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性恋》备课汉姆

36、棉花糖

　　画室的工作，学校的课程，就这么和找房子的事撞在一起。

　　顾知微忙的焦头烂额。

　　这几天都是早上天刚蒙蒙亮就起床给孩子做早餐，送孩子上学，自己赶早八，上完课赶紧联系中介去找孩子学校沿线的三居室，看几套不满意，约了翌日的看房时间，慌忙去画室上课。

　　一晃连轴转了一整周。

　　手下带教的娃周考三门专业课破天荒连霸了她们学校的第一，色彩还单独挑出来上示范榜单。

　　家长找到画室来对这个新老师当面致谢，走的时候又塞给顾知微一封不薄的红包。

　　江城教培吃请是常态，顾知微推拒再三，拗不过，还是收下了。

　　“小顾老师，这就对了，收了我才更放心。孩子之前有点天赋，就是叛逆，静不下心。”

　　“上了你的课回来终于能正儿八经练习了。有天晚上画速写，一天画八张，喊她睡也不睡，说画不完顾老师会生气的，哎哟，从没见过她这样。”

　　“感谢感谢，你收着哈，毕业联考考好了我再给你包个大的！”

　　这话原本背着老板说的。

　　顾知微等家长走后主动上交红利，老板是位年近四十的女性，眼神毕精盯着她上下打量，钱没收，嘱咐顾知微好好拿着。

　　顾知微正要出办公室，老板又把她叫回去，在流水茶台前摆了一通，撇去浮沫，精泡了一盏黄山毛尖。

　　“考不考虑签全职？”

　　“可是我还在上学……”顾知微受宠若惊。

　　“成年就是合法劳工，你优先紧着你学校的作息安排，有时间就过来代课。我预备把晚上常规班的辅导都排给你，你辛苦些多跑几个班。寒暑假就带全托，签全职我放心些，你也稳定些，公司给你交五险。”

　　“工资可以谈，我们这边全职签年薪。”

　　“可是……这样学校那边会不会同意，我得问问辅导员。还有……其实在另一家画室我还有几节课……”顾知微编了个乔，故作为难。

　　“你上学为重，校区这边不给你挂任何销售指标，来这边就安心上课，把其他学校的兼职推了，我们这边工资可以谈。”

　　“小顾你要是经济比较困难，预支薪水也可以。”

　　话谈到这个份上，剩下的就是乔合同的细节了。

　　王校长给出了相当灵活的空间和足够诱惑的薪水。

　　……

　　走出校区，天蒙蒙灰，云坠起浅金色的雾，顾知微看见路边的银杏落叶，火树银花。

　　她立刻给中介回电下定，给两个孩子租了一个离学校最近的次新小区，06年最时髦的电梯房。

　　搬家那天孩子们放学很早，顾知微买了两朵棉花糖，草莓味的，在家长等候区笑眯眯地接小孩。

　　乔念率先冲出来，一看见她脑袋顶上的小黄帽都跑飞了，乔安跟在身后捡起来，眼神垂在地上，步伐迈的谨小慎微。

　　顾知微把小的夹在臂弯，大跨两步，破天荒把大的也揽进怀里。

　　“今天吃点好的！晚上姐姐给你们一个惊喜，好不好？”

　　“好！”一声响亮的。

　　“嗯。”一声沉闷的。

　　顾知微拿棉花糖的竹签棍尾巴点了点乔安的酒窝，“笑一个，不然惊喜没你的份。”

　　“吃糖。”

　　大的这才咧嘴，笑意从眼睛流到嘴角，狭长的眼尾眯起来，和乔晚舟一模一样，像朝雾里的薄雪。

　　顾知微一怔，那短促的，鲜活的笑意就收敛了。

　　耳边盈盈传来了乔念黏糊糊的声音：“吃什么呀，吃什么呀？”

　　顾知微把小的搂紧些，递过糖，笑说：“吃必胜客！”

　　“那是什么？”

　　“披萨，姐姐也没吃过。”

　　“今天校区有家长给学生带，会拉丝呢，说是有芝士，小孩子最爱吃。”

　　“可香啦。”

　　乔念挂在姐姐身上笑：“我要吃我要吃！”

　　乔安在心里默默复述：可香啦。

　　第一次靠这么近，在她的臂弯。

　　她说她的味道。

　　……原来有点像母亲。

　　……

　　新家在一栋次新的居民楼，楼道瓷砖蔓绿色，步入小区有一片很大的健身器材群，踏步仪的对面是一墙爬山虎，缠绕在玉润的汉白石上，整个小区既有现代便利的设施，又兼具中式古朴的静谧。

　　顾知微咬咬牙拿下这里。

　　业主全家刚买下一幢三居室，装修结束不久，投资成功，全家移民。这房子就在江城闲置，作不动产，想找一户关系纯粹的租户长租。

　　中介给顾知微推的时候她就心动了，小区安保齐全，业主素质圈层高，小区同时兼备会客区、游泳池，孩子们无论是日后交友还是日常生活，都很方便。

　　顾知微想起来自己也曾家境不错的那段时光，母亲在她童年时也是如此这般竭尽全力富养，给了她无限的自由和人生的底气。

　　这也是她想带给乔安和乔念的。

　　“选房间了！先到先得！”

