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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敌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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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的、挑衅的癫狂笑声在耳边炸开,怜青恍惚着,定定地看向小朋友所站立的地方。
莫寻的手宛如毒蛇信子一般攀爬至他肩膀,贴近耳廓笑道:“你还真是残忍啊,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怜青凝滞的侧脸极大满足了他诡异的成就感,三五分钟之后,怜青爆出青筋的脖颈与夹杂红血丝的恨眼更是令他欣喜若狂。
原来菩萨也身处泥泞,莫寻想,原来红日才是最初的鲜血……
远处的天边又扎破一缕血光,莫寻没心思去看,笑容凝固在他脸上,他安安静静站在怜青面前,安安静静等着世间绝无仅有的报复。
怜青眼底布满悲怜,悲怜又很快被平静取代。他似乎听见一切,莫寻的笑依旧在他耳边盘旋,其中还穿插着强烈的轰鸣,又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一个时辰又或是一分钟以后,怜青恍然,那是来自遥远天边的呐喊。
他或许该愤怒,该为又一条无辜生命的逝去悲嚎,但大脑呆滞停止思考,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怜青三步并作两步恶狠狠揪住莫寻衣领,遵循自己最本能的渴望将拳头握紧狠狠挥向眼前人恶劣的面庞。
莫寻随着怜青的力道踉跄着后退,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无比清醒,他舔了舔虎牙,依旧恶劣地笑。
只是下一刻恶劣凝固于红肿。
怜青走了,向着另一处天边的血光。
为什么?莫寻茫然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你为什么就这样走了?为什么……
呵,这算什么?算是他追着小妖去往青云路上一时兴起,计划并不完善的回馈吗?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直接抓了那几只小妖怪丢进密林里去!何故还要同怜青扯上瓜葛?
“啧啧啧,你这么想结束一切,可他根本不屑于杀你啊~”
莫寻那颗墨绿瞳孔闪了闪,属于他自己的声音传出了完全不属于他自己应有的音调。
“你话很多。”
他冷言冷语地下定结论,尽管钟止汀在拿他千般无法之时已经很大程度地接纳他的意愿。
“喂喂喂!这么几个字就打发了我?怎么说我也陪了你八多年吧,不对,不止八年呢。”
莫寻追着那处血光而去,对钟止汀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好脸色。
这么说也不准确,准确来讲,他对任何一个生物都没什么好脸色,心情实在烦闷之时,路边的一棵树都会成为他手里的罪孽。
“砰”地一声烟雾乍起,钟止汀翘起个二郎腿靠在莫寻耳边,此时此刻,他早已不再是那个盗取莫寻面庞的小人,而是一位拥有着墨绿色类蛇族瞳孔的、披头散发的人族青年。
莫寻头一次见他这幅面貌时,就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时至今日,他也依旧保留此番观点——一个人族青年,怎么会拥有类蛇族的瞳孔呢?!
他曾经试过旁敲侧击,也试过严刑拷打地逼问,可钟止汀始终对此避而不谈,他倒也无从得知了。
不过,半个月前,他从蛇三嘴里听到过一些传闻,但真假却是无从辨别。
至于莫寻为何会被迫同钟止汀共用身体,这事还要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个屁!
钟止汀嘴里没一句实话!直到现在,莫寻都不清楚自己身体里是什么时候闯进来一个灵魂的。
而且据钟止汀所言,身为一抹魂灵,很难对莫寻造成生理上的创伤。
但他对莫寻造成了极严重的心理创伤,否则……否则莫寻怎么也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作为史上最先碰触天道的存在,钟止汀恍然发现,原来所谓的求仙问道不过逆天而行,这是从来都不被允许的。
可惜,他提出的想法并不为人接受。毕竟妖兽尚存,战争一旦爆发,人族总该有与之一战之力。
钟止汀黯然神伤地远离当时捡漏的青云山,独自一人踏上了属于他孤独的征途。
只是可惜……他坠魔后获得如此的强大力量,却仍旧没能达成愿景。也幸好他是个足够豁达的人类,身死后也并非偏执,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既然失败是他命中注定的结局,他倒也不觉得有何遗憾。
只是新生的人魔,出生动静实在是惊天震地,钟止汀本在鬼界悠哉快活,在感知到魔气浓郁后好奇前往观摩。
他常年在鬼界同鬼差玩躲猫猫的无聊游戏,着实是潜逃的一把好手,却不幸被魔气缠身硬是绑在了新生人魔体内。
一绑就绑到了现在。
可事实仅是钟止汀一人所言的事实,是真是假,莫寻更是无从得知。
莫寻嫌弃地撇他一眼,依旧冷漠:“人妖两族大战是你最先挑起来的,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若不是你……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躺在莫寻肩膀上摇头晃脑,对莫寻的发言一万个不满:“喂喂喂!若非是我挑起战争,你能和小少爷相遇?说话办事也要讲逻辑的吧!”
