身上咬下来的肉？你想死，别拖着我一起！”

　　房间里的几个打手立刻围了上来，眼神不善。

　　陈诺心脏狂跳，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疤脸果然能识别出来！他甚至能认出这是周锐的专属印记！

　　“疤脸哥好眼力。”陈诺尽量让语气显得恭维，“但这不也正说明，这笔时间‘质量’很高吗？纯度高，没经过层层盘剥。只要……能去掉这个小小的标记。”

　　“小小的标记？”疤脸气极反笑，“这是最高级别的债务追索印记！连着时间银行的核心安全系统！动它？老子整个摊子都会被端掉！你这六十天，就是六十个炸弹！”

　　他挥挥手，像是要赶走苍蝇：“滚！立刻滚出去！妈的，晦气！”

　　打手们逼近。

　　陈诺没有动。他知道，如果疤脸真的完全不敢沾手，现在就应该直接把他捆了送给周锐讨好，而不是仅仅赶他走。他在讨价还价，他在评估风险与收益。

　　“一百天。”陈诺突然开口。

　　疤脸的动作一顿。

　　“我说，我需要处理的时间，是一百天。”陈诺重复道，目光紧紧盯着疤脸，“刚才说了六十，是我不懂事。实际是一百天。疤脸哥你抽多少成，按规矩来。至于风险……”他顿了顿，“我知道规矩，风险溢价，我额外再付三成。”

　　一百天！外加三成风险费！

　　这是一笔足以让疤脸这种层级的人眼红的巨款！尤其是在这棚户区！

　　疤脸的独眼里闪烁着极度挣扎的光芒。贪婪和恐惧在他脸上交织。他重新坐回椅子，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那个红色印记，又看看陈诺手腕上那诱人的数字。

　　房间里的嗡鸣声似乎都变小了。

　　沉默了近一分钟。

　　疤脸猛地一拍桌子。

　　“操！”他骂了一句，然后死死盯着陈诺，“一百三十天！老子帮你搞定这个印记！但规矩变了，抽成百分之五十！而且，不管你原来这一百天是怎么算的，老子只认净化后到手的！听懂了吗？”

　　百分之五十！黑到了极致！

　　这意味着陈诺冒着生命危险弄来的时间，瞬间就要被剥走一半多！

　　陈诺的心在滴血，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可以。”他回答得干脆，“但我有两个条件。”

　　“妈的，你还敢提条件？”疤脸旁边的打手吼道。

　　疤脸却摆了摆手，示意陈诺说下去。他倒想看看这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一，处理要快，立刻开始。” “第二，”陈诺的目光扫过房间里那些闪烁的设备，“我要知道，怎么避免我母亲账户里的时间再被收取‘监管费’。”

　　疤脸愣了一下，随即发出嘎嘎的、难听的笑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小子，你他妈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哪有什么狗屁‘监管费’！”他指着屏幕上周锐的那个印记，“那玩意儿才是关键！这印记不除，你转到任何一个账户里的时间，都会持续被系统追踪并扣除所谓的‘费用’，直到抽干为止！那只是个名目，真正的目的是逼你现身，或者直接把时间回收！”

　　陈诺如遭雷击！

　　根本没有监管费！那只是周锐追踪印记的功能之一！自己之前的担忧完全被误导了方向！核心始终是这个印记！

　　疤脸看着他的表情，得意地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现在知道了？老子帮你搞定这个，你妈那边自然就没事了。所以，条件成立？”

　　陈诺压下心中的震撼和屈辱感，点了点头。

　　“成交。”

　　疤脸不再废话，从工作台下拉出一个更加复杂、带着多重过滤装置和信号屏蔽器的设备，示意陈诺将手腕放上去。

　　“过程会有点疼，忍着点。别他妈乱动，搞砸了老子可不赔！”

　　冰冷的吸盘吸附在陈诺的手腕上。

　　下一刻，一股强烈的、仿佛要剥离灵魂的抽吸感和撕裂般的剧痛骤然传来！

　　陈诺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死死咬住了牙关。

　　他看见，自己腕表上那代表着一百天时间的绿光，正被粗暴地抽取，流入那台狰狞的设备中。而其中那一道暗红色的印记，如同活物般挣扎、扭动，发出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尖锐嘶鸣！

　　与此同时，在远处时间银行某座高塔的办公室里。

　　正盯着屏幕的周锐，猛地抬起头。

　　他面前的一个终端屏幕上，一个原本稳定闪烁的红色光点，突然开始剧烈地波动，信号变得断断续续！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忍的笑意。

　　“找到你了，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