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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与陈观静禾的分崩离析,应该是从乔悦发现陈观静禾会在压力大的时候催吐开始的。

      春天的末尾,结束话剧排练后,乔悦在陈观静禾家给她烧了很多菜。陈刚的电影会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开拍,话剧的首演也定在那时候。陈观静禾答应乔悦会完成首演再走,因为这是乔悦给她的第一个女主角。

      跟第一部剧不同,这部剧从筹备开始就受到了很多关注,更加专业,也招揽了很多本身就具有名气的人。这顿饭陈观静禾吃的很多,也一直夸乔悦的手艺越来越好,乔悦很高兴,但是做完饭,她晚上还是要回自己家睡觉。只是当天下了雨,乔悦出门两分钟就淋的浑身湿透,她返回陈观静禾的家想要拿自己放在玄关的伞,却在门口听到二楼有人在吐。

      乔悦很敏锐,也可能是在那之前已经有许多蛛丝马迹助长她的直觉,所以她并没有下意识认为对方是生病而冲上去,反而轻轻地脱下鞋,只穿了双棉袜向上走。看到陈观静禾时,对方刚冲完马桶洗过脸漱过口,一张脸水淋淋的,丝毫不逊色刚淋过雨的乔悦,但陈观静禾究竟是演员,看到乔悦的第二秒就露出一个健康的笑。

      “你怎么回来了?”她把手撑在走廊的墙壁上,借厕所还未熄灭的光看乔悦,盯了几秒,才迟钝地注意到对方淋湿的肩膀和头发。

      “我拿伞,你刚才吐了吗?”乔悦走近一步,陈观静禾却下意识往后退,这一刹那抹除了所有常规的可能性,陈观静禾不能再解释说自己胃病或者胆囊不舒服。

      如果是单纯上身体上的疼痛,她会巴不得乔悦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借此撒娇让乔悦抱抱。

      但乔悦还是不太死心地问:“是生病了,还是我今天做的饭有问题?”

      乔悦说话时很用力地握住了自己单肩包的背带,陈观静禾注意到她比自己还要紧张,于是走上去拉住她的手,摇摇头说:“很好吃,我吃很多。”

      “那你为什么吐?”乔悦的手掌有些湿,同样也很凉,她不敢这样直接摸陈观静禾的胃或者脖子,呆在原地,直到用自己的衣服将手擦干才敢摸摸她的脸。

      “你怎么了?”

      “我今天不太舒服。”陈观静禾不知道漱口水的效果怎么样,很怕嘴里的味道熏到乔悦,所以说话都很小心,尽可能侧过脸不让自己呼出的气停留在两个人之间。乔悦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但如果陈观静禾不舒服,那目前最重要的应该是给她买药,于是她用手机打开外卖软件。但这个动作不知道怎么,让陈观静禾十分害怕,于是她将乔悦拉进怀里抱住,然后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说:“我休息会就好了。”

      “你不舒服肯定要吃药。”

      “吐完就好了。”陈观静禾很用力地揉着乔悦的背,生怕乔悦不开心。乔悦也像感觉不到疼一样,任她把自己抱的很紧,感官就像在两个人的身体里消失,让她们全都出于恐惧被抛弃的本能行事。乔悦只是疑惑地重复:“你到底怎么了?”

      “对不起,我不该在不舒服的时候还让你做饭。都浪费了,是我不好,你别不开心。”陈观静禾很想为自己求情,但一张嘴语气就露怯,因为她知道乔悦会为这件事很伤心,但她还是做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呕吐的想法,并非生理冲动,而是跟暴食症一样,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会时刻游移在你的神经里,缠住你的大脑然后命令你的肢体动起来。呕吐的冲动把她变成一个行尸走肉,连续两个星期,像抑制吃人/血/肉的欲/望一样,等到乔悦离开才大快朵颐,只不过僵尸在血/腥的进食,而她则是蹲在马桶旁酸楚的想排空体内的一切。

      乔悦听她哄自己,仍然是云里雾里,她很可爱地摸她的背,还是焦急地问她到底怎么了?可爱是陈观静禾的主观感受,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么窘迫的时候都觉得乔悦可爱。但看着乔悦用大大的眼睛看一会儿她又抱住她,就觉得像人类拯救鲸鱼一样,想用小小的身体撼动她巨大的悲伤。

      陈观静禾很感动,于是拉住乔悦的手把她带到浴室。陈观静禾帮乔悦擦头发,然后将乔悦的外套脱掉放在洗脸台上。两个人站在明亮的浴室里,陈观静禾不顾自己穿着衣服就走进淋浴间将花洒打开。

      “你洗个澡吧,不然要感冒了。”她慌乱地说着,直到乔悦不愿再装哑,问她:“我让你很痛苦是吗?”

