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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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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荫天咬了咬唇,有些懊悔。
其实,在对峙过程中,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
也立马对自己进行了反思。
为什么会不加控制地莫名迁怒呢?
好像是可怜这两个字。
当这个隐含贬义的形容词钻进耳膜时,因为芦荟的事而一整天都在紧绷的弦猛地断开。
微微发出一丝细不可闻的裂响,断掉的琴弦耷拉着,无力地垂在两侧。
可怜?
他凭什么能够以轻描淡写、浑不在意的口吻,用可怜来评价她的状态?
从小因为父母的事,成为邻居、亲戚或陌生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承受着同情、怜悯的眼神,被可怜这个标签捆绑太久,以至于,这个词一出现,就会不受控制地产生应激反应。
小时候积攒的自卑,在成长过程中慢慢得到治愈,那些暖心的朋友家人、善意的陌生人以及富有哲理的书籍,加上日益成熟的思想观念、无法忘却的好与不好的过往经历,逐渐填补童年的创伤。
然而,即便从心底接纳了原生家庭的残缺,也清楚自己并不可怜的事实,却无法真正做到坦荡、从容面对可怜这个词。
虽表面、或内心都已做到释然,但似乎还是无法从根源抹去“可怜”这个词所带来的隐隐刺痛。
每当它出现时,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长大后的她拉回小时候,俯视着那个站在墙角局促不安的自己,不得已耳染他人无心感叹,却无力改变。
对于刚刚那些的失控言行,说到底,是她敏感、开不起玩笑。
稍缓了会,她僵硬地撇开视线,“哦,没事。”
“真的?”
“嗯。”
程荫天低头看着脚下,台阶表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蜡笔小新光屁股”贴纸,她注意到,侧身弯下腰,指尖用力搓了搓粘合处,待边缘翘起时,再迅速揭下。
“我不生气了,你看,蜡笔小新的大屁股。”她递给宋煜祺。
顿了顿,她接着说:“哦,对了,我记得在《蜡笔小新》第二季的第57话中,小新说过,想要和好的时候应该说对不起,因为幼稚园的大家都会这么做,所以...”
宋煜祺一脸呆滞地接过,插话道,“啊,这是什么意思?和好了吗?”
程荫天双手握紧书包的肩带,舔了舔唇,转移话题,“一起下楼吗?”
“啊,好。”宋煜祺直起腰,转身,腾出道路让她下来。
“我想借你的窗台用一用。”程荫天脚尖先点在一个台阶,随后脚跟落下。
宋煜祺随手将贴纸粘在胳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的,敷衍附和:“好。”
“顶多借三个月。”
“好。”
“对于占用到私人空间,我可以给你一定的报酬。”
“不用。”
“如果太过于勉强,你可以拒绝。”
“不拒绝。”
“你不问我借来干什么?”程荫天停下步伐,有些好奇。
宋煜祺愣住,猝不及防地跟着站定,垂眸看向她,脑中不停重播的一大段话戛然止步在她的疑问上,什么蜡笔小新,什么和好,什么对不起,什么幼稚园倏忽消失。
他说:“你想用来干什么就干什么。”
“哦。”程荫天继续下楼,宋煜祺连忙跟上。
快到一楼的时候,她又突然开口:“我想在你窗台那养一盆芦荟。”
“芦荟?”
“嗯。”
“为什么?”宋煜祺疑惑道,“家里不能养吗?”
“我家里的几个阳台都正对着太阳,芦荟受不了,已经快被晒死了。”
“那就直接不让它晒啊。”
程荫天一时语塞,耐下性子和他解释:“我查了资料说是芦荟这玩意娇贵,喜光,但不能被暴晒,在夏天的时候,要早晨和傍晚光照较温和的时段晒太阳,我天天早出晚归,除了睡,基本常驻学校,只能考虑将它放在学校了。”
“啊?”
宋煜祺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这玩意不就是棵草吗,需要搞得那么复杂吗?
料到他可能觉得她小题大做,事实上,程荫天自己都觉得她有点魔怔了,为什么要那么重视这一盆或那一盆的芦荟吗?
就因为玄学贴说它是灵草,是一切病邪秽物的克星吗?
