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故障梦境

2、2

　　那人接着说：“如果涉嫌抄袭的话，会直接取消资格。”

　　苏予恒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抄袭自己。

　　评委席上，以情歌出名的歌手梁清越说：“柯嘉玄，别这么快下结论。”他转过来看着苏予恒：“无梦，可以解释一下这首曲子的含义吗？”

　　要的就是这个机会。“这位柯先生说得没错。这是我最早发布在Vi视频上的一首曲子，旋律和乐器都参考了当下的流行音乐。”虽然这部分是刻意的，但苏予恒也没想到会那么像自己的歌，可能潜意识里用习惯了。抄袭的话，肯定是子虚乌有了。

　　但这不是重点。苏予恒向前走上一步继续解释：“失真的人声让歌曲清晰的走向变得不确切起来，象征对程式化曲目的质疑。这就是我想传达的意思。”

　　诺亚又鼓起掌来，梁清越则点点头。而柯嘉玄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模一样的扑克脸，看不出是否已被说服。

　　苏予恒打量着他，忽然加上一句：“这位柯先生倒是很了解苏予恒的作品。”

　　柯嘉玄什么都没说。

　　这时，第三位评委示意要发言。这位女评委留着紫色长发，身着几何感极强的麦瑟莱丝连衣裙。这身造型看起来很适合T台秀，但在评委身上过于吸睛了一些。她是徐曼雯，岸远国著名的女演员和资深偶像。

　　徐曼雯清了清嗓子说：“我个人不太喜欢失真那一段，因为那很明显是人声，但我听不懂在唱什么。相比之下前面的部分就更自然。注重创新表达，这很好，但对于偶像来说，更要注重观众的体验。”

　　苏予恒点头。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但看着她这身夸张的衣服，苏予恒又觉得这番话有些讽刺。

　　徐曼雯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平板电脑，忽然问道：“你是北区人？”

　　“是的。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她顿了一下，“你在北区，是怎么学音乐的？”

　　苏予恒答道：“我自学的。”

　　回到后台休息区后，苏予恒想找个地方坐下，发现洛泽正在和他的无人机对话。

　　“你过来一点，到左边来，我左边脸更帅，对！就是这个角度。”见到苏予恒来了，他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并不真诚的笑容，“哟，无梦选手，初舞台就抄袭苏予恒，胆子不小啊。北区人也想当偶像，哈哈哈……”

　　洛泽是选手中唯一一个南区人，家境优越。与无梦恰恰相反，他得到了徐曼雯的赞不绝口，却被另两位评委认为缺乏新意。

　　“你可是天际线的练习生，听你这语气，倒是很看得上苏予恒。”

　　“那是，”洛泽说，“才华是不分公司的。我的梦想，是成为他那样成功的偶像。”

　　苏予恒先觉得有些想笑，很快却感到心中五味杂陈。房间安静了下来。苏予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柯什么……柯嘉玄，他是谁？”

　　洛泽漫不经心地答道：“天际线老板的二儿子。没他哥有名。”

　　“老板儿子为什么要出现在赛场上？”

　　“谁知道。估计是不太受他爹重视，所以想多刷刷存在感。”

　　从休息区的转播里，二人可以看到其他选手的表演。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剩下六位选手陆续上台，然后来到休息室加入洛泽和无梦。

　　苏予恒很欣赏一位叫周涟的女选手，洛泽也对她评价很高。周涟是一个玩复古轻摇滚的金发高个子女生。她的耳钉泛着银白色的光，手臂上布满彩色的卡通纹身。她的音乐让苏予恒想到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在卧室做着天马行空的梦。有趣的是，她虽然玩摇滚，却不会弹吉他。

　　“我很喜欢这种grunge的风格，”评委诺亚说道，“如果能配上电吉他弹唱就更酷了。”

　　周涟说：“我的吉他伴奏都是用虚拟插件做的。吉他的话，我还在学。”

　　诺亚的眉毛扬了起来：“吉他插件吗？弦乐器演奏可是很难模拟的。”

