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老还童后如何驯养逆徒》琼岛春阴

15、长乐未央（下）

　　她自然是不知道燕灵正在居所和今天的一位对手相谈甚欢，只当她是累了或者忘记了，于是出声提醒东方凌盛道：“把燕灵那份也准备出来，今晚我见到她时亲自送过去。”
　　东方凌盛点了点头照做，三下五除二绑好了一袋子灵石。
　　交付于林让时，他手上动作有些迟疑。半晌只道：“师尊，阿慕她……”
　　林让听到东方凌盛提及陈慕，也很快愣了一下——因为他正说出了她心中所纠结的事情。
　　论付出和功劳，陈慕绝对是不容忽视的。与顾若薇和闻当归这两人的殊死搏斗，无论在意义上还是难度上来说，都不可小觑。但她的性格偏偏……
　　“她的那份，我已经划出来了。但陈慕她……会收下么？”林让犹豫地问道。
　　东方凌盛也没有答案。哪怕相处了这么久，他也老是觉得陈慕有点令人捉摸不透。况且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尴尬——论在林洛那里的辈分，陈慕这个开门弟子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姐。但东方凌盛在那时候只是林洛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内门弟子，后来被林让第一个收为了真传。故而在林让这边，他是整个扶摇峰的大师兄。
　　陈慕是林洛走之前托付给林让的。念及姐妹情分，哪怕和陈慕不熟，林让还是将其划入真传。论前后顺序，算林让手下的第二个。
　　原先是被自家师尊惯着、呵护着、悉心教导的扶摇峰大师姐，现在成了一个本就没什么好感的师尊手下不熟的二师妹，陈慕心里难免有落差。
　　加上其人沉默寡言，高冷又犀利，自然和同门同辈之间关系生疏。
　　由于两人和陈慕之间的关系都有些尴尬，面面相觑下，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暂且放置到后面处理。如果陈慕今晚出现了，就叫一个跟她关系还算不错的小辈——比如燕灵，给她把应得的奖赏送过去。至于她拒绝还是接受，那就真不是这师徒俩能管的了。
　　林让盘算着，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万种可能。
　　一、陈慕拒绝接过，面无表情地站在那：“林让的臭钱？不要。”
　　二、陈慕接过后打量了一会，然后还回去：“林让是什么意思，羞辱我么？”
　　三、陈慕接过后扔在地上：“谁稀罕这玩意。”
　　“……”无论哪种，都令人完全无话可说。