      “什么痛苦?”陈观静禾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就是,你不想吃我做的饭可以说,甚至你不想看到我,我也可以不再找你。”乔悦就像是被迫跟她提出分手一样讲,但转念一想,两个人压根没在一起,于是她更加为自己的存在感到耻辱。乔悦转过去,拿起洗脸台上的外套,想要逃离这个不再有她容身之地的房间。

      好难堪,乔悦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喜欢太过耀眼的对象,刘海粘在额头上,就像是被青春期恶毒的太阳把人晒的很丑。

      “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陈观静禾冲上去把浴室的门关上,水声还在响,淋浴间的门也没关,不断有落到地上的水溅出来砸湿两个人的裤腿。乔悦冷静下来,不再面对着门,她转头望向陈观静禾惨白的脸,又问她一次:“到底怎么了?”

      “你先洗个澡好吗?然后今晚就留下来,我们等下说。”陈观静禾用很湿的手摸乔悦凉凉的头发,她做出一个不会兑现的承诺,暂时将身边的人稳定住。乔悦垂下眼,深呼吸了几秒,才开口说:“你在这里,我不方便洗。”

      “我出去。”陈观静禾说着,伸出手要乔悦湿掉的外套,乔悦递给她,她又移开目光让她把里面的短袖也给自己,乔悦干脆把身上的衣服都隔着门递给她,然后走进淋浴间,调试水温开始洗一个计划之外的澡。

      冲好之后,她隔着门管陈观静禾要可以穿的睡衣,陈观静禾很快地给她,仿佛一直站在门边。乔悦进到卧室后,灯被关掉的很快,陈观静禾把她带到床上吻她,口腔里满是牙膏的味道,乔悦也刷过一遍牙,但那股薄荷香远没有陈观静禾嘴里的重。

      乔悦被吻的无力,但还是想起自己留下来的原因,趁陈观静禾去亲她的侧脸,她睁开眼很认真地问她:“不是要洗完澡说吗?”

      “宝贝。”陈观静禾自从乔悦生日这样叫过她以后就很钟爱这个称呼,“我不想讲。”

      她又在耍赖了,乔悦理解她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就像乔悦也有很多不想回忆和提起的事。于是她没再逼问,只是想去下床去冷静冷静。

      “别走可以吗?”陈观静禾很担心乔悦会因为没得到她想要的真相就离开。

      但乔悦只是摇头,然后摸摸她的手背说一起睡,陈观静禾有种劫后余生之感,她松开手让乔悦离开卧室,二十分钟后,乔悦又回来坐到床上,她主动亲陈观静禾的嘴角跟她说睡吧,但是刚刚躺下,对方就不安全地缠上来。

      乔悦不知道为什么陈观静禾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喜欢接吻,当然她别的时候也喜欢,只是不开心的时候尤其爱这样。乔悦并不喜欢这样带有负面情绪的亲密方式,但也不忍心在她很难过的时候说不可以,牙膏味渐渐随着两个人一起吃掉的口水咽光。陈观静禾的嘴唇有点苦,让人有种接吻就是苦涩的错觉,但她口腔的温度又是那么热,所以接吻对乔悦来说变得只有舒服却不快乐。

      醒来时陈观静禾的手放在乔悦的睡衣里搂着她的腰,乔悦还没起,就被她一把捞回去。

      “我想上个厕所。”乔悦摸到枕头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七点三十五,两个人应该没睡很久。