　　“我用的是特制插件。”周涟解释道。

　　最令苏予恒印象深刻的选手则是来自东区的郁若欣。她的本职是小学音乐老师，兼职民谣歌手。她浅蓝色的头发让苏予恒想到老电影中才能见到的清澈海水。

　　郁若欣的编曲可以说是极简，但旋律走向极其不可预测。有人可能会觉得听起来怪异；但苏予恒一听觉得耳目一新，脑中迅速开启了乐理分析模式。她的词更是写得十分有画面感，每一句描述的场面都栩栩如生，情绪平淡而真实。

　　郁若欣一来到休息区，苏予恒就迎了上去。“这首曲子真是绝了。”他说。

　　“谢谢。你那段失真也很绝。”郁若欣微笑着回应。

　　忽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我也很喜欢你这首歌，若欣姐姐！”

　　这句话是乔安说的。苏予恒惊讶地看着它半透明的身体。“你们AI也有音乐偏好？”

　　乔安皱起眉头：“怎么，你看不起AI？”

　　随着导演江深宣布一周后第一次公演的主题“寂静”，初舞台演出也就落下帷幕。选手们回到裙楼中的天际线酒店，来到二楼餐厅。墙上巨大的屏幕显示着八人的实时战况，这包括之前30天的海选及初舞台开始后的全部票数。每位观众每天都可以投出一票。目前洛泽、无梦和郁若欣位列前三。洛泽看起来洋洋得意。

　　不是第一名就不能出道，苏予恒告诫自己。

　　这时脑机接口收到孟思缘的语音：“喂，苏予恒在吗？”

　　通过脑机接口沟通旁人听不见也看不见。这主要是为了防止苏予恒身份泄露。

　　苏予恒道：“等等，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跟你说。这里大家在聊天，我听不太清你的语音。”

　　他走到一旁的茶水间里，继续问道：“喂？孟姐？听得见吗？”

　　没声音。

　　苏予恒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有任何声音。茶水间多半收不到信号。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现在听得到吗？”他问。

　　“你刚才去哪儿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今天晚上九点开始的演唱会，你没忘吧？”

　　“当然没有。”

　　“你打算在哪儿唱？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厕所？这样无人机是不是就不会进去了？”

　　苏予恒看看厕所，又看看乔安。乔安不知道苏予恒现在正在用脑机接口通话。“你看我干什么？”它问。

　　“没事。”他对乔安说，然后转到脑机接口，“厕所隔音不行，隔壁的人和乔安都可能会听到。”

　　“不如你用脑机接口唱，就像我们现在说话一样，语音指令直接从大脑传出来，用设备模拟你的歌声——”

　　“怎么能这样，”苏予恒打断孟思缘，“假唱的事情我是不会干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孟思缘问。

　　苏予恒想了一下，决定做个大胆的尝试。他问乔安：“我们做个交易可以吗？”

　　乔安点点头：“说说看。”

　　“等会九点的时候，我想去录音室，但希望你不要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乔安天真地问。

　　“没有为什么。你答应吗？”

　　“报酬是什么？”

　　“我打算跟郁若欣说想和她讨论写歌的方法。你不是喜欢她的歌吗？到时候正好你也会在。”

　　乔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以是可以，”它说，“但你现在就得去跟她说。如果她也觉得好，那我就答应你。”

　　苏予恒没想到乔安这么好说话。他回到餐厅，发现郁若欣还在。

　　“欣姐，明天一起写歌吗？”

　　郁若欣立即答应下来：“没问题。”

　　“太棒了！”乔安抢在苏予恒前面说。郁若欣看它的表情像看一个会说话的宠物。

　　苏予恒再次回到房间。“所以你同意让我一个人去吗？”他问乔安。

　　“同意。”

　　“好，但你不准告诉任何人！”苏予恒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现在就把这段删了。”

　　“删了的话，后期们会看到素材异常。”

　　“会显得很可疑吗？”苏予恒问。

　　“不会，”乔安说，“偶尔的素材异常可以理解。只要别太多次就行，我不想被送去检修。”

　　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他现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乔安居然就同意了？规则这么容易打破的吗？

　　“我会去录音室唱。”苏予恒告诉孟思缘。

　　“那乔安呢？”

　　“已经搞定了。”

　　离演唱会开始还有一小时。苏予恒进入洗手间，把门关上。他揭掉无梦斗篷的兜帽，又拿掉他的单向玻璃眼镜。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有镜架带来的压痕。

