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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   门铃响起时,厨房里的水壶正发出细密的嗡鸣,温妤放下手中那只透明的玻璃壶,她走到玄关,透过猫眼看了一眼外面,然后平静地拉开门。

      闻律修站在廊灯昏黄的光晕下,肩头和大衣的领口还沾着未干的雨丝,发梢也有些湿润,像是刚从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中走来,他手里没拿伞,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让雨淋了这一路。

      "你怎么来了?"温妤侧身让他进来。

      闻律修脱下沾湿了雨气的大衣外套,顺手挂在玄关的衣架上:"来看看你。"他只字不提那通被挂断的电话。

      温妤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茶?还是咖啡?"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那抹纤细的背影,棉质的家居服柔软地贴合着她的身形,隐约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他很想伸出手,用掌心去丈量一下,她那段看起来不盈一握的腰身,这些天有没有被好好吃饭养出多一点柔软的弧度。

      “茶。”

      闻律修在客厅那张看起来舒适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晚餐在赵家用的如何?"

      "还行。"温妤将滤好的茶汤注入两只素白的品茗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散发出温和的香气,"赵奶奶很热情。"她端着茶杯走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最无关紧要的话题,最近城里某个新开的画展,城西那家据说藏书很全的旧书店,甚至阳台上那盆她总也养不好、蔫头耷脑的薄荷。

      "明天要大幅降温,天气预报说会降十度左右,记得加件厚外套。"他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家居服上。

      温妤抬眸,正对上他看过来的、专注而深沉的目光。杯中晃动的茶汤映着顶灯温暖的光,碎金一般在他深邃的灰眸里晃动,像是寂

      "嗯。"她极轻地应了一声,旋即低下头。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渐渐停歇,只剩下檐角偶尔滴落的残雨,茶壶里的热水已经添了第三次,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早已断断续续,最后归于一种并排而坐的沉默。并不难熬,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

      温妤的指尖还停留在一本摊开的艺术画册边缘,目光落在某一页的色块碰撞上,似乎有些出神。

      闻律修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片宁静:"有充电器吗?我手机好像没电自动关机了。"他晃了晃手中屏幕漆黑的手机。

      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用的是什么型号的手机,也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合上画册,起身走到电视柜旁,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多接口的充电器,递给他:"给。"

      这样无需多言的默契,瞬间将他们拉回了很久以前,那段在异国他乡短暂同居的时光,那时,她的抽屉里总会备着各种他可能需要的小东西,而他也会自然而然地知道去哪里找到它们。

      暖黄的落地灯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她,给她侧脸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发丝看起来柔软极了,那些深夜里加班归来,总是发现她蜷缩在客厅沙发里抱着书睡着的记忆,忽然就涌上心头,撞得他心口微微发涩。

      温妤似乎有些倦了,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尾因此而泛出一点湿润的生理性泪光,声音也带上了点懒洋洋的鼻音:"时间不早了,你还不走吗?"

      "你这里……有客房吗?"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浅,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侧过身,用掌心托着下巴,目光落在他脸上,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他依言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单人沙发的距离。

      "蹲下。"

      闻律修几乎没有犹豫,顺从地屈膝,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这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令无数人敬畏的男人,此刻以一种近乎卑微仰视的姿态停留在她面前。

      温妤微微向前俯身,从这个前所未有的俯视角度,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眉骨轮廓,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双总是藏着太多复杂情绪、让她看不透也懒得去猜的灰色眼睛。她轻声问:"为什么呢?"

      "你离开得太早,早到我还没来得及真正看清自己对你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早到我……还没学会该如何正确地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

      窗外的雨早已停了,万籁俱寂,只有彼此间呼吸声可闻。

      温妤伸出手,指尖悬停在他凌厉的眉骨上方几毫米处,却始终没有真正触碰下去。"闻律修,爱……到底是什么?"