      “快点回来。”陈观静禾说完,用嘴唇碰了碰乔悦的后颈才放她走。

      乔悦在马桶上玩手机,搜索着催吐、恶心、人为什么会想吐之类的东西,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只能当陈观静禾在换季的时候厌食。洗完手回到床上,陈观静禾的四肢又很快绕住她。

      “好黏。”乔悦小声嘀咕,是一种幸福的抱怨。两个人至今都没有真正做过,接吻时连敏/感的地方也很少摸,但陈观静禾就是特别黏她,乔悦想不到如果两个人确定关系,做过后又会到什么地步。

      半个月的时间,乔悦换着花样给她做饭,但是看得出陈观静禾还是经常会吐,后来陈观静禾干脆让乔悦不要再开火,每次只让乔悦点外卖,然后跟着吃一点。

      不过即使这样她仍然会在乔悦回家后跑去厕所,她瘦的很快,脸部脱相,形销骨立。排练的时候经常体力不支,回到家又一直跟乔悦道歉。

      乔悦反复安慰她,但成效甚微。

      突如其来的恶病,好像绝症一样,使两个人永远不会好。

      陈观静禾究竟是怎样愿意跟乔悦摊牌的,乔悦已经很难想起,只记得那天她又是刷很多遍牙然后一直吻乔悦,吻到乔悦的眼泪,感到很错愕。

      然后乔悦也跑到厕所去吐,不知道为什么会心疼到这个地步,漱完口,她踉跄地爬到走廊里。陈观静禾坐在地上端着杯温水,递给她,跟她说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每天到底什么感觉。”乔悦坐在她旁边喝水,然后终于听见陈观静禾对自己说过去的事。她很纠结,为了爱人,要不得不面对一个难以回首的过去。闪亮的外壳被撕开一个缝隙,金身不坏,但里面的凡人会在烈火焚烧时钻出来。

      乔悦就看着陈观静禾汗淋淋地脱掉靓丽的包装,然后用很黏糊地语气跟她说:“其实我小时候挺胖的,十七岁之前,就一直挺胖的,我小时候没有朋友,因为没人愿意跟我玩,都说我坐着像猪,站起来像墙。小学生就是这样,说话没什么遮拦。初中的时候我开始学着打扮自己,也一直在减肥,但是断断续续地,怎么都没减下去,我都不记得当时班里最后排的男生给我起过多少外号,编过多少绕口令。那时候他们讨厌谁就会说我是谁的老婆,看到我跟谁走得近,就说某某被我盯上有福了。”

      “不过我家里是有点钱的,所以那时候也是有人跟我玩。”说到这她停了很久,可见这是她青春期最为腌臜的波折。措辞的时候,她的手抓着薄薄的睡衣袖子。乔悦看着她细长的手指在用力时血管走向都明显,发现自己从未往这个地方想过。

      只因为身边的人是陈观静禾,是刚出道就凭一张脸揽粉无数的电影明星。

      “但是乔悦,她们一边跟我玩,叫我给她们送礼物,一边又背后讲我坏话。到后来都不只是背后,出去玩拍照片,她们把我的脸放大了然后围在一起笑,笑完还拿起手机给我看,说我真好玩,那时候我真的很怕再次被孤立,所以明明知道她们的玩笑很过分,却一点都不敢生气。”

      陈观静禾没有任何自嘲的表情变化,她甚至不能可怜地在这个过程喜剧化自己的经历。因为这件事对她来说始终没有过去,她知道即使自己重返十三岁,再次变回那个胖胖的,夏天身上总是有汗味的小女孩,她也没有勇气以一个现代人更加进步的思想为自己出头。

      “男孩子跟我示好,是为了我的零花钱,女孩子跟我交朋友,也是觉得我出手大方。所以到了高中,我就不太喜欢跟身边的人玩,高一那年我开始看动漫玩游戏,不出门,就变得更加胖,但每天跟网络上的人聊天,倒是比之前上学开心。只是后来大家线下见面,回去之后本来聊的很好的朋友也不再天天回我消息。”

      “以前她会经常夸我,说我声音很温柔,性格也很好。我说我现实里不好看,她也说外貌不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但是后来,我再去给她发我想要买的裙子,她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鼓励我说想买就买呀,而是回了我几个句号,跟我说这种衣服我穿不太合适。”

      “其实她也没有说错,可能是见面了觉得,我真的不合适,想要替我省钱。但是我确实很受伤,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陈观静禾知道乔悦应该不会懂,她也很怕乔悦觉得自己矫情,只是曾经胖过,为什么表现地像个家破人亡般的心理创伤,她觉得自己悲伤的原因太小,只是现在人人都在轻松抵制的容貌焦虑。

      可是为什么这种焦虑这样难化解?