　　是夜。
　　暮色染透山巅，而连绵彩灯却将半片天都映成了橘红色。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平日冷清的宗门，忽然之间热闹起来。
　　一片张灯结彩中，只见一人金线锦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南宫流景斜倚在白玉栏杆上，手中琉璃盏盛着琥珀色的酒液，将其一饮而尽。
　　“师兄今日好潇洒，最后的登场简直是神来之笔！”
　　“您那一招阳灵之炎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是，有您这样的旷世奇才，简直是扶摇峰的荣耀！”
　　南宫流景周遭围了一圈激情澎湃的弟子——或是对他上午的英姿赞口不绝，或是羞答答地来要签名。人越多，他越是来劲。只见谈笑间银光一闪：“接着！”他随手抛出一个锦囊，在空中划出一道金线。接住的弟子打开一看，惊得差点摔了杯子：“这、这是东曜皇室的九转金丹？”
　　“拿去修炼用，不谢。”他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姿态风流潇洒。一阵清风拂过，那华美的衣袖与长摆翻飞，夺目光芒惹得席间一片尖叫与惊叹。
　　“流景师兄不愧是皇族，出手就是阔气！”
　　“师兄看看我！”
　　一片惊叹之中，南宫流景只是把酒盏高高举起，似与夜空遥遥共饮：“那今天，咱们就不醉不归！”
　　喧嚣打闹中，酒席正中央忽然响起了一阵灵动古雅的琵琶乐曲——放眼望去，只见是几个音修弟子正在认真地演奏着。一曲《春江花月夜》听得人如痴如醉。
　　弦音涔涔中，林让用力爬上了垫着三层软垫的椅子。她举起比自己手掌还大的玉杯，声音却格外清亮：“敬今日所有参与了比试的诸位，以及在场下默默加油的诸位。扶摇峰从今对外证明了，我们永远互帮互助、同门一心！”
　　其实并没有完全齐心协力。她就坐在看台上，听惯了全程多少的质疑与丧气话，甚至也看到了其中有些弟子对自己作出决定时候的愤懑与不解。
　　但，这又如何呢？他们赢了，现在反而不应该斤斤计较。应该借着这时候其乐融融的氛围，更加巩固人心，好让扶摇峰在面对以后的困境时能做到真正的万众一心。
　　酒液泼洒在青石地面上，泛起细小的泡沫。东方凌盛站在她身侧，白衣上的血痕已经变成了暗褐色。当林让说到“同门一心”时，他偷偷抹了眼泪。
　　那样的情景，他这个经历了扶摇峰无数次变故与分家的大师兄，又何尝不想见到呢？
　　林让的目光扫过热闹的宴席。烤灵兽的油脂滴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酒坛开封的闷响混着弟子们的欢笑：东方凌盛正礼貌回敬着几位师兄弟的酒、迟迟赶来的燕灵与柳承鹭在一旁投壶嬉戏、南宫流景被人群围住，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大家都在了，但还是没有陈慕。
　　林让左顾右看，悄悄溜下座位，穿过醉醺醺的人群。有个弟子想要上前搀扶，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就这样，她因为个头实在矮小，而躲过了众人的关注。马不停蹄走出百米开外，宴席的喧嚣突然变得遥远，夜风卷着竹叶擦过她的脸颊。
　　青冥竹海到了。
　　这里，就是陈慕那间小木屋的所在。
　　此时天色已晚，夜幕低沉。青冥竹海的入口像一张漆黑的兽口，正朝她不怀好意地张开。
　　林让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月光被繁密的竹影绞碎在石板路上，脚下小径渐渐模糊。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过长的衣摆不断被荆棘勾住。
　　沙沙——
　　不同于风吹竹叶的声响从右侧传来。林让猛地转头，对上一双金色的竖瞳。
　　阴冥鬼豹的皮毛漆黑如深渊，与周遭晦暗融为一体，缓缓朝着林让踱步而来。林让的手摸向腰间——空的。她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连佩剑都挂不稳。
　　“冷静。”
　　她慢慢后退，却突然撞上一棵粗壮的青竹。
　　“不是吧，今天出门明明看黄历了啊。”
　　还没等后背的疼痛稍微缓和下来，林让只觉脸上又闷又烫——回头一看，阴冥鬼豹的鼻息已然喷在她脸上，带着血腥味的灼热。
　　她心里只有一个字：跑！
　　转身逃跑的瞬间，她却脚下猛地一绊。三下五除二，重重摔在了地上。
　　林让的膝盖磕在尖锐的石子上，疼得眼前发黑。迎面而来是一张血盆大口。在泛着青光的獠牙朝她做撕咬状时，她已下意识抱住了脑袋。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灼热的气浪，以及皮毛烧焦的刺鼻气味。
　　林让睁开眼，阴冥鬼豹已经变成了一堆冒着青烟的灰烬。灰烬之上，一柄赤红长剑缓缓收回鞘中。
　　陈慕站在三步开外，黑色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收剑的动作干脆利落，火星溅在袖口，很快熄灭。
　　“你来做什么？”陈慕的声音比剑锋还冷。
　　林让挣扎着爬起来，掌心被碎石划出了血痕：“你没去庆功宴，我有点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那东西有什么好去的？”陈慕转身就走，竹叶在她脚下发出细碎悲鸣。
　　林让追了两步，又摔在了泥地里。这次她索性不起来了，坐在潮湿的泥土上喘气：“大家都很希望你能出现。今天表现那么精彩，我相信她也会为你骄傲的。”
　　黑衣少女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竹海突然安静下来，连虫鸣都消失了。陈慕的手按在剑柄上，骨节发白。
　　“她……到底去了哪？”
　　竹海深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
　　林让愣了一下——她连林洛本人都没见过，又怎么会知道林洛的去向？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认下：“说实在的，我不知道。”
　　陈慕没有说话。
　　林让却是脑子一热：“不过我答应你，我终有一天会找到答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会给你，以及整个扶摇峰一个交代。”
　　不仅是因为从前林让对陈慕似有若无的亏欠感，更是因为她自己也很想见一见这个传说般的人物、她素未谋面的“姐姐”。
　　而事情发展到现在，看来并不是全无线索。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都是围绕林洛而展开，包括她现在所在的故事线。
　　这本书，已经和当初赵兰兰所写的不大一样了。
　　陈慕的瞳孔微微收缩。片刻的死寂后，她突然伸手拎起林让的后领，像提猫似的把她放在一块平坦的青石上。
　　“别死了。”
　　黑衣少女甩掉手上的泥，转身就要离去。
　　这时，宴席的喧闹声远远传来，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陈慕转身朝着灯火通明的方向眺望片刻，似乎心有所想。但沉吟片刻，还是将头别了回去。
　　林让忽然想起了什么，摸索半晌从腰间解下那个先前准备好的钱袋子：“整个下午都没看到你人。这是百花峰如约送来的灵石，我们按劳分配把你应得的部分划出来了。无论如何，还是收下吧。”
　　陈慕打量半晌，那双深灰色的眸子如冰霜一般凌冽。
　　林让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紧张得很。
　　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被拒绝的画面，但真当望向陈慕那冷冰冰的脸时，还是不由得一阵心悸。
　　“谢了。”陈慕接过钱袋子，手指绕在抽绳里面，将那东西悠悠转了一圈。灵石碰撞发出叮当响声。
　　林让站在原地呆愣许久。
　　“笑什么？”
　　“我以为你会像之前那样拒绝。”林让道。
　　“……谁会嫌钱多。”
　　林让怔怔不语，而那道黑色的身影依旧我行我素，转身就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望着陈慕的轮廓渐渐隐入阴影之中，林让忽地破涕为笑。
　　远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隐约能听见东方凌盛呼唤的声音。她摸索着滑下青石，朝着光亮处跌跌撞撞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