“是不会,”莫寻又想起方才怜青所为,不禁又加快了速度,“我宁愿不会……反正比现在被你诱哄着干事强。”
钟止汀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人怎么总是觉得他别有用心?好吧,虽然他最开始确实想过蛊惑莫寻借此达成仙、妖全灭之目的,但明显莫寻根本不会按他心意行事啊!
“想太多会活得很累。”
莫寻嘴角一勾,远远地望见怜青身影,与他一起的还有很久之前砍伤过他的李阳。
“你可以消失了。”
钟止汀无奈地打个响指,小小的身影飘散于肩头,临消失前对着莫寻又兴奋起来的侧脸感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莫寻充耳不闻,眼神黯淡下来,脚踏利剑极速冲向李阳——那人正手持符箓与一只狼妖正面相对。
此前怜青赶到后,已经帮助周边村民撤离,此时李阳的若离剑插进狼妖左眼,鲜血滴滴答答地向外涌,怜青在落地的瞬间被李阳丢来的汇灵符糊了满脸。
再下一秒,莫寻与怜青四目相对。
怜青咬紧牙关迅速回身,两指并拢指引着山河剑挡下来自莫寻高速冲撞的一击,与此同时李阳的符箓脱手向着缺失一只眼睛的狼妖飞去,一时间火花四溅。
莫寻迅速发起第二波攻势。因怜青像一只拦路虎横在他报仇的路上,于是他也不再留手。
原先的猫妖不知为何真的不见了踪影,很大可能它已经成功摆脱了莫寻掌控,莫寻撇嘴暗骂一声“畜生”,另外唤出两只猛虎。
猛虎从左右两侧夹击,而莫寻跃起从正面与怜青交手。
怜青迅速凝汇灵力向身侧挥出灵刃,山河剑按照他的心意横于额头上方半尺。他抬头恰好与莫寻对上眼神,右手迅速收回至头顶剑柄,莫寻却在空中变换重心,一脚踹在他胸口。
李阳解决掉狼妖后回身,恰好接住倒飞而来的怜青,面临自上而下劈来的飘零剑,他果断揽着怜青肩膀扑向前方闪避。
起身时,两只猛虎与莫寻形成三角阵法,而怜青二人正处包围中心。
怜青半跪在地上,自下而上地瞪着莫寻,眉头紧皱,看着眼前这个他几乎认不清的人,他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飘零剑横着搭上肩膀,一把利剑,硬是让莫寻耍成了铁棍,他动作极夸张地逼近,语言却很是慢条斯理。
“我到底想做什么?”他低低地重复一遍,用一种属于怜青的、极其天真的语气回答,“我想让世界给我陪葬啊,这很难理解吗?”
实话说,这真的很难理解,起码以怜青那颗接受信息过载的大脑而言,他甚至没能听清莫寻叽里呱啦说了什么。
而莫寻或许也没指望他能听懂,这么些年过去,坏习惯一个没改,反倒让他养成了一个好习惯——信口胡言、弄虚作假。
这真的是一个好习惯,好习惯才能救命。
“你听不懂吗?”
莫寻好心地问道,似乎真的只是在担心对方能否听懂。而怜青也如他所料地摇了摇头。于是他抓住这瞬间的时机出手,势不可挡地拉开了怜青、李阳二人之间的距离。
两只猛虎迅速低吼着交替逼近怜青,却也只是阻隔他去往李阳所在地的道路,并不真的攻击。
反观李阳,他一向擅长符咒,近身格斗较之莫寻简直称得上一窍不通。莫寻倏地出手,他着实反应不及。
所幸他此前一直暗中摆弄着手中符箓,莫寻出手的一瞬间,他捏碎手中的风行符,霎时逃出原地近百米远,另一手心中的隐身符同时隐去他的行踪。
莫寻警惕着四周低声询问道:“喂,你能找到他吧?”
说是询问,却更像是平静的叙述。
钟止汀内心腹诽,却控制着莫寻左手画出一串他看不懂的符文。
“起!”
声音落定,李阳瞬时无处遁形。
莫寻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后回身挡下软绵绵地进攻,三两下击飞若离剑,扼住李阳脖颈将其双手反剪背后。
莫寻翻遍他全身,总共丢掉五枚储物戒指,两把短刀和一张将要脱手的符箓。
他正要压着李阳去往怜青面前施以嘲讽并收获即将陨落的朝阳,却不成想自己先变成了一只会说话的八哥。
可惜莫寻看不懂符箓,钟止汀那只死王八也并不多加提醒,他并不知道自己随手扔掉的,是一张幻形符。
眼下的彩虹八哥简直气得头顶冒火。
李阳借此脱身,一个前滚翻后左手抓回五枚戒指,右手抓回两把短刀,趁着莫寻愣神的功夫,他抽出两张火符将猛虎烧了个干净。
“李阳!”