      为什么自己不能真的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又为什么人不能出生在一个没有从来美丑的世界,而不是要在这样的世界里,凭着一颗很弱小的心脏去对抗恶意。

      “后来呢?”乔悦轻轻张开嘴问,声音很小,生怕惊扰到陈观静禾睡着的某些情绪,杯子里的水喝完了,她也握在手里,不敢放在地上吸引陈观静禾的注意。

      乔悦的确从小就瘦的可怜,骨头也软软地,被人撞一下要疼好多天。但是陈观静禾的描述有那么真实,真实到乔悦回忆起她生命中的那些胖女孩,上学时被议论的同班同学,工作后电梯里总能遇到的被人避之不及的中年女性。就连每天玩手机,也经常刷到人拿女孩子的身材取乐,仅凭一张照片,就编撰人家网恋骗钱的故事,问多少钱一斤,说自己要两斤瘦的。

      “后来我去做了切胃手术,瘦的很快,恢复好就办了转学。原本我的名字叫陈观妤,转学那年,为了重新开始也改了名,才有了现在的陈观静禾跟观静禾。”

      “所以你知道吧,我当时拍那个戏,不是耍大牌,是我做完手术肚子上有道疤,现在还能摸到。”陈观静禾想起两个人一起看过的《被烧掉的日记》,忽然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向一个人解释一桩黑料。

      “我没怀疑过你耍大牌。”乔悦摇摇头,陈观静禾言语中那无法为自己辩解的委屈刺痛着她。

      “我瘦下来之前,知道自己五官还可以,但是没想到能有当明星的可能。一开始只是觉得瘦下来,全世界都开始给我好脸色了,会主动跟我搭话,给我买饮料。后来学校里就有人建议我去当模特,拍了一次杂志后,很多人都开始想认识我,我十几年的人生,真的就因为外貌的改变翻天覆地,再也没有人笑我,一次都没有了。”

      “我真的是第一次,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也可以被喜欢。可是这些喜欢好像都不是真的属于我的,我去演戏、拍杂志、被粉丝接机,越来越多人关注人,掌声越多,我就越害怕,因为这些由外貌带来的红利,让我一点都不敢胖回去。可是压力大的时候我就是想吃东西,尤其是甜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去看心理医生,开出来的药还是会有嗜睡发胖的副作用。我真的不是讨厌你做饭给我吃,我真的,最近压力很大,我不敢胖回去,我不想去演陈刚的电影被人说我退圈这几年完全是在放纵自己,说我丑,说我不再上镜。因为长得不好看被人欺负的日子我真的一天都不想过了。”

      “可是你这样很伤身体。”乔悦实在没办法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这样一天天消瘦下去。

      不对,不再只是喜欢,她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跟陈观静禾说过那三个字。

      “我爱你,真的,不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陈观静禾说了好多真的,乔悦也还给她一个真的。日月可鉴,诚心实意。

      但陈观静禾家的走廊,此刻既看不到太阳也找不到月光,只有陈观静禾住在这里的时候,它一点都不温暖,只是用偌大的空间安放她最痛苦的时候从娱乐圈逃离的躯壳。

      爱没办法在这个瞬间带走她的焦虑,只是让她有理由掉下眼泪,陈观静禾愣了一会儿,终于反驳乔悦:“不是的。”

      “你很善良,可是我小时候没那么好运遇到你,没机会跟你做朋友,得到什么正向的鼓励。但是喜欢不是出于仁慈就能产生的,人不会单纯因为仁慈就去爱谁,跟谁接吻做/爱。如果你一开始遇到的是一个不那么漂亮的我,你难道真的会放着你那么优秀的前任不爱来爱我吗?爱情可能最终看的不是一张脸,可是没有这个入场券,你会在很多相处的瞬间对我动心吗?”