      他仰头凝视着她,目光灼热:"爱是……在你踉跄时扶你一把,然后尽全力托举你,推你向上,哪怕明知道你会因此飞得更高,远到可能……再也看不见我的地方。爱是……明明知道你有刺,会扎伤我,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把最脆弱的软肋和要害递到你手上,任你宰割。"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吐出最后一句:"爱是……允许你完全成为你自己,自由地生长,哪怕那个最终长大的你……可能不再需要我,甚至不再爱我。"

      温妤悬停的指尖终于缓缓落下,极其轻柔地描摹过他锋利的眉峰,闻律修闭上眼,全心感受着她指腹那一点微弱的温度,然后,他听见她清晰而缓慢地说,

      "不。"

      "爱不是那样的。爱是占有欲,是控制欲,是排他性。是掐着你的脖子看着你的眼睛对你说我爱你,是只有感觉到疼痛才能确认自己正在被真实地爱着。是你敢离开我,我就敢毁了你的决绝,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你走,还微笑着祝你幸福。"

      她的话,一字一句,凿进闻律修的耳膜,也凿碎了空气中那点残存的虚假温情。

      几乎在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闻律修那双总是克制着隐忍着万千情绪的眼眸骤然变得暗沉无比。

      他猛地出手,一把扣住她的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骨骼被挤压的微痛,没有丝毫犹豫和缓冲,他仰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毫无温柔试探可言,牙齿猝不及防地撞上柔软的嘴唇,闻律修的舌尖强硬地撬开她毫无防备的齿关,近乎凶悍地扫过她口腔内每一寸敏感的上颚,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把她刚才那些冰冷残忍的话全都堵回去,吞下去。

      他的呼吸灼热而急促,混合着她因缺氧而发出的断续细碎的喘息,交织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糜烂。唇舌激烈交缠间,闻律修忽然用力咬住她的下唇瓣,重重地咬吸了一下,在她吃痛发出的细微闷哼声中,再次的加深了这个吻,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拆解入腹,彻底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才甘心。

      清冷的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纱帘缝隙,静静地照见两人在客厅中央激烈纠缠的身影。

      闻律修终于稍稍退开少许,银色的唾液丝线在两人分离的唇间拉断。他的拇指带着滚烫的温度,重重碾过她已然红肿破皮的唇瓣,声音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喘息和未褪的欲啊望啊的:"现在……这样……你感觉到了吗?"

      温妤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被蹂躏过的嘴唇火辣辣地疼,她看着闻律修被强烈欲啊望啊的和某种失控情绪染红的眼角,那里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湿润,她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对,这才是她潜意识里想要激出来的东西。

      不是那种克制的、小心翼翼的温柔,不是那种隐忍的、自我牺牲式的深情,而是这样近乎暴虐的、令人窒息般的、充满原始占有欲的掠夺和掌控。

      温妤的手抬起来,抵在闻律修剧烈起伏滚烫的胸膛上,掌心下是他那颗正疯狂跳动的心脏。她微微偏开头,避开他依旧灼人的视线,红肿破皮的唇上还残留着血痕和彼此交换过湿漉漉的灼热温度。

      "你该走了。"她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情动后的微哑。

      闻律修高大的身躯猛地僵在原地,所有的动作和呼吸都瞬间停滞,他粗重的喘息还卡在喉咙里,眼底翻涌的欲啊望啊的和激烈情绪尚未褪去,就被她这句话砸得粉碎。他看着她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情动后的迷蒙水光,没有爱欲残留的痕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的寂静。

      "温妤......"他嗓音沙哑得厉害,几乎是气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的动摇或温度。

      她却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后退了一步,彻底拉开了两人之间已然暧昧不清的距离,重复道:"闻律修,你走吧。"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他胸膛滚烫的体温和衬衫布料的触感,可她努力去感知,心湖深处却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空洞,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感觉不到,你吻我的时候,你看着我的时候,你说爱我的时候......我这里,"她抬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左胸口的位置,"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闻律修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所有试图辩解、挽留、或是继续用强硬方式唤醒她的话,全都死死地哽在喉咙深处,灼烧着声带,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心死了就是死了,就像他母亲克劳迪娅对父亲闻肃,无论后来闻肃如何忏悔弥补,那颗曾经炽热过的心再也无法燃起任何爱的火花。

      "好。"他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干涩至极的字,猛地转身,抓起玄关衣架上那件依旧带着潮气的大衣,几乎是踉跄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门外尚未完全干透的冰冷的夜色里。

      门"咔哒"一声轻响,被从外面带上,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在门锁合拢的瞬间,温妤一直挺直的脊背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她伸出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缩成一团。

      她知道,她病了,病得很重。

      她想去看医生了......她突然,前所未有地、强烈地想知道,被一个人真实地、正常地爱着,到底是什么感觉,是不是……真的像书里写的、歌里唱的那样,是温暖的,是甜蜜的,是会让人忍不住微笑的?

