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蒹葭焉焉

3、偶遇

　　像她这样从小养在楼里，整日与各色男人接触的人，又能谈什么家国情怀呢？对她们来说，能平平淡淡度过每一日，便已是奢望了。
　　醉春楼不是没有不明不白死掉的姐妹，每次都是赵妈妈悄悄的处理了，这样的事并不新鲜，只是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
　　在地窖里，她们感受不到时间过了多久，更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但是这边一直很安静，也许真的没有人过来呢？
　　不知道坐了多久，如烟的腿都麻了，她站起来想要活动活动，却听见黑暗中的夏夏紧张的说：“烟姐姐，你要出去吗？”
　　如烟摇摇头，意识到夏夏看不到之后，才又说道：“没有，我只是坐的有些累了，想起来走走。”
　　“哦。”夏夏应了一声，并不想起来，她有些困了，“烟姐姐，我想睡一会儿。”
　　“你睡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如烟轻轻说。
　　站起来过了一会儿，等腿上的麻劲儿过了之后，如烟摸索着朝门边走去。
　　有丝丝光线透过缝隙落了进来，现在是白天，但是以她们躲在这里的时长来看，这应该是第二天了。两人滴水未进，如烟有些口干舌燥。
　　她带走的妆匣其实没多少首饰，而是她这五年攒下的银票。即是逃难，身上还是要有些银子傍身才好，所以如烟在逃出来之前拿上了妆匣。
　　等夏夏睡醒之后，如烟让她打开火折子，就着微弱的光将银票拿出来藏在身上，剩下的珠宝首饰则被她放到了一旁，是不打算带走了。
　　“烟姐姐，这些都不要了吗？”夏夏有些心疼，这些首饰也值好多钱呢。
　　如烟将银票分成两份，一份自己藏起来，一份给夏夏，让她也贴身收着，“乱世中，这些首饰只会招来灾祸，带在身上反而不好。这些银票你收起来，万一你我跑散了，身上带些银子总归是好些。”
　　夏夏红了眼睛，执意不肯收，“我不会跟烟姐姐分开。”
　　“傻瓜，我不是要跟你分开，只是将银票分成两份，万一我自己带着不小心丢了怎么办？你帮我保管一部分，好不好？”如烟笑着点点夏夏的鼻子。
　　夏夏咬了咬嘴唇，这银票看着轻飘飘的，实则有两千两呢。这些年如烟都是接待京城的达官贵人，能攒下几千两银子，也并不稀奇。
　　等夏夏藏好银票之后，如烟又将余下的散碎银子分了分，一人大概二十两，带在身上也不至于被看出来。
　　外面兵荒马乱的，带着银票未必有地方兑现。
　　做好这些之后，如烟让夏夏吹灭了火折子，又嘱咐道：“我们总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即使不被孤漠族的人抓到，也要饿死渴死在这里。等天黑之后，我先出去看看，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不！”夏夏抓住如烟的手，小丫头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双手冰凉。可如烟感觉不出来，因为她的手也是如此，“烟姐姐，我天天往外跑，我跑起来比较快，让我出去看看吧，遇到危险我会跑开的，姐姐不行。”
　　是这个道理，但是如烟断没有让一个小孩子去犯险的理由，所以她坚定的拒绝了夏夏，不管夏夏怎么说就是不同意。
　　如烟一直对夏夏是比较纵容的，这还是第一次这样严厉的呵斥她。
　　夏夏吓的不敢再说话，只好答应了如烟。
　　如烟时刻关注着头顶门缝里的光线，等外面逐渐变暗之后，她让夏夏躲在最里面，自己小心翼翼的开了一道缝。
　　秋日的夜晚，连虫鸣声都没有。如烟屏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外面没有人，她才将门缝开的更大了一些，试图爬上来。
　　突然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冰凉的剑横在了如烟脖子上，激的她打了个冷颤。
　　如烟心如擂鼓，努力撑着双手不让自己掉下去，否则那把剑会直接将她的头削下来。
　　持剑人就着月光看的上来的是个姑娘，便收起了浑身的杀气，一并将剑也收了起来，只是依旧警惕。
　　剑被拿走，如烟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在艰难的爬上来之后，又将身后的板子盖上。
