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1、楚垣

　　央火276年12月7日天大寒大雪
　　启涟星首府居安里指挥中心

　　“气象中心于今早八点已发布本次暴雪橙色预警，大家仍要减少不必要外出。自11月13号以来，受[暮申]星极寒天气影响，启涟多处降下大雪。我现在在居安里首府，大家可以看到，雪仍然在下，即使在首府指挥中心附近，每一小时就有人带着除雪机器来专门做清理工作，地面交通依然还是有些不便的。‘启涟日报’在此提醒大家出行注意安全。”

　　启涟日报的记者林竹在指挥中心外百米处进行着直播，狂风卷挟着雪花吹进她的发丝，她在风的呼啸中再次提高音量，“今天，前佩环星指挥官楚垣因涉嫌背叛七星联盟将被驱逐出境，不得再进入七盟。大家可以看到，楚垣就在大约三十米远的那辆黑色加长车里，二十分钟后将会有相关直播开启，大家到时可以在指挥中心的网站上进行观看。好，大家可以看到目前有新的车辆正在驶向指挥中心，根据本台得到的消息，车内应该是我们启涟以及七盟的现任最高指挥官，夏长墨夏首，夏首之后还会和楚垣进行驱逐前的最后一次谈话。”

　　林竹得到的消息没有错，车门缓缓打开，夏长墨孤身从车上下来。这位启涟及七盟现任最高指挥官单手拿着平板，没有撑伞，任由雪花沾湿她的额前碎发和深灰大衣。她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朝着那辆黑色加长车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穿过指挥中心大门前面两排严阵以待的守卫，进入一楼大厅。

　　虹膜、指纹、声纹依次识别确认身份后，直上73层的电梯缓缓打开，她进入电梯。早在电梯旁等候的通讯员终于得空凑近替她掸落外衣上的雪，一边掸雪一边看她长睫毛上的落雪凝成的水珠。

　　通讯员道：“这雪下了快一个星期了，看样子还得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夏长墨左手拿着的平板上显示着倒计时，她视线集中在屏幕上，轻嗯一声当作对通讯官的回应，“今年[慕申]温度太低，崔渝已经申请了两次极寒补助了，正在走第三次申请的流程。启涟和慕申靠得比较近，难免会受影响。”她抬起右手握住通讯员的手腕，制止了后者的动作，视线仍锁定在屏幕上，“别掸了，凉，等会儿雪会自己化。”

　　“那你衣服不就湿了？”

　　“屋里有暖风，会干的。”

　　“你倒是平易近人，早早地就说了不用专人等着给你撑伞，结果被雪淋成这样。”通讯官笑起来，手上动作却不停，“对了，李菲前辈申请了73层的进入权限，她在你的办公室里，她说有话和你说。”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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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涟星首府 居安里中心大街
　　[Sputnik]是中心大街上比较有名的小酒馆，占地面积不大，但在中心大街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算不上小店。虽然是下午四点，酒馆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Sputnik保留着传统风格，实木混搭的吧台表面已经被磨出细密的划痕，角落里的老式点唱机静静运转，播放着某首过时的星际民谣。酒馆内南墙上的电子大屏右上角显示着直播中，屏幕上是一位男子的侧脸。他坐在车里，直播镜头贴在车窗玻璃外正对他，时不时有雪花落在镜头前。

　　“好帅啊……”

　　呢喃声在酒馆四处传播，吧台前，调酒师正和两位女孩儿闲聊。

　　“哈哈，帅吧？顶着这么帅一张脸，干掉脑袋的事儿，是不是更帅了。”

　　“什么掉脑袋的事儿？”

　　“哎呦，这你不知道吗？姑娘，你不是咱启涟星的吧，是七盟的吗？”

　　“我是[南采]的，趁着最近太空飞船往返票便宜来启涟玩。”

　　调酒师调好一杯青苹果玛格丽塔，把酒杯推到姑娘面前，眨眨眼，说道：“这是楚垣。”

　　“啊——”另外一个同行女子小声惊呼，她拍拍身旁的同伴，压低声音，“就是[佩环]星前指挥官，背叛七盟的那个人。”

　　调酒师眨眨眼，“对喽，星际新闻上滚动播放他的新闻好几天了，似乎是他背着七盟和[楠珐]的高层见面，传播机密消息，被发现了。”

　　酒馆最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一男一女围着小圆桌而坐，男子看起来有些浮躁，他视线紧盯着电子屏幕，头微侧，右手放在脑后薅自己的头发。

　　女子看上去要冷静得多，她没点酒，只是喝着苹果汁，眼神从调酒师处收回，看着男子的神态忍不住笑道：“你能不能冷静一下？再薅就秃了。”

　　男子一下子惶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镜子仔仔细细检查自己的头顶，在发现毛发还算是旺盛后长舒一口气，“哪里秃了？我发量多着呢。”他随即又忧愁起来，“怎么冷静？你们七盟还有讲信用的人吗？万一中途又变卦，把楚垣关进牢里，怎么办？”

　　棕发女子在听完前两句话时微微抬眉，在对面男子吐槽完之后轻声笑道：“七盟要是没有讲信用的人，那你和我合作算什么？”
　　“你还算是七盟的人吗？”

　　“我生在启涟，长在启涟，身份信息上的星籍也是启涟，怎么不算是七盟的人。”

