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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双杠事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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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都是插班生,我和何静总被放在一起比较。
“何静啊,你看看华晓,人家多安静,多用功!你要是能有她一半的专注,成绩早提上去了!”班主任张老师不止一次在办公室这样对何静说,声音大得我在教室里都能听见。
何静每次从办公室回来,脸颊都鼓鼓的,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我知道,她心里憋着一股劲。
一天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操场上喧闹异常,男生们在篮球场上龙争虎斗,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篮球、跳操。我对这些城里孩子热衷的活动都不太擅长,目光落在了操场边缘那排孤零零的双杠上。乡下学校操场简陋,只有几副双杠单杠,却是我放学后最爱的乐园。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到双杠前,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一撑,轻巧地跃了上去。双臂平稳地支撑着身体,我先是做了几个屈伸,然后像小时候那样,一条腿伸直,稳稳地踩在其中一根杠上,另一条腿则轻轻点在另一根杠上,一步,两步,在狭窄的杠面上慢慢走了起来。
“哇!快看华晓!”有女生惊呼起来。
“她好厉害啊!居然能在双杠上走路!”
很快,双杠周围就围拢了七八个女生,她们仰着头,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羡慕。何静也挤在人群里,双手抱在胸前,嘴角撇了撇,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我心里竟也生出几分平日里难得的得意。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正准备从杠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再跳下来,结束这次小小的“表演”。
突然,脚踝处传来一股猛力!
“小心!”一个女生尖叫起来。
我只觉得身体猛地向一侧倾斜,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从双杠上直直地摔了下来!“砰”的一声闷响,膝盖和手肘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沙土地上,火辣辣的痛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更糟的是,下落时脸颊狠狠撞上杠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立刻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华晓!”
“你怎么样?”
围观的女生们发出一片惊呼,几个胆小的甚至捂住了眼睛。
我撑着地,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抬手抹了一把嘴角,黏腻的鲜血沾了一手。脸颊也迅速肿胀起来,刚开始有些麻,不一会儿就感到像被火烧一样。
“我……我没事。”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想哭,更不想在这里示弱,生怕自己的窘迫被任何人注意到和谈论。我扶着双杠,努力想站起来,膝盖却疼得钻心。
何静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一丝后怕。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开个“玩笑”,或者说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我嘴角的血和迅速肿起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那边怎么了?”
“好像有人从双杠上摔下来了!”
操场另一边踢足球的男生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纷纷停下了动作,朝这边望来。几个身影快速地向我们这边跑近。
我低着头,不想让更多人看到我的狼狈。突然,一双熟悉的白色运动鞋停在了我的面前。
“华晓?”一个清朗中带着急切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猛地抬头,撞进了一双盛满关切的眸子——是夏林。他满头大汗,肩膀因剧烈奔跑还在抖动。他的目光在我沾着血迹的嘴角和红肿的脸颊上停顿了片刻,眉头立刻紧紧蹙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扶我,而是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的何静。
“何静!”夏林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一个女生,怎么手这么欠?”
何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浑身一抖,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辩解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跟她闹着玩儿……”
“闹着玩儿?”夏林冷笑一声,指了指我狼狈的模样,“有这么闹着玩儿的吗?把人从双杠上拉下来?你看她摔成什么样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女生们大气都不敢出。
何静被夏林说得哑口无言,眼圈渐渐红了,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夏林这才重新转向我,蹲下身,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但依然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还说没事?嘴都流血了,脸也......很疼吧?”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心头一暖,鼻子却莫名地酸了起来。我咬了咬下唇,想摇头,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我“嘶”了一声。
“你看,还说不疼!”夏林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怪,“你别硬撑着。摔得这么重,怎么可能不疼?要是你爸妈能看见你被别人伤成这样,非心疼死不可。他们肯定会找何静算账的!”
我的心像是被巨浪撞击。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毫不掩饰地表达对伤害我的人的厌恶。父母总是教我忍让,姑妈也总是告诫我不要惹事。在我受了委屈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站出来,告诉我“你没错,错的是她”,更没有人会说“有人会为你心疼”。
夏林的话,裹住了我心中所有的委屈和孤单。原来,被人明目张胆地护着,是这种感觉。
他见我低着头不说话,以为我还在硬撑,便不再多说,只是伸出手,轻轻扶住了我的胳膊:“我送你去医务室看看吧,别感染了。”
他的手,传递着令人心安的温度。我没有拒绝,任由他扶着我,慢慢地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并排投在铺满金色余晖的塑胶跑道上。高大的梧桐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像一首温柔的歌。
我们一路无言,他扶着我,走得很慢,迁就着我受伤的膝盖。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的味道,奇异地让我感到安心。
走到操场边缘的梧桐树下,他停了下来,让我靠着树干休息一下。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垂着头的何静,声音冷了下去:“何静这个人,真是……太不像话了!干啥都没轻没重,真是挺烦人的!”
