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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十六、何所苦 ...

  •   闻棠和万复来被一同押至府衙,关在间暗室内,等待官差来审。

      他们被押走时,官兵和那些匪徒正打得不可开交,也不知最后战况如何。

      还有那对母子,不知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此时又被关在哪里。

      闻棠靠着墙,坐在地上。

      万复来坐在他身边,唉声叹气,口中絮叨:“我一个没看住你怎么就跑了?你也不看看那群大汉,那体格,那大刀,你再看看你自己……”

      话未说完,他忽地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弹起来,冲到门前,拍喊道:“人呢!来人呐!有人受伤了!你们不是还要审问吗?到时候人没了还怎么审!”

      闻棠的右手垂落在地,血沿着袖口洇下来,渗进夯实了的土砖。

      方才的打斗实在消耗精力,此刻又得忍着伤痛,他提了口气,大声把万复来喊回来,掏出怀中匕首,让他割一截衣料下来,道:“他们不会理你的,你先帮我包扎一下。”

      万复来只得跟着他的指使,替他先把流血的伤口缚住勒紧。

      闻棠拧着眉,边慢慢地吐息边看着被扯断后毛刺刺的衣摆发呆。

      这下好了,除了束腕他又损失了一件衣服,也不知道剩下的几身够不够穿。

      万复来替他包好,看着手上沾的血,有些不知所措。这会儿哪有给他净手的地方,他只好在墙上蹭了蹭。

      不一会儿,门忽然打开,万复来喜出望外,正要上前,只见差役利落地将两碗稀粥放在地上,又迅速关上门走了。

      万复来愤愤地把粥端过来,将一碗递给闻棠,自己也喝了一口,边抱怨道:“早知道我出门前就该把饭吃了……”

      闻棠接过粥,兀地低笑两声。

      万复来大抵是真饿了,边吃粥边奇怪地抬眼看他,见他久久未动,才将嘴里的东西咽下,问道:“你笑什么,疼傻了?”

      闻棠摇摇头,转过来看着他,认真道:“等出去后,我们还是不要同行了。”

      万复来越发不解,听到他缓慢地说:“我很能惹祸,虽然不是故意的,但难免会连累你。”

      他语气平淡,万复来停了动作,看着他,半晌,纳罕道:“咱们不是在行侠仗义吗?”

      这下闻棠也愣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当时,房门再度打开,为首的人身着青色官服,看上去约莫而立之年,应当就是此地县官。

      他身后跟着几个衙役,皆神情严肃。

      那人开口,问道:“你二人是何身份?何故当街斗殴?”

      万复来高呼冤枉,将今早发生的一切都细细讲来。

      待他说完,那县官又问:“你呢?”

      闻棠看着他的衣服微微发怔,被万复来扯了一下才回神,道:“罪奴萧氏,从京城而来,奉圣命,赴边关。”

      闻言,那人神色一凛,忙派人去客栈取他们的文牒过所。

      紧接着,他又问闻棠,“你可认识秦知?”

      闻棠从未听过这等名号,遂道:“没有。”

      那人却笑了,说:“你都不认识她,就要帮她?”

      闻棠这才反应过来,顿了顿,道:“昨日下午我在客栈见过她们,应该也算相识。”

      县官摇头失笑,又问了万复来几句,便在衙役的簇拥下离开了。

      暗室里黑漆漆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扔了些干粮进来。万复来边骂边吃,闻棠也垫了垫肚子,而后终于有些挨不住,倚着墙昏睡起来。

      待清醒时,外间传来窸窣动静,差役终于放他们出来,院中天光大作,已是第二日午时。

      将两人引至开阔堂屋,有人将文书归还给他们,上首县官危坐,开口道:“经本官核查,那伙山匪光天化日抢掠伤民,现已被本府收押,你二人虽一个从商,一个为奴,却能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因此各赏钱一贯,以表嘉奖。”

      他说完,又有差役拿着两吊钱过来,递给他们。

      两人拿着沉甸甸的铜钱,如梦初醒地出了府衙大门。

      万复来的小厮神色焦急地守在大门前,看他们出来,才松了口气,迎上来道:“菩萨保佑,再不放人,我都要去寻商道上的朋友了!”

      万复来拍拍他的肩,“小事而已,不必惊慌,”又惆怅地把那吊钱给他,“帮我存起来。”

      小厮嫌弃地接过,道:“下大狱就给这么点儿补偿呐,真寒酸。”

      万复来乐出声,回头去看闻棠,只见他盯着铜钱瞧了会儿,然后郑重地将其收进怀中。

      他转过来,吩咐小厮,“待会儿请个医师来,给萧郎君瞧瞧伤。”

      小厮赶忙应下。

      他们又路过那片闹市,摊贩和游人似乎都比昨日少了些,有官兵在其中巡逻。

      闻棠还想去买束腕,被万复来拦住,“你这一身的血污,得把人吓一跳,还是回客栈休整过后再说。”

      闻棠犹豫一瞬,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秦知拉着孩子追过来,嘴里喊到:“恩公留步!”