      假设没有意义,但有时候假设的问题确实是症结所在。乔悦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沉默着把手伸/到陈观静禾的衣服里。她摸到她肚子上小小的疤,好像一个开关,按下去,就会打开一扇门。里面藏着陈观妤这个不被喜欢的好听名字,藏着她少女时代被人践踏到泥泞里的自尊心,她们搅在一起,掺着糊在脸蛋上被人嘲笑的动物奶油和胃里永远呕不干净的胆汁。

      胖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就像母亲早逝,后妈生下弟弟,许多人白白胖胖的长大,仍旧会交到许多要好的朋友,跟欣赏她灵魂的人健全地相爱。

      但偏偏陈观妤运气差一些,乔悦运气好一点。陈观静禾努力讨好别人,十几年来只讨好到虚情假意。乔悦穿着脏衣服上学,也会有楚冕宁带她回家洗澡,帮她骂走所有瞧不起她的人。

      乔悦无论何时都有楚冕宁,但陈观静禾却没有朋友,上学的时候没有,工作以后更难。

      遇见乔悦,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跟人平等地交往。不是什么奇迹般的爱和救赎,陈观静禾哭完,只是抬起头对乔悦说:“可能你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但是乔悦,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因为又高又胖,打伞的时候总会被人在身后笑,不管伞有多大,那些人总会觉得伞的外檐遮不住她的身体。直到她买足够大的伞,不见天日,也终于不再有遮不住的戏谑,但走出校门,却有人在经过她时狂笑着问:“你是不是什么东西都要买最大一号?”

      上学坐在凳子上,明明结构稳固,却很奇怪地有人就是期待着它散架,为了这一天提早到来,大家总会在放学经过陈观妤的座位时踢它一脚。

      不经意地,却明显恶作剧的,明明是自己踢上来,却抱怨陈观妤太沉害自己脚都痛的。

      在没什么力量的爱里,乔悦并没有希望她可以记得带伞,或者克服对打伞这件事的讨厌,尽管她也对她的过去浑然不知,但是却愿意对她说:“你不喜欢,那以后我帮你撑。”

      乔悦不着边际地照顾了她很多的脆弱,但是十几年的成长经历,确实积重难返。体重秤上的数字波动,几乎绑定了她睡眠的深浅,腰上的脂肪,也如生命衬衫的纽扣,扼住她的呼吸,以及需要进食的胃。

      在夏天到来以后,陈观静禾的状态更是越来越差,几乎逼近她退圈那年,甚至开始回避目光和镜头,她无法兼顾电影和话剧,甚至无法兼顾演艺与生活。乔悦变成一根把她和生活绑在一起的绳子,每日拖着她走,也栓的她疼,其实乔悦没有逼她往任何地方,是她害怕乔悦松手,所以把两个人都缠得紧。

      亲人爱她,但很难给她以社会上的成就,从小就有妈妈疼爱的人,很难从妈妈的爱里获得价值。

      乔悦是她的价值,爱的价值,希望的价值,和很沉重的痛苦的价值。每天早上睁眼,乔悦必须要在她的身边,睡前,也要听见乔悦对她说很多次喜欢。

      乔悦尽管不知疲倦,但逐渐明白自己不是圣女贞德,不能救陈观静禾沦陷的法国于水火。

      陈照年找到乔悦,让她配合炒作,乔悦没资格换陈观静禾的角色,但是乔悦可以逼她走。嘉盛要捧新人,学院派的女孩,出身跟陈观静禾一样体面干净,演技好人也漂亮,只缺一些流量造势。把陈观静禾的话剧女主换给她,嘉盛愿意,资方也愿意。

      换了角,陈观静禾可以全力去准备陈刚的电影,前期对话剧废寝忘食的投入有许多照片和录像作证,却遭遇换角背刺这种事,亦能增加她在荧幕复出的关注度。

      只是乔悦跟陈观静禾是第二次合作,赵颐梅空降女主还顶了陈观静禾,乔悦和赵颐梅会挨很多骂,但互联网没有记忆,黑流量也能给话剧带来关注。最重要的是如果换赵颐梅,嘉盛会投钱给这部剧拍电影,很好的生意,皆大欢喜。

