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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全是头发的房子 ...

  •   排队进入的众人被分到不同理发师。

      “下一个。”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从柜台后面传来。甘融抬起头,从手里那本磨损严重的时尚杂志上移开视线。

      店面很大,明明有好几个理发师闲坐着,进来后却只有这一个人在忙碌。

      店里光线晦暗,只有几盏老旧的白炽灯投下昏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到呛人的廉价发胶和陈旧油脂的味道。

      一个瘦削的男人站在柜台后,穿着沾满细碎发屑的白大褂,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他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甘融,又好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东西。

      甘融跟着他的视线左右移动,没人。

      “呃,剪短一点就好。”甘融尽量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要求,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平时低马尾,要保证能扎起来。”

      他没有回应,只是缓慢地、几乎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指向靠里一个老式的理发椅。

      “坐。”

      坐下时,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巨大的镜子前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落满灰尘的理发工具,镜面似乎也因为年久而被水汽侵蚀,照出来的人影有些模糊扭曲。

      他给甘融围上围布,动作迟缓。

      甘融问:“你听懂我的话没,托尼老师?”

      托尼老师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的语速说话,语调平直得没有任何起伏,完全不像是正常人:

      “你为什么叫我老师。”

      奇怪,这个世界的理发师不会称自己为老师吗,难道各行各业都不再流行这种说法了……医院倒是一直都互称老师,搞得甘融有误解。

      “我们那边的习惯……看你很厉害才会称老师。”

      冰凉的剪刀贴上了甘融的脖颈。

      他开始剪了。

      咔嚓……咔嚓……

      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剪得很慢,很专注,但眼神依旧涣散,仿佛只是在执行一套刻入骨髓的程序,完全没在意甘融的头型和要求。

      甘融看着镜子里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发挥。

      理发师拿出来推子,看来是要给她剃光头了。

      甘融忍不住再次开口:“师傅,就是两边不要太短,上面修一下层次……”

      “你是理发师还是我是理发师?”

      他没有再重复,放下推子,剪刀又动了起来,但这次,力道似乎加重了些。

      甘融低头瞥见围布上,那些散落的头发碎屑,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它们像是拥有了独立的生命,极其细微地蜷曲、伸展了一下。

      “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探出一尘不染的脑袋/头与地面/平行。”

      理发师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甘融的肩膀,力量大得惊人。他的手指异常消瘦,指甲缝里塞满了黑乎乎的污垢。

      “别动,你的生命是不洁的,唯有忍耐,才能获得灵魂的新乡。”

      甘融冷笑一声:“你这水平分明很一般啊,不剪了!你们这是黑店,听不懂诉求还讲些乱七八糟的话,叫你们老板出来,否则我就砸店!”

      理发师麻木的眼神突然惶恐起来:“别投诉我……我是按照员工手册做的……人生八苦,皆由心生,客人您要去除业力,就要摒弃这人身。”

      甘融狂性大发,站起来扯掉围布,一脚踹翻了椅子,掉落的头发从地上涌起,像黑色的绳索一样缠上她的鞋面。

      她说:“你看看,这头发又长又臭,一看就不干净,怎么给顾客带来宁静呢,花钱的人是我,我现在花了钱不爽,要个说法很正常吧。”

      理发师被她说服了,带着她上二楼找店长要说法。

      二楼头发更多,堆积了不知多久、来自不同顾客的、颜色质地各异的头发,形成一片起伏的、窸窣作响的毛织地毯。

      角落里的扫帚就只是摆设。

      阿芙乐尔翘着二郎腿等她们,原本就桀骜不驯的发尾跟狗啃的一样,她说:“剪一半那个小伙子侮辱我,说什么我的人生是个谎言,说我真不是聪明的客人,给我剪会弄脏一把昂贵的剪刀。”

      给阿芙乐尔气坏了,给他场子掀翻,片刻后作为待安抚顾客移交二楼。

      很快幸子也上来了,她的头发没人动,反而是两个理发师吵翻天。

      “我就说你要听我的,你看看她原本只需要修剪发尾,可以给店里拍照宣传!”

      “傻大个你什么都不懂,这样的客人卖卡不是更好,一次100十次500,她还不乖乖上钩?”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艺术,你懂什么叫人之两立吗?某种风格到达极致就会有鬼感……这位客人的秀美却完全中和了这种感觉!是艺术品啊艺术品,你这个白痴!”

      “我不懂什么艺术,营销指标达不到我这个月就没钱,你阻拦我,你该死!”