      闻棠转身,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带着身旁的小童盈盈拜了一礼。

      “多谢两位恩公,如果没有你们,我和孩子恐怕早已死在山匪的乱刀之下,可惜我现在身无分文,只想先请教二位的名讳,待改日献上报酬。”

      万复来豪气道:“这山匪强悍,就算不是冲你们来,也理应报官擒拿,又何需言谢?不过,若秦娘子不介意,多个友人倒也无妨。我姓万,家中做些米布生意,经常游走四方……”

      他指了指闻棠:“这位郎君姓萧,乃京畿人士,准备去边关从军的。”

      秦知讶然:“从军?”

      闻棠点点头,万复来反问:“有什么不妥吗?”

      秦知忙道没有,只说:“边关苦寒,萧郎君可要多备些厚衫。”

      万复来见她神色,心中有些起疑,又问道:“秦娘子昨日说丢了路契,眼下却要如何安身呢?”

      “县丞盘查后,答应帮我补办过所,将我们先安置在客栈。”她答。

      细问得知,这客栈正是万复来与闻棠的投宿之处,三人于是一同回去。

      许是官府打过招呼,掌柜一改昨日刻薄之态,对他们嘘寒问暖。

      万复来饥肠辘辘,正准备问问闻棠午膳吃什么,却听得秦知在背后惊呼一声。

      他转身,只见闻棠双目紧闭,身子朝旁边栽去。

      他和秦知赶忙将人扶住,隔着衣服都能察觉他身体发烫。

      “他受了刀伤,这会儿可能是起了温病。”秦知说道。

      万复来招呼小二过来,将闻棠抬回房中。

      幸而小厮早就去请医师,没过多久就领着人来了。

      闻棠的衣服被剪开,伤口用金疮药敷过,又被纱棉包扎好。

      做完这些,医师写了副方子,让他们去抓药,只言不必担忧,说他受的是皮外伤,应无大碍,这些天吃些清淡的,若过了几日还是起烧,再来寻自己救治。

      万复来笨手笨脚,差点把汤药全洒在闻棠脸上,秦知实在看不下去,让他把东西交给自己。

      闻棠虽昏睡着,却知道要吞咽,秦知感慨道:“比我们家阿锦懂事多了。”

      那小童本安静地缩在一旁,抱着床柱看着他们,听到阿娘的数落后委屈地瘪了瘪嘴。

      万复来适时询问:“怎么不见他阿爷?”

      秦知动作一顿,笑了笑,叹口气道:“他啊,已经死了。”

      万复来难得噎了噎,宽慰她:“节哀。”

      秦知摇摇头,迅速眨了眨眼,将空碗放到一旁,回首笑道:“我早就不难受了,万掌柜也别放在心上。”

      说话间,闻棠突然呓语两声,秦知疑惑道:“萧郎君在说什么呢?”

      万复来清了清嗓子,胡诌:“谁知道呢,可能是在喊他的心上人吧。”

      闻棠依稀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被人喂水灌药的时候,眼皮重重的,怎么也撑不开。又梦了不知道几个春秋,醒来时,身上已经没有了那种酸乏和燥热,他茫然地扭过头,看见三个人影坐在窗边的茶席上。

      他们也很快发现他醒了,一股脑地围上来,问他感觉如何。

      “我好多了,多谢。”闻棠有些过意不去,“给大家添麻烦了。”

      “郎君这话就太见外了,论麻烦,你哪里比得上我们呢。”秦知笑言。

      闻棠恢复了些力气,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万复来叫小二把饭菜端来他房中,几人一起用膳。

      人多了,倒显得些许温馨,闻棠胃口大开,坐在对面的小童更是狼吞虎咽。

      闻棠瞧着,终于想起自己的疑虑,问道:“秦娘子和阿锦怎么会被山匪缠上?”