      乔悦想不出更好的买卖,也觉得离开自己,陈观静禾或许能飞往更高。陈观静禾终究爱的是荧幕,需要更多人的目光与掌声。乔悦无法弥补自己缺席的十几年,没办法穿越到陈观静禾的过去,做她的朋友,对她说胖胖的你也很可爱。她无法改变陈观妤的人生,让陈观妤走上演员之外的道路。

      就像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乔悦说:“或许你是美食区的up,你是手工达人。”也或者,陈观妤会成为普通白领,再不济,她学西点应该都能把面包烤的好吃。这些道路好走,未必不能带来幸福,但时间不能逆转,在乔悦存在的唯一时间线,陈观妤饱受冷眼欺凌,忍过手术刀带来的剧痛,最终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明星。

      明星两个字,写在纸上不过尔尔,但是真的去想,谁不想做夜幕与群星中最耀眼的那颗。

      陈观静禾就是群星中的明星,也只应该是明星。

      只是乔悦没想到,即使换了陈观静禾的角色她也没有怨恨自己。她很快就理解了乔悦怕自己辛苦的用心,丝毫不过问究竟谁是赵颐梅,她有哪点比自己强。但当她希望乔悦可以陪自己去剧组拍摄的时候,乔悦却突然跟她说明年自己要去意大利留学。

      那一刻陈观静禾才意识到她在乔悦的生活和事业里都无足轻重,乔悦喜欢她,确实就如她一开始期望那样只是在喜欢一盆花。人怎么越爱越贪心,贪得无厌,最后竟然一点也没抓住。

      “这是我出道这么久第一次被换女主。”

      “对不起。”

      “你说我会是你的女主角,不只是话剧。”陈观静禾最后见乔悦那天,如她妈妈给她起的新名字一般,安静地像植物。她所发出的声音好像都不来自声带,是皮肤这个身体最大的器官,是她想哭却干涸的双眼,她盯着乔悦不愿抬起的脸,跟她讲:“但是你的女主角,对你人生的任何选择都不知情。”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提前跟你商量。”

      好熟悉的话语,说出口的那一刻乔悦的眼泪决堤,她发现自己的爱情像拓扑学里的莫比乌斯环。无论怎样,都会走到一个同平面,往复循环。

      乔悦是没有任何人托举的小镇女孩,是如果不决绝就要成为一分明码标价彩礼的姐姐,那天她对连清灏说的:“喜欢只是你生活里很小的一部分。”

      终究是乔悦这颗自私的心在以己度人,乔悦敏感,乔悦也很善良,如果乔悦回头直视父亲片刻的温情,直视弟弟曾在自己挨打时递来的奶糖。如果她倾听连清灏的挽留,接受她的工作安排和事业上的帮助,那么她将无法像今天这样完整地站在这里。

      她一定要很努力,很绝情地走下去,才能不重蹈母亲的复辙。不成为谁的妻子,不沦落为谁的附属。亲情还是爱情,这种强大的,会影响人十几年乃至数十年生命经历的糖衣炮弹,乔悦一定不会让自己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被击中。

      所以对不起是真的对不起,在乔悦帮助连清灏成为上司公司的老板之后,她也愿意做那个坏人,让陈观静禾未来的星途继续闪耀。当然在爱所有人的同时,乔悦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也必须是自己。

      三年前她放弃的是连清灏,这一天她放弃的是陈观静禾,没有任何差别,只是她和连清灏的感情又残喘两个秋冬。

      “那我祝你在意大利实现你的话剧梦。”陈观静禾最后一次站在门口送别乔悦时这样说道。

      “也祝你的电影票房大卖,拿下最佳女主角。”

      乔悦微笑着回敬她,但陈观静禾沉默许久,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再一次拉住她的手臂求她别走。

      她只是有点玩味地笑起来,然后用十分困惑的表情开口说:“乔悦,你说的这些,我在认识你之前就拥有了。”

      说完,陈观静禾没有目送她离去,而是在乔悦定住的目光里很重地把门关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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