　　蒙着眼睛带孩子们出电梯，乔安乔念的眼睫蜷在顾知微手心，湿漉漉的。

　　她说完话轻轻推送，两个孩子眼前豁然开阔，一个崭新的家。

　　“哇啊啊啊啊啊啊！”

　　小的乐得不像样，精怪地叫，往前直扑，小水濑一样蹦蹦跳跳看了一圈房。

　　大的往前踉跄两步，没有第一时间看房，而是回过头来先找顾知微的眼睛。

　　“傻看我干嘛，快去挑。”顾知微催促。

　　“嗯。”乔安应了声，才不缓不慢环视一周，等她看完房子，乔念已经蹦到一张大床上打滚了。

　　“我想和姐姐睡，这个床大。”乔念忽闪着眨眼。

　　“自己睡，以后都要自己睡。”

　　“可是姐姐不抱我……我睡不着。”

　　“别撒娇。难不成以后成年了还要我抱着睡？起夜的话床头有小夜灯，我房间不远，害怕就来叫我陪。”

　　“姐姐——”

　　乔念拖了长音喊她，顾知微耳朵痒痒，倾下身把小的捉在怀里揉搓，大的站在房门口，不进去，阴郁地看。

　　乔安其实更喜欢这间房，在三居室正中，无论她们怎么选择，这间房都会和另一间成为邻居。

　　很近的距离。

　　顾知微和乔念疯够了，感觉心脏痒痒的，有温润的绿芽茂盛生长。

　　肆意玩闹才应该是小孩子应有的常态，看见乔念狭长的眼尾泌出几滴湿润润的眼泪，她才收了手，仰面躺下，胸口起起伏伏地喘气。

　　冷不丁注意到门口还有个娃，她问大的：“选好了吗？”

　　“嗯。”乔安盯着床头柜后深蓝色的墙纸，一直看。

　　顾知微顺着她的眼光看见墙纸上一只游动的鲸鱼，边上环绕着几个寓意不错的英文小字。

　　大的这个内敛一些，难得有所求。

　　这间也稍宽敞些，以后方便给乔安多买些书。

　　乔念不像爱念书的，住靠尾那间盛绿色的也挺好，嫩绿衬雪白，环境养人。

　　“我也想要——”乔念哼唧。

　　没等她说完，顾知微把人拉起来，捞在怀里。

　　“和姐姐去看看另一间。”

　　乔念没穿拖鞋，踩着袜子压在顾知微软大些的脚掌上，两个人旋转般挪动，顾知微把娃捞到另一间房，给乔安留下一句：“你就住这。”

　　乔念蜷起脚趾，乐此不疲和姐姐玩华尔兹，到了另一间房也是兴奋不已，隔了好几重门，隐隐约约传来那两人轻快的欢声笑语。

　　乔安舒一口气，小心翼翼躺在水蓝色的空间，那张柔软的床榻上，这张床还留有……她仍旧觉得和母亲相似的气味。

　　……为什么要对她们这么好？

　　这间房子的租金怎么看也不会便宜。

　　从前乔晚舟教过她们，金钱观是物尽则省，总要给欲、望留一些转圜的空间。

　　但是顾知微带给她们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全都和乔晚舟的理念不一样。

　　可以放肆吃有些辣的卤味，只是不让吃甜食、喝汽水。

　　可以放肆在游乐园玩乐，只是记住人潮汹涌时要牵住她的手心。

　　规矩很多，但规矩之下也有着无限的自由，和无尽的温柔。

　　乔晚舟是一个很冷漠的母亲。

　　乔安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乔家的生存法则。

　　对爱的索求，是掠夺，和获取。

　　否则就像初见时，和顾知微一道儿的四人晚餐一样，那些有配额限制的糖渍番茄，就像乔晚舟有限制的爱。

　　如果不争，那么母亲永远也无法看见她。

　　可是刚刚自己什么也没有表达。

　　她只是盯着墙面，和墙面上那只她觉得有些生动的鲸鱼。

　　乔安翻过身，摸了摸鲸鱼的眼睛。

　　下面是一圈围起来的单词。

　　mirror，镜子。

　　love，爱。

　　bravery，勇气。

　　再复杂些的她就读不出来了。

　　她想起听母亲说过，顾知微的成绩很好。

　　如果自己好好念书……再努力一些的话。

　　会成为像顾知微一样无所不能的大人吗？

　　认识很多英文，对生活充满了热情的大人。

　　乔安凝视那些英文，忍不住起身和墙布上的鲸鱼比身高，如果这是一棵生长树，那她比鲸鱼要高上好几十厘米了。

　　镜子、爱、勇气。

　　她想自己有能力，也的确希望。

　　这个新家可以维持地再久一些。

　　再久一些。

　　久到她成长到认识那些难读懂的英文。

　　久到她有足够的能力，让她不再那么辛苦。

　　“乔安——”

　　“来客厅写作业了——”

　　她唤她。

　　“知道了。”乔安小声。

　　“什么——”

　　“这就来。”乔安振声。

　　她听不见。

　　于是乔安加大音量。

　　喊出口是一种很难为情的说话方式，胸腔的共鸣振动到心脏，让她恍惚间觉得它好烫。

　　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