      黎明将至,而漫长的黑夜,仿佛依旧没有尽头。

      ——

      温妤推开诊室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浅灰色的地毯上切割出一道道整齐而明亮的光斑。她熟门熟路走到房间一角那张宽大舒适的灰蓝色布艺沙发前,像一只回到安全巢穴的猫,自然地窝了进去,甚至顺手捞过旁边一个柔软的抱枕搂在怀里。

      "下午好,温妤。"新来的心理医生脸上挂着专业而温和的笑意,他面前的病历本上印着「Dr.Evans」的字母,"感觉今天怎么样?想从哪里开始?"

      "从我的麻木感开始吧。"她歪着头想了想,"比如……昨天有人很认真地对我说我爱你,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或欣喜,而是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这句话背后可能隐藏的利用价值、情感绑架的风险以及我需要为此付出的潜在代价。"

      Dr.Evans手中的钢笔在纸质病历上发出沙沙的书写声:"这种反应……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不。"温妤接过助理递来的一杯温热的花草茶,道了声谢,"我支付昂贵的费用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求解决方案和建立更健康的行为模式,而不是来表演痛苦换取同情或者进行一场关于我有多惨的情感展览。"她低头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我们按流程走就好。"

      ——

      每天清晨醒来,温妤都会仔细检查并分好当天需要服用的药片。淡蓝色的帕罗西汀,乳白色的奥氮平,橙黄色的劳拉西泮……它们在她掌心排列整齐,颜色各异,她仰头吞服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流畅,甚至能精准地接住被她随手抛起、最后落下的那一粒。

      "会觉得苦吗?"某次复诊时,Dr.Evans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吞药过程,忍不住问道。

      温妤正在低头翻看上一阶段的最新脑电波分析报告,闻言头也没抬:"比失眠到凌晨三点时开始出现清晰幻听的感觉要好得多。"她顿了顿,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和恍然,"原来……正常人清晨听到窗外鸟叫,脑子里联想到的会是生机勃勃的春天,而不是……葬礼上的哀乐和永无止境的寂静啊?"

      她开始给自己制定一套极其详细的「情绪食谱」和「行为处方」:

      ?每天必须拿起画笔,哪怕只是在画布上胡乱涂抹颜色,完成一幅新的作品。

      ?允许自己去喂小区里的流浪猫,但严格规定自己绝不能将它们带回家。

      ?每次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他做这件事是不是在可怜我?"的念头时,就立刻原地做二十个标准的波比跳,直到物理上的疲惫压过精神上的猜疑。

      ?手机备忘录里新增了一个分类,命名为「舒适法则」,里面记录着:允许自己忘记关煤气后聘请一位定时上门检查的保姆;诚实地承认闻律修送的不需要打理也能长久绽放的永生花,确实比需要精心呵护的鲜花更适合怕麻烦的自己。

      ?平静地接受现在这位更专业也更昂贵的心理医生Dr.Evans,是闻律修暗中安排并支付费用的现实,反正治疗效果确实不错,谁付钱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

      温妤站在画架前,专注地调试着颜料,颜料在木质调色板上缓缓混合,晕染出一种宁静而悠远的色调。忽然间,她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哼起了一段不成调的早已忘记名字的旋律。

      她愣了两秒钟,停下手中的动作,拿起一旁的手机,给Dr.Evans发了条消息:「报告医生,今日份发现:下午四点的太阳光,尝起来似乎是甜的。」

      放下手机,她转头看向窗外,夕阳正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柔的金粉色,云朵被镶上暖融融的金边。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真正的治愈,或许并非是要拼命挣扎着变回创伤发生前的那个自己,而是……有勇气在废墟之上,缓慢地、艰难地、却坚定不移地,长出一个全新的、带着伤疤却也更加坚韧的“我”。

      这天,温妤和苏念柔在外面吃完晚餐,刚回到楼下,就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孤零零地站在大门旁的阴影里,来回踱步。

      是沈知岚。她又来了。这些天她来了很多次,后来温谨言也不再陪她来,她就总是一个人,固执地等在这里。

      这一次,温妤看着她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却依旧不肯离开的身影,沉默了几秒,最终走过去,,侧身淡淡道:"进来吧。"

      苏念柔担忧地看了温妤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识趣地先一步上了楼,将空间留给她们。