      两个理发师举起剪刀,刀尖相对,而是精准地朝对方的眼球刺去!

      甘融捂住幸子的眼睛,阿芙乐尔边看边给他们指路:“打鼻骨啊……对对对,把口轮匝肌划开,那里脆弱。”

      又过了半小时,被理成飞机头的文舒气鼓鼓上来:“好不容易长出来,又给我剪短了!说了是女孩女孩,那个贱人居然说他只会剪男头!”

      她一脚踢开互殴的两人。

      “把你们俩头发也烧光就知道老实了!”

      两个理发师安静如鹌鹑。

      尔伏还没上来,甘融说:“他不会被留在那了吧?”

      一小时后,他终于上来了。

      他是唯一一个真的被好好对待甚至可以说有设计的发型,理发师是个中年妇女,手在围兜里擦拭,对着她们说:“是没按照先生要求来,但我也是靠这门手艺活吃饭的,好不好看的我心里有数……不结账是什么意思啊?你们给我评评理!”

      甘融说:“不好意思啊,我们是一伙的,就是这么蛮横无理,请让店长过来与我们协商吧。”

      听不懂话因为我觉得这样对你好必须剃头的托尼1,听得懂偏偏要按自己的想法来的托尼2,无论男的女的全修成男发手艺很差的托尼3,想方设法骗钱卖卡努力推销的托尼4,侮辱顾客的托尼5,孤芳自赏鄙视其他托尼有艺术追求的老师6。

      大家一番讨论,觉得理发师都是奇人,招聘这些人的店长也是个奇人。

      污染物没跑了。

      幸子:“是否能将这六人算作污染指标,让前辈来杀?”

      阿芙乐尔:“可以一试,但我们现在不知道他们是真正有缺陷的普通人还是被污染过的同化人类。”

      甘融:“把这些头发也算上吧。”

      文舒:“你真是想太美!我被她送走前听到她自言自语说‘作弊不是好孩子呢,出现这种行为就干脆把她关起来吧’。”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甘融一愣。

      蔺加三怎么这么恨她啊。

      再说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她不是把甘融当成同龄人吗,现在又变成她的孩子了?

      她回味了下,发现蔺加三态度的改变,是从三个小辈坚定与蔺加三闹翻时开始的,难道触发老人家的创伤了?

      阿芙乐尔也想到这一块去:“听说蔺首席被背叛过……但是我们交个朋友还不行吗。”

      尔伏低声道:“那个晚上,蔺首席在神像前跪了一夜。”

      文舒脸都皱起来,她好像也想到了什么:“……是哦!她跟我说神谕不准确,然后就再没管我,再然后我就跟着圣子哥哥来监测中心啦!”

      “再说吧。”甘融神情极度疲惫,脸色也白得可怕,只有一双漆色的眼睛里迸发出琉璃般的光,“她至少还没想真要我的命。”

      “那可未必!”文舒嘟囔了一句。

      阿芙乐尔脸色一变,马上要追问,但这时,理发店的主理人走上来了,带着六个理发师在她们面前一字排开。

      主理人自己也在为顾客理发,握在手中的电推剪和梳齿还带着顽固的白发,她介绍自己的名字叫苇定,自顾自演了一出大戏。

      灯光骤然大亮,色彩饱和近乎刺眼,激昂的电子音乐响起,二楼变成了选拔现场。

      她们脚下的头发也跟着挥舞。

      “通往顶点的路,由失败者的骸骨铺就;重塑自我,你就能看到奇迹!”

      苇定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全场。

      她手持话筒,用夸张的语调喊道,“接下来,有请我们本届的六位淘汰赛选手——顾客们的充值金额就是决定你们去留的选票!你交付的不仅是才艺,更是你的全部!毫无保留地竞争吧!”

      鼓点响起,托尼依次站在她们面前开始one by one!

      托尼们各有悲惨的往事,他们来到地下城就是为了赚钱,如果得不到她们的充值就要被遣返回老家——老家在地面上啊,那多可怕!

      甘融:“其实老家听起来也没那么可怕……”

      负责她的托尼1出了两斤汗。

      这样说一点也不夸张,他浑身上下湿透了,脑门上新生的青茬滴落豆大的汗珠。

      鼓点声,在苇定的手上铛铛铛响起。

      满地头发聚拢成团,不停跳动,就像摇晃着挥舞的荧光棒。

      笑容完美、牙齿洁白的主理人说:“顾客就是上帝,上帝就是顾客,请投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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