还是因为生病的那个人,曾抱着她嘱托的那盆芦荟,哽咽地和她说,他真的有努力地想养活它,可是啊,它还是死了。
不知道如何解释这其中的缘由,因为她自己都不清楚,只能把这份坚持归为暂时的偏执。
在踏下一楼地面的瞬间,程荫天转过身,昂头,望着宋煜祺的眼睛,认真且执拗地说:“宋煜祺,我想让它活着,所以,我要不顾一切想尽办法地养活它。”
说完,不去看他的反应,放下书包,拉开拉链,掏出一包零食,塞到他怀里,“先谢谢你。”
而后,迅速地跑开。
因为,怕多耽误一秒,陷入回忆、沉浸情绪的她就会忍不住在别人面前掉下眼泪。
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外克制住,不去回想一些不好的事,不让自己淹没在悲伤中,努力地做到让自己开心,把所有的经历都当做寻常小事,融入正常的生活,无人察觉,甚至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它们。
可情绪就是任性,说来就来,从不给人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呵,好冷血。
宋煜祺双臂抱着一袋鼓鼓囊囊的零食,目视着程荫天的离开,眸光一动不动地凝聚着她的背影,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想起来要抬步离开。
回到家后,他倒出零食,见有各种五花八门的品种口味,卫龙面筋、飞旺臭干、斯娃辣条、乐事薯片、奥利奥饼干、浪味仙等,甚至还有一袋有友鸡爪,不禁啧一声。
拨开那些不感兴趣的包装,他径直拿起那罐被嘲讽抠逼的可乐。
食指扣住拉环,用力往后一扳,啪”地一声,罐口冒出几缕白雾。
递到嘴边,小酌一口,尝到可乐,气泡轻轻刺破舌面。
待喝完后,也不想丢弃,拿到卫生间,仔细用水冲刷干净,搁置在书桌上,随手丢进一支绿色的彩铅。
想了想,撕开一张便签,洋洋洒洒写上:程荫天赠。
余光瞥见胳膊上的蜡笔小新,轻轻一揭,扯起表皮的瞬间,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整个揭开后,冷白的皮肤上留下一团红色的痕迹。
他不甚在意,捏着光屁股超人,将贴纸拍在程荫天的名字旁,而后找出胶带,撕下一小块,将整个便签贴在可乐罐上,还用指尖压了压胶口。
小新的光屁股太过辣眼,顷刻间吸引宋煜祺的全部注意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打开视频软件,点开第一季,重新从头开始看起。
硬着头皮观看五岁的小孩摇来摇去,嘴里哼着:“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
*
正式开学第一天,程荫天就已倍感疲惫,又像是重走才过去没多久的四季轮回,做不完的试卷,啃怎么也不会写的题目,以及时刻紧压在心头的石头。
当晚,意外地,身体的疲惫抑制了纷乱的胡思乱想,程荫天很快入睡。
然而,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她再次被卷入梦魇,困在过去无法动弹。
意识清晰,身体却被束缚住。
以上帝的视角,站在无形的屏障外,旁观重演荒诞的剧目。
目睹自己的父亲像小孩一样难以自抑、无法出声的哭涕。
泪花朵朵在地上绽放,一滴,两滴,汇聚成一滩。
就因为一棵平平无奇的植草枯萎在花盆里。
明明这么努力了,可是为什么它就是挣脱不了死亡的结局。
在那个清晨,本该是说儿童节快乐的日子,她却窥见大人的不快乐。
原来,大人也会哭。
*
“你怎么睡得着的,你这个年龄段,你这个阶段你睡得着觉,有点出息没有...”
灵魂拷问放了又放,几番循环后,程荫天总算清醒过来,心口虽尚存溢满的痛楚,但根本腾不出时间抚平,只能暂时假装不知。
在上学迟到的压力面前,哪有心思去理会矫情做作的自怜。
仓促洗漱,对着镜子藏起狼狈,换上校服,抱着花盆,连忙冲进学校,赶在6:45的当刻,踏进教室,避免进入迟到名单。
呆滞地读完一部分必背科目,总算等到下课铃声的响起。
程荫天立马转头,见宋煜祺正趴着睡觉,便抱起地上的芦荟,出门绕过走廊去后门。
宋煜祺脸埋在臂弯下,任由窗外的光线洒在他身上,程荫天站在身后,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宁清涵才醒,正藏在书墙的凹处,借着手机相机,打开前摄像头,偷偷摸摸地整理着睡乱的发型,刚要收起手机,留意到程荫天,疑惑道:“你站在这干嘛?”
程荫天指了指宋煜祺。
宁清涵毫不客气地把宋煜祺推醒。
宋煜祺从臂弯里探出一只眼,长睫抖动了下,声音带着点鼻音,“嗯?”
他瞥到宁清涵的示意,动作缓慢又艰难地支起身。
手指随意揉了揉额头前翘起的短碎发,目光先停在程荫天抱着的花盆上,眼神还带着未清醒的迷茫,随即慢慢地移到了她的脸上。
不知怎么了,程荫天莫名紧张起来,脸上表情绷紧,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前一步,胳膊伸得笔直,将花盆递出去。
宋煜祺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
他愣怔望向程荫天,小心翼翼地接过花盆,完全搞不明白就一递一收的场面怎么就那么诡异。
空气中都笼罩着某种无言的庄严。
程荫天在宋煜祺的目光下,终于先一步移开视线,低头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这是养护要点。”
翻开,放在他的桌子上。
顿了顿,又轮流在两个口袋里掏了又掏,迟迟没掏出来什么。
时间流逝,宋煜祺始终安静等待,眼神却不自觉地垂了下来,掠在她头顶的发旋上,又滑向她的脸庞,纤长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
他声音低低,语气里还有几分漫不经心:“喂,你喜欢看蜡笔小新?”
程荫天愣了一瞬,回道:“昂。”
“为什么?”
“就是喜欢。”
宋煜祺轻嗤一声,“就那喜欢脱裤子的五岁小孩?”
“喜欢脱裤子怎么了,你日常不脱裤子?”程荫天低头忙着,嘴上不忘反驳。
“那我也没有那么猥琐地天天当众扒裤子啊!”
“哦。”
“......”
程荫天终于抬起头,眼底浮出一丝期待,“你可以尝试下,我不拦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