      沈知岚坐在客厅那张沙发上,她比上次见面时又瘦削了一大圈,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使得颧骨异常突出,眼下浮着浓重得无法用妆容掩盖的青黑,像是已经连续许多个夜晚未曾安睡,曾经精心烫染保养的卷发如今显得干枯毛躁,失去了所有光泽,鬓角甚至已然清晰可见一绺绺刺眼的花白。

      她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皱巴巴、似乎许久未曾仔细熨烫的米色风衣,指甲修剪得还算整齐,却彻底没了往日那些精致靓丽的甲油点缀。

      温妤从厨房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她猛地抬起头,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睛里瞬间弥漫起一层水光,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哭过太多次,连声带都彻底磨损了:"小妤……你……你终于肯……肯跟我说话了……"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无声地就滚落下来,没有抽泣,没有哽咽,只是顺着憔悴不堪的脸颊源源不断地滑落。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越擦越狼狈。

      "我……我对不起你……我……"她张了张嘴,试图组织语言,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语无伦次,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

      温妤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平静地注视着她这场迟来了二十多年的崩溃,良久,才轻声开口:"您不用说了。"

      她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死死攥着被子,无声地质问过命运,为什么偏偏是她被抛弃?为什么连亲生母亲都不要她?那些被刻意遗忘、深埋的童年记忆碎片里,她总是蜷缩在孤儿院那张冰冷坚硬的小床上,听着周围其他孩子隐忍的啜泣,心里反复想的却是:如果连血脉相连的亲生母亲都能如此狠心丢弃她,那这世上还有谁值得信任?还有什么是可以抓住的?

      后来她学会了用冷漠和疏离武装自己,把对亲情所有的期待和渴望都死死锁进心底最深的、不见光的角落,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不需要所谓的“家”和“母爱”,她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可真相往往比最坏的想象还要荒谬和残忍,她不是被主动抛弃的那个,而是被人为地、恶意地调换和偷走的,沈知岚不是不爱她,而是从头到尾,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

      没有想象中的滔天愤怒,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和指责,当真相砸下来,最终沉淀下来的,竟只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释然。

      原来,她不是不被爱。

      原来,只是命运对她对沈知岚,开了一个恶劣至极的玩笑。

      温妤目光重落在眼前这个几乎被悔恨和悲伤彻底压垮的女人身上。

      沈知岚和她一样,都是温柏和那个陌生女人自私阴谋里的受害者,她们被同一个男人欺骗,被同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残忍地剥夺了本该属于彼此的、二十多年的母女情分和时间。

      那些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怨恨和不甘,忽然之间,就失去了最根本的支点,变得无处着落,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她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沈知岚最终被闻讯匆匆赶来的温谨言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离开。

      那个女人走路的姿势已经完全不像从前那样优雅挺拔了,肩膀垮塌下去,背影佝偻着,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脆弱,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将她吹散。

      温妤以为自己会感到某种扭曲的快意,会觉得解恨,毕竟沈知岚曾经那样刻薄地对待她,用最伤人的话语羞辱她,甚至动过手,可奇怪的是,她心里空荡荡的,既没有报复成功的痛快,也没有产生丝毫怜悯的柔软情绪。

      就像只是在路边,平静地看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蹒跚走过。

      沈知岚在上车前,突然毫无预兆地回过头,目光穿透夜色,直直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望向站在楼门口的她。

      温妤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漠然地,与她隔空对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其实根本看不清沈知岚眼中具体的情绪,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卑微祈求。

      她在等一个原谅,一个救赎,一个能让她从无尽悔恨中稍稍喘息的谅解。

      但温妤给不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那些本该天然存在于母女之间的温情和纽带,早在二十多年的错位、误解和伤害中,被消磨得所剩无几,难以重建。

      沈知岚最终还是在温谨言的搀扶下,弯腰坐进了车里。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尾灯的光芒在拐角处一闪,彻底消失不见。

      温妤望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有一次发高烧,被孤儿院的老师紧急送去医院。迷迷糊糊中,她难受得厉害,下意识抓住陪同前来的沈知岚的衣角,却被对方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无比嫌恶地、毫不留情地狠狠甩开。

      “别碰我!脏!”

      那时被骤然推开的惊愕和随之而来的是羞耻与痛楚,此刻回想起来,感觉竟然如此清晰,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温妤收回目光,转身,平静地离开窗边。

      连恨都懒得去恨了。

      就像再激烈的情绪,最终也会被漫长的时间无声地抚平、冲淡。

      她和沈知岚之间,横亘着二十多年的误会、伤害和空白。

      终究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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