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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光与尘的角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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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傍晚,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的暖意,苏家别墅里早已灯火通明。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又一场属于上流社会的无聊宴会在进行时。
苏暖阳端着一杯鲜榨橙汁,靠在落地窗边,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应付着又一波过来寒暄的叔伯阿姨。她一身鹅黄色的小礼裙,像一捧新鲜的向日葵,明媚亮眼,是这种场合里长辈们最喜欢夸赞“乖巧懂事”的类型。
只有她自己知道,脚后跟被新鞋磨得有点疼,并且已经开始默默计算还要多久才能溜回房间刷剧。
目光百无聊赖地掠过喧闹的人群,像一只寻找停歇点蝴蝶。然后,猝不及防地,在宴会厅最偏僻的角落,那个几乎被厚重窗帘阴影笼罩的露台入口处,她捕捉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凌曜。
他穿着一身显然被精心打理过的黑色西装,衬得肤色愈发冷白,身形清瘦颀长。但他站立的姿势有些微妙的僵硬,仿佛那身昂贵的衣服是套在他身上的枷锁。他没有看任何人,微微侧着头,视线低垂,落在自己手中静静旋转的玻璃杯上,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蜿蜒而下。露台外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以及长而密的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
他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像一颗被误置在璀璨宝石堆里的冷星,独自遵循着某种寂静的轨道运行。
苏暖阳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多少年了?自从高中他跳级去了海外某所天才云集的研究机构,他们就再没见过。印象里那个总是安安静静、漂亮得不像话,却总把自己藏在世界背后的少年,轮廓变得更加清晰,也愈发……疏离了。
她几乎没做多想,跟面前的阿姨软声说了句“失陪一下”,便放下杯子,提起裙摆,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越靠近,那种隔离感就越强。热闹的声浪似乎在他周围自动消音。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觥筹交错毫无反应。
苏暖阳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贸然靠太近。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声音放得轻快又柔和,像怕惊扰了什么:“凌曜?好久不见呀。”
凌曜旋转杯子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慢地、有些迟疑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很好看,瞳仁是极深的黑色,清澈却缺乏焦点,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琉璃。他的目光没有完全落在苏暖阳脸上,而是落在她耳侧晃动的碎发上,或者可能是她裙子的颜色上。
隔了几秒,他才像是处理完信息,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音色清冷,没有任何寒暄的语调:“暖阳。”
是陈述句,不是问候。
苏暖阳却一点都不觉得被冒犯。她太熟悉这种模式了。小时候就是这样,凌曜从不叫人,只会平静地陈述他认知里的事实。
“对呀,是我!”她笑得更甜了,往前又挪了一小步,保持着一个不会让他感到压迫的距离,“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听说呢。”
凌曜的视线又垂了下去,落在杯子上,似乎那比对话更有趣。“上周三。”他回答,精确到日期,但没有任何延伸。
“回来适应吗?这边天气跟那边不一样吧?”苏暖阳努力找着话题,目光不经意扫过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过于用力握着杯子的手指,指节都泛白了。
她心里轻轻“啊”了一声。他不太对劲。是太吵了吗?还是人太多?灯光太亮?她记得他小时候就极度厌恶嘈杂和过强的光线。
就在这时,一个侍应生端着酒水盘匆匆从附近走过,不小心撞到了装饰用的高脚花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声音并不算惊天动地,但在凌曜那里却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苏暖阳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体猛地绷紧,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刺了一下。他倏地闭上眼,眉头紧紧锁起,整个人的状态瞬间从之前的安静疏离变得极度紧绷和抗拒,一种肉眼可见的焦虑感弥漫开来。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试图把自己更深地藏进窗帘的阴影里。
旁边的几位客人投来诧异和探究的目光,带着几分不解和看热闹的意味。
苏暖阳心里一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迅速上前,不是靠近他,而是巧妙地侧身,用自己鹅黄色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投向他打量的视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暂时的保护性空间。
然后,她放轻了声音,语调放缓,带着一种安抚的节奏,开口说的却不是“你没事吧?”或者“怎么了?”这类需要他回应的问句。
“没关系,只是杯子碰了一下。”她陈述着事实,声音温柔而肯定,“窗边有点风,是不是比那边凉快一点?”
她记得,清晰的、不带情绪的事实陈述和关于环境物理状态的描述,有时能让他感觉稳定一些。
凌曜没有回应,依旧紧闭着眼,呼吸似乎比刚才急促了一点。
苏暖阳也不急,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道小小的屏障,隔开了令人不适的声响和目光。她从手拿的小包里,轻轻拿出了一颗独立包装的薄荷糖,是她平时用来提神的那种,包装纸是安静的浅蓝色。
她没有递给他,只是放在身旁的小圆桌上,发出一点轻微的、确定的声响。“我带了糖,是薄荷味的,和你以前喜欢的那种颜色有点像。”
她不知道他现在还喜不喜欢,但她记得他小时候会对特定颜色的糖纸多看两眼。
过了大概十几秒,也许是几十秒,在周遭的喧闹衬托下,这段沉默显得格外漫长。
凌曜紧绷的肩线终于微微放松了一点。他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看那颗糖,但苏暖阳看到他那双过于用力的、握着杯子的手,松开了一丝力道。
就在这时,凌家的管家似乎注意到这边的状况,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歉意微笑:“苏小姐,抱歉,少爷他可能有点不适应……”
“没关系,”苏暖阳打断他,笑容重新变得明亮,语气轻松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和凌曜聊聊天儿,这边挺安静的。”
管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似乎稍微平静下来的凌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微微鞠躬退开了几步,保持距离守着。
苏暖阳暗暗松了口气。她重新看向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凌曜,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几分脆弱。
心底那块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
凌曜,还是那个凌曜。那个需要被小心守护着、以免被这个世界巨大声浪惊扰的孤独星球。
而她这颗习惯了发光发热的小太阳,似乎本能地,就想驱散他周身的冷寂和阴霾。
宴会依旧喧闹,但这个角落里,时间仿佛缓慢下来。苏暖阳就那样安静地陪着他站着,看着窗外逐渐深沉的夜色,心里默默想着:回来就好。
至少,以后能常见面了吧?
她没注意到,在她转开视线看向窗外时,凌曜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