      若是为财,何必对她们穷追不舍?况且闻棠记得,在缠斗时,曾有山匪说,她自己心里清楚。

      秦知自知瞒不过,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

      “我本是升州人士,家里经营布庄,只可惜不景气,便没再做下去。我夫君为免税役入了军籍,成了府兵,后来又逢边关镇军轮换,便去了凉州……”

      那时她刚生下孩子不久,本以为三年一过丈夫就会回来,谁知边关屡遭侵扰,他只能一遍遍在信中说,归期未定。

      阿锦从不知道阿爷长什么样,秦知心里也越发不安,孩子从没见过老子,万一哪天人没了,连尸首都认不出,未免太不像话。她思前想后,干脆收拾细软,前去探亲。

      “将军亲自接待了我,让我和夫君团聚,只是军营无法久待,我也不想就这么回去,干脆带着阿锦在旁边的镇子里住下,”秦知娓娓道来,“我手艺不错,会织锦,也懂一些刺绣,那边的胡商很多,慢慢地,竟把从前的生意又拾了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

      吐蕃来犯,虽打了胜仗,大退敌军,可她的夫君却就此丧命。

      “将军帮我安葬了他,又给了我许多银钱,让我回乡。我带着阿锦,刚进了关内,就被土匪劫道,将钱财尽数掳走。我宁可不要那些身外之物,带着孩子逃跑,他们却不依不饶,似乎认定了我会报官,打算杀我灭口……”

      秦知回忆道:“听他们的口气,好像认为我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可他们是群亡命之徒,哪件信口闲谈的事,拿出来讲,都足够骇人了,我根本百口莫辩。”

      万复来默了默,安慰她道:“真是无妄之灾,现在人已经被捉住,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我已决定明日去镖局请几个护卫,到时分你两人,护送你回乡好了!”

      秦知赶忙推辞。

      他摆了摆手,故作高深道:“送佛送到西,我平时里最看不惯欺负弱小之事,正巧我也是从商之人,你若有心,回乡后可以寄我些锦缎绣品,让我也了解了解,胡商们都喜欢什么。”

      秦知立即应下。

      闻棠若有所思。

      她口中的将军,会是舅舅吗?

      若真是,倒有种缘散缘聚之感,似乎冥冥之中,自有指引。

      吃过饭,小二撤了桌席,他们也不好再打扰闻棠休息,各自回房。

      早先收拾好的行囊又被前来搜查的差役翻得散乱,堆在墙根。闻棠叹了口气,将窗户打开些,边透风边重新归整。

      万复来终于能喘口气,整个人瘫在榻上。

      小厮替他收拾屋子,边取出那吊钱请示他,“当家的,这个你还要吗?”

      万复来气不打一处来,“快拿走!我什么时候赚过这么少的钱,简直是侮辱!别让我再看见它!”

      说着,他从榻上爬起,在桌案上一叠书簿中取出账册,坐下,翻开,提笔写到——

      另加五十贯钱,用以寻医问药,并抚慰……

      笔尖一顿,万复来看着案上的那吊铜钱。

      以表嘉奖……

      鬼使神差地,他居然拎起它仔细看了看。

      小厮正在叠衣服,万复来从后面拍拍他的肩。

      他不明所以地回头,听当家的神秘地问:“你说,跟傻子在一起呆久了,会变傻吗?”

      他想了想,严肃道:“难说!”

      闻棠本想快些启程,万复来却不同意,硬拉着他又修养了两天,观察伤势。

      他说越往西走就越荒凉,到时找起医师不一定像现在这么方便,闻棠觉得有些道理,便依着他。

      闻棠添置了几副束腕并一身厚衣,将余下银钱悉数清点,又估算了下,从中取出只青色荷包,把它拿去给了秦知。

      秦知打开来,见是碎银铜钱,怎么也不肯要。

      “我得恩公相救,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能再要这个?”

      闻棠却一定要她收下,“你们回升州,还有很远的路,可能还要坐船。后面我都无法再襄助,只能聊表心意,再说,也不能总让阿锦饿着。”

      他拍了拍小童的脑袋,转身欲走。

      秦知实在费解,追上来问:“萧郎君!我们萍水相逢,我也真的没有可以报答你的东西,你……到底为何,要……”

      她神色古怪,像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又实在想不通。

      可是连闻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也无法回答。

      他想了很久,终于道:“我忍了太久了……”

      “什么……”秦知不解。

      闻棠笑笑,说:“因为我有气没处撒,有劲儿没处使,我已经忍了很久了。”

      说来也怪,打完这么一场架后,虽然负伤,之前心头的那股憋闷却消去不少,睡得也更踏实了。

      他转身准备回房,暖黄的日光透过窗纸,将木阑的影子投在连廊上。万复来倚在门口,笑吟吟地看向他们。

      闻棠走到他跟前时,他开了口:“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正准备让手下拿些盘缠给她们呢。”

      闻棠道:“我准备明日一早就启程。”

      “知道了,我叫他们都准备好,”万复来应着,“我又请了几个镖师,你要是再路见不平,咱们也好多些帮手。”

      闻棠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展颜道:“那就多谢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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