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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沉入静默 ...

  •   一月的寒风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城市的边缘。沐河站在艺术画廊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北极星胸针——临星送给他的礼物,如今已成为他每日必须触摸的护身符。

      “沐河?”画廊主人徐女士走近,担忧地看着他,“发布会还有十分钟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沐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当然。”

      今天是《代价》系列首次对外展示的日子。尽管这个系列尚未完成,但在徐女士的强烈建议下,沐河同意先展出已完成的部分。展厅里聚集了艺术评论家、收藏家和媒体记者,低沉的交谈声在挑高空间里回荡,像远处传来的潮汐。

      临星站在展厅角落,目光始终追随着沐河。他注意到沐河今天特意穿了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妆容精心修饰过,完美掩盖了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阴影。但那双曾经闪烁着星光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精心排练的神采。

      “感谢各位今天的光临,”沐河站在展厅中央,声音平稳而清晰,“《代价》是我迄今为止最个人的系列,它探讨了正义、牺牲与生存的代价。”

      他的演讲流畅得令人不安,每一个手势,每一个停顿,都像是经过无数次排练的表演。李文渊在台下认真记录,偶尔抬头看向沐河,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

      提问环节,一位年轻记者举手:“苏先生,您认为这些作品中描绘的代价是否值得?”

      沐河沉默了片刻,展厅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系统的嗡鸣。

      “价值判断本身就是一种奢侈,”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当你身处黑暗,选择的往往不是更好,而是不那么糟。我父亲选择了正义,付出了生命;我选择了生存,付出了十五年自由。没有赢家,只有幸存者。”

      这个回答在展厅引起一阵窃窃私语。临星感到一阵心悸——沐河的语气中有着他从未听过的疏离与绝望。

      发布会结束后,沐河被众人包围。他应对自如,笑容得体,但临星能看出那笑容背后的机械与疲惫。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沐河的肩膀明显垮了下来,仿佛刚才支撑他的那根弦突然断裂。

      “你做得很好,”临星走上前,轻轻扶住他的手臂,“我们回家吧。”

      沐河却挣脱了他的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没等临星回应,他已转身走向展厅深处,在那幅《镜之牢笼》前停下。画中的男人被困在无数反射着自己扭曲面容的镜子中,眼神空洞。

      临星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沐河推开,但却是第一次感到那道隔阂如此之深,如此之固。

      那天晚上,沐河再次失眠。他坐在书房的地板上,周围散落着父亲的照片和日记。苏明远在照片中微笑着,眼神坚定而温暖。

      “你是怎么做到的,爸爸?”沐河轻声问,手指抚过照片上父亲的脸庞,“每天面对黑暗,却依然相信光明?”

      自然,没有回答。

      凌晨三点,沐河开始整理他的数字档案。他将所有作品的高清图片备份到云端,仔细标注每一幅的创作时间和背景。然后,他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开始撰写一封信。

      “致所有爱过我的人:
      如果你们读到这封信,说明我终于找到了平静。
      请理解,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尤其不是临星的。他给了我他能给的一切,甚至更多。
      只是有些伤口太深,深到任何光明都无法抵达。
      我努力过了,真的。但就像一颗偏离轨道的行星,我的轨道已经注定...”

      写到一半,他停下来,删除了所有内容。还不够远,他告诉自己,还需要再坚持一会儿。

      第二天,沐河出乎意料地同意了学院的续约合同。他甚至主动联系李文渊,提议为《当代艺术评论》撰写一篇关于艺术与心理创伤的专栏文章。

      “我以为你不想再被贴上'创伤艺术家'的标签了,”临星谨慎地问,“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也许接受这个标签才是真正的自由,”沐河回答,眼神飘向远方,“就像接受一颗星的轨迹,无论它通向何方。”

      这种哲学化的回答让临星更加不安。他注意到沐河开始悄悄地处理一些实际事务:更新遗嘱,整理税务记录,甚至联系了一位房地产经纪人,咨询出租画室的可能性。

      “你为什么想出租画室?”临星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是你最重要的创作空间。”

      “只是在考虑各种可能性,”沐河轻描淡写地说,“也许换个环境会对创作有帮助。”