“还疼吗?”他轻声问。
我摇摇头,抬头看向他。
“夏林,”我鼓起勇气,轻声叫了他的名字,“谢谢你。”
他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谢什么,这有什么好谢的?最可怜的还不是你。”
我的脸肿了起来,一周后才消除,但家里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件事就悄悄地过去了,我依然把我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一天晚上,为了攻克一道物理作业附加难题,我熬到了深夜两点多。第二天语文课上,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当讲台上的语文老师正抑扬顿挫地分析着一篇散文的意境时,我实在没忍住,张大嘴巴,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哎哟,”语文老师停下讲解,目光落在我身上,她是个性格爽朗的中年女性,平时就喜欢开玩笑,词汇也格外丰富,“我们的华晓同学这是怎么了?这嘴巴,都快赶上一个大脸盆了!”
全班同学“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到了耳根。老师无心的一句玩笑,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我心中积压已久的委屈和疲惫。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我猛地低下头,趴在了课桌上,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起来。我不想哭,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软弱,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教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语文老师显然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她大概没想到一句玩笑会让我有这么大的反应。
“华晓?”她走下讲台,来到我桌边,声音带着一丝不安和歉意,“老师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往心里去啊……怎么了这是?”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不出声,任凭泪水浸湿课本。我没法抬头,知道鼻涕泪水止不住,狼狈极了。老师见我不理她,大概也有些尴尬,以为我是在使性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叹了口气,便回到讲台上继续上课,只是语气明显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抽泣停不下来,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其实,我知道语文老师没有恶意,平时对我很好。
我也不知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敏感,反应那么大。或许,是日积月累的压力和孤独在那一刻集中爆发了吧。没人关心,学习上遇到难题只能独自死磕,拼了命地想证明自己,却还要被人嫉妒,活得那么累。
想到为了这份所谓的“前程”,我远离父母,寄人篱下,心里就觉得又酸又涩,可怜极了。
下课铃响了,语文老师匆匆离开。教室里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她怎么还哭了?真能哭。”
“就是啊,老师不就开个玩笑嘛,至于吗?”
下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她显然已经从语文老师那里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她走到我身边,弯下腰,声音放得很轻柔:“华晓,语文老师都跟我说了。她那个人就是说话夸张,喜欢用比喻,真没什么恶意的,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哭了,好不好?”
我还在埋头抽噎,有时眼泪一旦开了闸,就很难收得住。这段时间以来,张老师确实对我青睐有加,常常在班上表扬我,这让我对她也多了一份依赖。
此刻,她越是温柔,我心里的委屈就越是翻江倒海,反而哭得更凶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眼睛都哭肿了。”张老师有些无奈地拍着我的背,又抬头对全班同学说:“不要议论!”然后就去讲台上课了。
几分钟后,我终于情绪平复了一些,继续上课了。下课铃想起的时候,我本想故作镇定,当作一切没有发生。
老师前脚离开后,一个清晰而不屑的声音,从教室的角落里传了出来,是张佳。
“哼,有些人啊,就是特别会装可怜。老师不就说了一句嘛,就哭哭啼啼没完没了,故意让老师难堪,博取同情。这样老师以后都得欠着她的,捧着她,她就更能作上天了!”
张佳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却显得格外刺耳。她身边的几个女生立刻附和起来:
“就是,上次体育课也是,不就摔了一下嘛,好像多大事似的。”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想吸引大家的注意。”
我趴在桌子上,身体因为愤怒和屈辱而颤抖。我多想站起来反驳她们,告诉她们我不是装的,我比谁都渴望停止眼泪,我最不想的就是让别人看到我的窘迫和软弱!可是,我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别在这里瞎说。”
是夏林!
我没有看张佳她们任何人一眼,原本想假装没听见闲言碎语,不想作任何反应。夏林的语气从我身后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我即使没有回头,也能在心里看见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议论,没有人敢再吱声。
又是一次,在我被揣测和攻击的时候,有人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地站在了我这一边,替我挡住了那些伤人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