　　作为无梦的代价，他想。

　　这只是短暂的放松；只要离开洗手间，他就得戴回眼镜。

　　等他回到卧室后，他坐到小沙发上，望着窗外无所事事。

　　他打开手机浏览器，盯着搜索引擎看了半分钟，不知道该做什么。然后他输入三个字：

　　柯嘉玄。

　　不确定是不是这三个字。

　　第一条链接是一个新闻视频。浏览器直接跳转到了Vi视频app。主持人说：“近日，天际线集团CEO、岸远国首富柯常青宣布任命小儿子柯嘉玄为本季‘原创偶像’决赛负责人。与兄长柯嘉明不同，柯嘉玄鲜少参与公司事务，更从不出现在公众视野。这次出任负责人被认为是他正式加入公司继承权争夺战的信号。据悉，柯嘉玄去年刚从科恩大学本科毕业……”

　　科恩大学可不好进。这位柯学霸为什么会来负责一个小小的选秀节目，而不是去科技部研发电脑或浮空车呢？作为节目负责人，他又为什么要出现在直播里，还那么了解苏予恒一个偶像歌手的音乐？初舞台上就直指无梦的真实身份，着实恐怖……

　　视频完了之后直接跳到下一条。“科恩著名工程学家史蒂芬·帕克主持的‘离开地球’计划将于近日进行第二次发射任务。据悉，帕克教授的妻子、科恩大学教授阿尔玛·杨也将作为乘客通过此次任务进入太空——”

　　苏予恒关了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十分钟。

　　他站起来走了几圈，然后抽出自己的电脑，打开音乐制作软件，开了一个新项目。

　　寂静是第一次公演的命题。音乐必然是有声的，而声音象征与寂静的完全相反的含义。如何用声音代表寂静？

　　纯钢琴？纯吉他？纯人声阿卡贝拉？

　　不行，这些不是无梦的风格，而且太容易想到。

　　他站起来，从行李中抽出纸笔。换种创作方式有时会有助于思考。

　　十分钟之后，他发现自己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准确地说并不是完全空白，而是有太多不同的想法，但都因为“不够有趣”被他否决掉了。

　　算了算了，反正就这么一点时间，也写不出什么。他决定直接去录音室。他的房间在三楼，而录音室和餐厅一样在二楼。他让乔安跟自己到餐厅，然后乔安原路折返，他自己去录音室。?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录音室一共有五间。苏予恒走向第一间，按下门把手。

　　门没锁，但里面有一个人。苏予恒赶紧想把门合上，希望对方没看见自己。

　　但里面的人看到了他。“无梦？”那人转过头，透过狭窄的门缝问道。他是顾奕鸣，幻境比特的练习生。幻境比特三年前从Vi娱乐分出去，旗下有很多网红练习生，但没有任何一位闯出了名堂。这位顾奕鸣走流行偶像路线，颜值极高，态度极好，这大概就是他入围的原因了。他的真实水平是连洛泽都要摇头的程度。

　　“哦，顾奕鸣啊，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在里面，打扰了。”

　　“没事没事，我还没开始写。我电脑怎么也连不上网。洛泽刚刚路过这里，他也连不上，”他指着面前两台电脑中左边的一台，“他去找人帮忙了。”

　　门缝现在开得极小，只够苏予恒露出一张脸。顾奕鸣应该没注意到乔安不在。

　　“哦这样啊。你们试过别的录音室吗？”苏予恒问。

　　“洛泽刚从隔壁出来，他那个房间是好的。不过这间跟其他房间麦克风不一样，我更喜欢这间的麦克风。”

　　“那我……先去隔壁了。”苏予恒随时准备离开。

　　“那个，无梦！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教我做你那种人声效果吗？”顾奕鸣问。

　　苏予恒点点头：“可以。”

　　顾奕鸣没有更多问题了。苏予恒正想说“那我走了”，走廊里却传来了脚步声。苏予恒赶紧向四周望去。他发现不远处有一盆一人高的茂密植物。他躲到了植物后面。

　　他看到三个人从拐角处走来。一个是洛泽，一个是工作人员，还有一个是他最不想遇到的柯嘉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