莫寻愤懑的声音响彻大地,而始作俑者已然奔到怜青身旁。
“怜青,我们快走!”李阳拽起茫然的小师弟手腕撒剑就飞,“他此刻就和一只普通的小鸟无异,但那是我十几年前搞得恶作剧,根本撑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大概一分钟过后,白嫩嫩、肉嘟嘟的彩虹鸟“砰”的一声变回个人样,这人迅速追着两道身影而去,连背影都透露出无尽地怨愤。
莫寻怒骂道:“混蛋!混蛋!”
而那两个混蛋其中一个正满面焦虑地控制着窜逃方向,另一个垂下面庞似有其他想法。
“师哥,莫寻是冲你来的。”
怜青骤然出声,李阳心道不好,却还没能出手阻拦就明显感觉到剑身一轻。
“怜青!”
怜青闻言并不过多停留,只是说道:“他的目标是你!你快走!”
怜青言尽于此,迅速回身向着莫寻而去,莫寻一时停身不住,利剑眼见就要刺进怜青心脏,他慌忙下移了剑尖,一时不察,竟是直直地进怜青怀里。
莫寻抿了抿唇开口就要骂,好死不死偏偏这时被钟止汀抢了语言功能。
“哇哦~”
那样令人恶心的声音居然出自他的喉咙!
莫寻只觉浑身气血上涌,简直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刀以便赶走那个时不时争夺身体控制权的外来客。
只可惜这般自残的方法并不能如他所愿,莫寻便只好作罢与怜青拉开距离,蛮不讲理地将怒火转到怜青身上。
“你这么护着他,真是让我好生羡慕啊~”
他眉眼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脚尖在土地上钻出一个小坑,仿佛一只锁定猎物的下山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愤然窜向怜青。
可怜青实在太了解他指东打西的个性,迅速抽剑向右后方退去,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莫寻无奈再退去半步,扯着嗓子气急败坏道:“你这条该死的拦路狗!怎么总是要挡我的路?!怜青,滚到一边去!”
怜青回答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从没有挡你的路。”
他抬眸盯着莫寻面庞的红肿,仿若行将就木的断魂人,眼底看不出任何波动。
莫寻嘴角微微勾起,眼前人这副模样简直足够让他在此后的生命中回味无穷。
不过这个样子的怜青其实很常见——在很久很久以前。
或许连怜青自己都不清楚这个毛病——莫寻总喜欢把一些很正常的情绪反应称之为“毛病”——但这样的怜青,他真的很是常见。
在偶遇濒死之人时的视若无睹,在莫寻抽剑挥向另一群争抢资源的同类,在他亲眼见证自己的无能。
怜青总会短暂的变成无知无觉的“游魂”,那时莫寻总会在他身边,看他为每一份泯灭的善良而悲,听他为每一个逝去的生命而痛。
那时莫寻本以为,不,不仅是莫寻,怜青同样如此。他们在很多事上存在分歧,例如是否该保留凡人的习□□事亲力亲为,是否需要耗费时间把食物处理得安全又美味,是否该认清世界本就浑浊绝不清澈。
然而现在,莫寻依旧在游魂身边,却看不见也听不着,只有来自曾印刻心底的不忍赠予游魂一瞬间的希冀。
可莫寻却致力于刺穿所有希冀。
他毫不留手地进攻,利剑在他手里宛如游蛇,招招式式追着怜青致命弱点上咬。
然而怜青对他的了解更胜过自己,更何况他们二人的剑术本就一脉相承。
两把利剑于空中短暂相交又迅速撤离,你来我往数次之后,剑柄双双脱手偏离向两侧,于是莫寻抓住一瞬间的时机,狠狠一拳砸向怜青左脸。
怜青忽觉一阵眼冒金星,顺着力道向左后方翻身而去,他将将抬头,莫寻却已追至身前,一点还手时机都不留,他值得凭靠下意识的战斗经验,左滚避开莫寻破风踢来的一脚,原地回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软姿势踹向莫寻后背。
一阵晕头转向之后,他看见莫寻着眼于自己脱手的山河剑,因而迅速转身跑向莫寻的飘零剑。
显然,怜青已经慢了一步。
在空气爆鸣的前一秒,他敏锐前扑躲过身后纷至沓来的剑气,成功拾起属于莫寻的飘零剑。
新一轮大战再度拉开帷幕。
太阳脱身于山头又被乌云遮蔽,周边房屋林立,经过某两位脱凡的争斗过后,扎根泥土的柱子歪歪扭扭,身子被烧成两节,草料变成余灰,狂风带起一片余烟。
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倾斜而下,打湿衣襟。雨水随风冲向面庞,会不会有谁曾在此刻偷偷哭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