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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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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缓缓吹过,林书影坐在书桌前,摊开的《民法总论》却一字未读进去,目光却在不知不觉间落到手机屏幕上。消息框里置顶的那个名字在黑色背景下显得分外明亮。
程棠。
她轻轻闭上眼,感觉自己心乱如麻。
她其实讨厌人群。小时候父亲在热闹的应酬场合里牵着她的手,教她说一些适合场合的违心话,要她“乖巧懂事”,上学时同学们在课间围成一圈嬉笑打闹,她始终觉得那一切离自己很远。那些笑声是她无法融入的世界。
父亲对她的人生安排从来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直接宣判。钢琴课、礼仪课、名校升学等等等等,每一个选择都像精心雕刻的棋子,摆在早已计划好的棋盘上。她做的只是根据安排走每一步规划好的路线。
她也曾试过反抗,小心翼翼地说过“我不想学钢琴”,换来的却是父亲冷冽的目光,和一句钉进骨头的斥责:“不孝。”
不孝,这两个字像一把锚,沉入她心底最深处,让她像一艘船,根本无法离开名为家的港口。
按部就班考上大学后,她第一次没有走父亲安排的路。没有报商学院,也没有去学父亲口中的“有前途的金融”,而是选了喜欢的法律。那是她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反叛。
她以为听话乖巧的少年时代起码可以给自己换来一次被父亲纵容的机会,可到头来只是自己的过于美好的幻想罢了。这个决定让家里陷入了长久的冷战,父亲不再和她多说一个字。
孤独,让她把自己关进一座无形的牢笼。她不喜欢和人说话,不信任任何笑容,甚至害怕别人靠近。这些年她一直是别人眼中冷淡、古怪、难以接近的大小姐,表面无坚不摧,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
直到有一天,她在校园的宣传栏前看到了那张海报。
白先勇,《孽子》。
熟悉的名字让她驻足,那部小说,她读过无数遍,几乎在每个不眠的夜晚,她都在那些文字里寻找某种微弱的慰藉。
海报上写着:“文学社主题讲座:文学与身份的挣扎。”
那天的讲座,她坐在第一排最靠边的位置。台上的光打在那个人身上,像落在雪地上的一束金色。
程棠。
她一开口,林书影就知道,这个人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的声音干净带着温柔的力量,谈论《孽子》时,她眼底有一种炙热的光,好像在对全世界宣告:你不是错误,不是“孽子”,你只是你。
那一刻,心底晦暗已久的角落被阳光照了进来。她太明亮了,明亮到让林书影感到刺眼。
那场讲座结束后,林书影没有立刻离开,她躲在人群之外,看着那个被无数人簇拥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比自己和太阳的距离还要遥远。
她想靠近,却又害怕,一种扭曲的自卑感攥住她的喉咙。她不知道,如果程棠知道她真实的样子,会不会和从小到大遇见的其他人都一样。
二手书摊相遇,既是命运的巧合,又是自己晦暗的心事。学校附近就这么一个书摊,文学系的学生大多都会光顾,遇见程棠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时不时地光顾实在是因为自己对文学也很感兴趣,林书影每次都这样开解自己。
但程棠的邀约的确不在自己预料的范围内,林书影一开始是想拒绝的,她习惯拒绝所有靠近,拒绝任何可能让自己失控的温度。可是程棠不一样,她不生气、不退缩,总是笑得那么坦然,好像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
那顿晚餐,林书影原本只是抱着“礼貌回应”的心态,却在不知不觉中,卸下了自己防备的壳。
她还记得程棠谈到文学时的神情,眼睛亮得像最闪耀的星星。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在自己听来都像是最完美的钢琴曲。
回家之后瘫倒在沙发里,林书影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程棠这束光能照进自己这片阴影里,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流浪。
她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很久,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才鼓起勇气打出那几个字【这周末有空吗?】
周日如期而至,林书影盯着镜子里的人,一袭白色连衣裙长发散在肩头,头上系着红色方巾,白色的洞洞鞋别着红色的小花,袜子上绣着猫咪。
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的衣柜里,大多是黑、白、灰,简单、利落、冷淡,像一堵墙,把所有目光隔在外面。
可是听说程棠喜欢甜妹,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到她耳朵里的,她已记不清了,但如果真是这样,她会因此多看自己一眼吗?
林书影恨这种心情,恨这种卑微又渴望的自己。可当她站在程棠面前,看见对方眼底那一瞬间的愣怔,忽然觉得所有的卑微都变得有意义。
电影开场时。室内很暗。只有荧幕投下的微光。在她们脸上浮动。……
一声轻轻的喷嚏暂时打断了内心的自怨自艾,程棠立刻找店员拿来一条厚实的毛毯。接过毯子时触碰到程棠同样冰凉的小臂。
“你也披上吧,别着凉。”脱口而出。
她们的肩膀紧紧相依,呼吸交错,她甚至能听见程棠心跳的节奏。
银幕上的卡罗尔握住特芮丝的手,镜头缓缓推近,光影温柔而暧昧。
林书影看着,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心跳到失控的人。
她怕自己露出表情,于是盯着荧幕,可眼角的余光,却一次次偷偷落在程棠身上。
她闻到她的气息,是淡淡的阳光晒烤过的味道,干净,温暖,像儿时养过的金毛。
电影结束,林书影几乎是逃离似的站起,提起包朝门口走去。她怕再停留一秒,自己会彻底溃不成军。
却没想到,背后忽然传来程棠的声音:“书影,等一下!”
她回头疑惑,还没开口程棠已经蹲在昏暗的灯光下,低着头用湿纸巾轻轻擦去鞋头不知何时弄脏的污渍。神情专注像是一场庄重的仪式。
林书影愣住了。她想说“谢谢”,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棠站起身,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发梢划过自己的脖子
林书影看着她,忽然觉得世界变得无比鲜亮。
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完了。
她已经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