      一月中旬,沐河开始他的新学期课程。与上学期不同,他这学期的教学风格发生了明显变化。他不再引导学生们探索希望与光明,而是专注于创伤的表达与接纳。

      “不要试图'克服'你们的痛苦,”他在课堂上说,“那是社会强加给我们的谎言。真正的疗愈是学会与痛苦共存,承认它是你的一部分,但不一定是定义你的那一部分。”

      林小雨在下课后留下来:“苏老师,您还好吗?您看起来...很累。”

      沐河看着这个敏锐的学生,勉强笑了笑:“这个冬天太长了,仅此而已。”

      “如果您需要倾诉...”女孩犹豫地说。

      “谢谢,”沐河打断她,声音比预期中尖锐,“但我很好。”

      那天晚上,沐河再次站在那幅私人画作前。画中的星辰现在几乎被黑暗完全吞没,只有最仔细的观察者才能发现那一小点微弱的光芒。他拿起画笔,蘸上最深的靛蓝,开始在星辰周围添加更多的黑暗。

      临星站在画室门外,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幕。他的心沉入谷底,终于明白沐河不是在创作,而是在告别。

      第二天,临星没有去警校,而是直接去了张医师的办公室。

      “他在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临星直言不讳,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我能感觉到。但我不知道如何阻止他,因为他已经筑起了一堵我无法穿透的墙。”

      张医师表情凝重:“在这种情况下,有时我们需要考虑强制干预。如果他真的处于立即危险中...”

      “但那会摧毁他对我的信任,”临星痛苦地说,“而那可能是他现在仅存的支柱之一。”

      回家路上,临星买了一束向日葵——沐河最喜欢的花。他记得沐河曾经说过,向日葵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即使是在最黑暗的夜晚,它们也在默默地调整方向,准备迎接黎明的第一缕阳光。

      沐河看到花时,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喜。他把花插在花瓶里,放在餐桌中央,整整一晚都忍不住频频看向它们。

      “谢谢你,”睡前,沐河轻声对临星说,“为了一切。”

      这句简单的感谢让临星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但几个小时后,他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身边的位置又是空的。

      他在书房找到沐河,他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他们去年夏天在海边的合照。照片中,沐河笑得如此自然,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线,临星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肩膀。

      听到脚步声,沐河迅速关闭了屏幕。

      “只是睡不着,”他轻声说,“不想吵醒你。”

      临星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冰凉的手:“我宁愿被你吵醒,也不想醒来发现你不在。”

      沐河靠在他肩上,这个熟悉的动作让临星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捉迷藏吗?”沐河突然问,“你总是能找到我,无论我藏得多好。”

      “因为我了解你,”临星轻声回答,“我知道你会选择哪些地方。”

      沐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有些人藏得太好了,好到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句话像一块冰滑进临星的衣领。他紧紧抱住沐河,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消失。

      “我会永远寻找你,”他承诺,“无论你藏在哪里。”

      沐河没有回应,只是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临星醒来时,惊讶地发现沐河还在睡梦中,呼吸平稳深沉。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有那么一瞬间,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

      但当他起身准备早餐时,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被撕碎的画作草图——那是沐河最近一直在创作的《归途》系列的初稿。碎片中,他辨认出一角熟悉的签名和半个日期,仿佛沐河在系统地销毁某些证据。

      临星小心地取出碎片,在桌上拼凑起来。尽管不全,但能看出那是一幅描绘星空的画,与沐河早期的风格相似,但画面中央的北极星被刻意涂黑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是陈锐。

      “临星,我刚刚收到一个奇怪的包裹,寄给沐河的,”陈锐的声音带着困惑,“里面是一本旧的星空图谱,还有这个...”他停顿了一下,“一张你俩小时候的照片,背面写着:‘当星星坠落’。”

      临星感到一阵寒意:“谁寄的?”

      “没有寄件人信息。要我带过来吗?”

      “不,”临星说,目光仍盯着桌上那些碎片,“我过来拿。”

      他回头看向卧室方向,门依然关着,沐河还在睡。在这不寻常的平静中,临星感到风暴正在逼近。

      第二十二章在表面的平静下结束,暗流却已达到临界点。沐河已经做好了决定,而临星终于意识到时间的沙漏即将流尽。北极星在夜空中孤独地闪烁,但在地面上,一颗灵魂正准备永远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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