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过境》冬染秋

19、告别式

　　桑沐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光标在"Accept"按钮上悬停。

　　RCA事务所的HR又发来了催促信，附件里是伦敦公寓的照片——明亮的落地窗，简约的北欧风家具，和她与泠止曾经构想过的"理想家"几乎一样。

　　只是那里不会有阳台上疯长的绿植，不会有随手乱丢的素描本，更不会有半夜突然缠上来的温暖手臂。

　　她点开手机相册，划到最底部。最后一张合影停留在三个月前，泠止站在工作室门口，举着刚拿到的营业执照对她笑。

　　那天阳光很好，照得她棕色发丝几乎透明。

　　屏幕突然暗下去，倒映出她疲惫的脸。

　　"我接受。"她按下发送键，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消息传得比桑沐预想的还快。

　　第三天下午，她正在办公室收拾文件，林妍欲言又止地站在门口："桑总监，那个...泠总监来了。"

　　桑沐的钢笔掉在地上，墨水溅上裤脚。

　　泠止站在走廊里，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她剪短了头发，耳垂上戴着桑沐从没见过的珍珠耳钉，指甲涂成了暗红色——像是刻意要抹去所有过去的痕迹。

　　"不请我进去？"她微笑，嘴角的弧度完美得不真实。

　　茶水间的玻璃门合上，将好奇的目光隔绝在外。沉默像一堵透明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听说你要去伦敦。"泠止先开口，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戒指——那枚素圈银戒居然还戴着。

　　桑沐的视线黏在那圈银光上："下个月走。"

　　"周哲说RCA很难进。"泠止端起纸杯，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恭喜。"

　　这句恭喜像钝刀捅进胸口。

　　桑沐突然想起她们第一次合作项目获奖时，泠止跳起来抱住她喊的也是这句"恭喜"，尾音上扬得像小鸟的欢鸣。

　　"你呢？"桑沐强迫自己问，"工作室怎么样？"

　　"很好啊。"泠止的指甲在杯沿敲出轻响，"上周接了海外项目，可能要去巴黎待段时间。"

　　巴黎。伦敦。地图上短短两厘米，现实里却是再也跨不过的鸿沟。

　　"那很好。"桑沐机械地重复。

　　阳光斜斜切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那么近，却始终没有交叠。

　　整理公寓时，桑沐在储物柜深处发现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淡蓝色缎带下压着张卡片：「给桑桑的30岁生日。虽然还有三个月，但我等不及想看你戴上它的样子。——泠止」

　　盒子里是块腕表，表盘背面刻着极小的一行字："To my timeless love."

　　桑沐跪坐在一堆打包箱中间，突然喘不上气。她想起泠止离开前的最后一个生日，那人蒙着她眼睛说"明年礼物绝对震撼"，神秘得像只藏了松果的松鼠。

　　而现在，这份礼物成了过期船票，永远等不到启航的那天。

　　她机械地把表戴到腕上，秒针走动的声音在空荡的公寓里格外刺耳。

　　她们还是约了告别饭。

　　桑沐选了她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日料店。老板还记得她们，热情地引到靠窗的老位置："好久没见二位了！"

　　刺身拼盘上来时，泠止突然说："我见过你妈妈。"

　　桑沐的筷子停在半空。

　　"上个月在茶室。"泠止蘸了太多芥末，呛得眼圈发红，"她说...希望我别耽误你。"

　　酱汁从三文鱼上滑落，在碟子里积成小小的血泊。

　　桑沐想起母亲歇斯底里的那句"变态"，想起泠止蹲在地上捡相框碎片时颤抖的肩膀。

　　"对不起。"这是分手后她第一次道歉。

　　泠止摇摇头，珍珠耳钉在灯光下晃啊晃："其实我理解她。父母都希望孩子走最安稳的路。"

　　最安稳的路。桑沐咀嚼着这个词，想起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找个靠谱的人"。

　　如果他知道女儿最后选择的是这样荆棘丛生的路，会不会失望？

　　"你呢？"她听见自己问，"你后悔吗？"

　　泠止的筷子尖在醋饭里画着圈："后悔什么？爱上你？还是和你吵架？"她突然笑了，"可能只后悔没早点学会用杯垫吧。"

　　这句玩笑像把盐撒在未愈的伤口上。桑沐想起那杯毁掉图纸的咖啡，想起泠止手忙脚乱擦桌子的样子。

　　当时她只觉得烦躁，现在回忆起来却疼得心悸。

　　走出餐厅时下雨了。

　　泠止从包里掏出折叠伞——正是三年前桑沐在招标会场递给她的那把。

　　"还记得吗？"她撑开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你宁可自己淋雨也要给我。"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天桑沐穿着被雨淋透的西装回公司，却满脑子都是泠止演讲时发亮的眼睛。

　　"我送你。"桑沐伸手要接伞柄。

　　"不用。"泠止把伞塞进她手里，"这次换我淋雨。"

　　雨幕中，她们沉默地对视。水珠从泠止的发梢滚落，像一串碎钻。

　　桑沐突然拽过她拥入怀中。泠止的香水味混着雨水涌进鼻腔，还是那款橙花调的，却比记忆中淡了许多。

　　"对不起。"她又一次说，声音哽在喉咙里，"对不起..."

　　泠止在她怀里颤抖，却始终没有回抱。

　　"到了那边..."她最终只是轻轻推开桑沐，抹了把脸，"记得买把好点的伞。"

　　登机口前，桑沐不断看表——那块刻着"timeless love"的表。

　　林妍在旁边絮絮叨叨说着注意事项，突然压低声音："桑总监，那个是不是..."

　　泠止站在十米外的立柱旁，没带行李，只抱着个牛皮纸袋。她没上前，只是远远地点了点头。

　　广播开始最后一次催促登机。

　　桑沐走过去，牛皮纸袋被塞进她怀里。

　　"路上看。"泠止的眼圈红得厉害，却还强撑着微笑，"别误机。"

　　纸袋里是那本遗失的速写本。翻开最新一页，是张精细绘制的伦敦公寓改造图——阳台被改成小温室，标注着"适合种橙树"。

　　最后一页夹着登机牌存根：北京-伦敦，单程。日期是三年前她们刚同居时。

　　背面有行小字：

　　「当时就想跟你走，现在依然会。
　　但我们都选了更重要的路。
　　所以这次，就送到这里吧。」

　　广播又响了一遍。

　　桑沐抬头时，那个棕色头发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她抱紧速写本，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