　　“哦，我还以为在你辞职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做好了和七盟决裂的准备了。”男子对上同伴的眼睛，有些遗憾地瘪瘪嘴，“本来还想帮你入籍[霁月]呢。那是我想错了，苏渡。”

　　如果此刻小酒馆里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并且恰好开了闪光灯对准这两个人的面孔，那人一定会发现这位棕色卷发女子的面容有七分熟悉——七分是因为她略微修了容。说是熟悉都有些言轻了，启涟、甚至整个七盟的所有居民见到她未经遮掩的脸就一定知道她是谁，毕竟这幅美丽面孔曾经在大屏幕上出现了太多次。

　　“我只是从启涟辞职，又不是不当启涟人了，你帮我着什么急。”

　　“启涟兼七盟的最高指挥官辞职，和直接宣告要退出七盟有什么区别？我倒是好奇他们怎么没给你也安一个背叛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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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安里指挥中心 73层
　　73层一整层都是最高指挥官的个人空间，包括办公室、休息室、训练室、调理室、档案间等等。电梯停在走廊尽头，通讯员回到42层交接报告，夏长墨长腿迈出电梯，走到办公室门口，门牌上显现出红色标记，提醒她办公室里有人。她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进去——她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女子，女子看上去快六十岁的年纪，却顶着一头紫色卷发。

　　“来了。”
　　“嗯。”

　　十秒沉默之后，年长者轻笑一声，“不想对我的新发色发表什么看法吗？”

　　“挺好看的。”

　　李菲看起来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却也没说什么。她站起身，逐渐走到夏长墨身边，伸手触碰了夏长墨手里的电子屏幕，屏幕上的倒计时从15:17变成楚垣的个人资料。

　　楚垣
　　央火243年7月17日生
　　佩环星人
　　年龄：33岁
　　曾任职务：佩环星总指挥官
　　经历：无训练营背景，16岁进入佩环军事指导学院战术指挥系；19岁担任佩环星第7侦察舰队侦查员，后成为队长；24岁进入七盟研究中心修习指挥官课程，27岁在七盟总指挥中心批准下进入成为佩环星指挥官。
　　疑似背叛七盟。
　　最后这六个字被标红加粗，异常显眼。

　　“他不是联盟从小培养起来的孩子，能在27岁就坐上佩环指挥官的位置，除了刚好赶上你们年轻力量大换血的运气加成，他自身的能力也确实配得上。多么优秀的孩子，实在可惜。33年的人生，33年受的苦，到最后展示给我们的也只有这短短几行字。”李菲没有滑动页面看更详细的资料，她扫过屏幕上楚垣的证件照，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以后也会是这样。”

　　伤感的话总是没头没尾，夏长墨不习惯处理这种局面，似乎是为了安慰，她浅浅说道：“我也会是。”

　　李菲脚步一顿，回望这位刚刚上任一年半的新人——这个被整个七盟视为天才、珍宝、救星的存在。后者眼神里看不出情绪，听起来像是安慰的话被她说得义正严辞，李菲甚至从中听出几分真心。

　　李菲心中本就不牢固的尖塔又开始晃动，她皱起眉头：“你才26岁，别说这种话。”

　　“您也尚未60岁，不必着急。”

　　明明是安慰的话，听上去却满是礼貌疏离。李菲有点儿怀念苏渡在时的轻松氛围，想到苏渡，她心里的尖塔抖落几块残骸，于是她不得不绕开话题。

　　“你为什么在那次会议上提出不判实刑？不像是你的风格。”

　　“七盟本来也不会真的处置他，我们没有实质性证据。他和[楠珐]高层见面，我们并不知道谈了什么，只是基于现有形势推测可能是传递情报——但什么也没查到。这事儿如果是真的，[楠珐]不会不保他，[亩云]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事儿如果是假的，七盟的任何处置都站不住脚，若日后东窗事发，就会被千夫所指。参会讨论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我们最后只能驱逐楚垣，否认和他的一切关系。这是唯一的处理结果，我只是说了出来。”

　　“那也不该是你说出来。[吉茨]的指挥官和楚垣是研究中心的同届学生，甚至是室友，一起训练了3年，他来提怎么都比你来提合适。”

　　“这事儿毕竟传出去不好听，如果能帮[吉茨]避掉这个风头。启涟下一年第一季度的军事训练，可以用吉茨的基地。”

　　李菲略略一顿，似是看到了谁的影子。“你想得倒是长远。”

　　七盟共七颗星球——启涟、暮申、佩环、南采、吉茨、绮云、蓝苔，每颗星球都有各自的指挥中心及领导层。七盟总指挥中心坐落于启涟，领导层共11人，每个星球都推举出至少1位核心领导人，暮申、佩环有2位，启涟有3位。这11个人长居启涟，都不怎么进73层找最高指挥官，李菲是来的频率最高的，但两个月也不一定有一次。

　　她在73层待久之后心情不免复杂，准备离开，离开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哦，对，我刚看了你的电脑——可不是我故意要看，屏幕当时没锁，你怎么也不知道锁屏？苏渡今早从[南采]回了启涟，刚落地不到一个小时吧。这事儿要不要上传到领导层，你自己决定，跟平时一样。”

　　李菲说得镇定，其实心里动摇。

　　夏长墨的回答听上去像是真镇定。

　　“好的前辈，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