　　那人默默看着如烟的动作，既没有帮忙，也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还是如烟先开口了，“这位公子，我只是来此处躲难的，望公子高抬贵手。”
　　“阿衍，是何人？”不等眼前的人开口，不远处又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如烟这才看到那边还躺了个男人，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是个路人。”慕容衍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冷道。
　　“咳咳……也是这乱世中的可怜人。”受伤的男人似乎伤的很重，不住的咳嗽，“由她去吧。”
　　如烟是想走，可是夏夏还在里面，而且看两人的衣着也不似凡人，知道两人是正人君子，遂道：“不知公子如何受伤？我有一清露丸，可缓解公子痛楚。”
　　清露丸？
　　慕容衍眉毛一挑，这可是大内的圣药，除了皇宫里的人有，就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了。
　　所以眼前的女子……
　　如烟并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见他神色莫名，只当他不信自己，又解释道：“药在地窖里，劳烦公子允我去取一下，只是……只是我妹妹还在里面，她年纪小，请二位公子莫要为难我们，放我们走吧。”
　　慕容衍略微思考了一下，见大师兄十分痛苦的样子，点了点头。
　　两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伤她们？即使有诈，他也不怕。
　　如烟见慕容衍点头，飞快的打开门板，对着里面轻轻呼喊：“夏夏，你上来吧，带着妆匣。”
　　没一会儿，一双小手就递了个檀木妆匣上来，散发着幽幽的檀香，一看便价值不菲。如烟接过妆匣放在一旁的地上，又拉夏夏上来，才打开妆匣翻找清露丸。
　　没一会儿便拿出来一个白玉瓶，递到了慕容衍身边，“公子请收下，如此便放我们走吧。”
　　在她翻找的时候，慕容衍又将她和妆匣打量了一翻，这些首饰均价值不菲，这个女人长得又是一副被娇养的模样，想来是京城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他伸手接过白玉瓶，打开闻了闻，知道是真东西，也没再为难她们，点点头示意她们离开。
　　夏夏有些怕，一直躲在如烟身后，见状便急急的拉着如烟往外走去，瞧好慕容衍回头，见她们没有带走妆匣，想着因她的药才能缓解大师兄的痛楚，所以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他也不由的开口叫住二人：“你的东西还没带走。”
　　不妨男人又对她开口，如烟经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有个东西从袖口掉落却浑然不觉，只停下脚步道：“劳公子费心，这些身外之物带着反而是累赘……不知公子可否告知现在京城里的情况？我们该往哪里走呢？”
　　慕容衍喂大师兄吃下清露丸，才过来说了现今的情况：“京城里已经控制好了，如今是大宁国的军队在驻守，你们若想回家可以回去。”
　　回去？
　　如烟愣了一下，回去又能去哪里呢。
　　不过这是她和夏夏该考虑的事情，没必要对眼前的陌生人说什么，所以如烟道了声谢便带着夏夏走了。
　　秋日的夜里万籁俱静，如烟带着夏夏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夏夏见如烟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只静静地跟着她。
　　因为从小就在醉春楼，如烟是没有卖身契的，但是夏夏的还在那里，她便是想带着夏夏走，也该回去拿了卖身契再走，只是就算能回去，又能出得来吗？
　　不，赵妈妈已经不在了，那醉春楼就成了无人管的地方，她们还是可以回去的吧。
　　这样想着，如烟就跟夏夏说了一下。
　　结果夏夏神秘的笑了笑，从胸口掏出一张纸：“烟姐姐，你看。”
　　可不就是小丫头的卖身契么！
　　“你什么时候……”如烟惊讶的问。
　　夏夏将卖身契递给如烟，“烟姐姐别笑话我，我见外面乱起来的时候就去赵妈妈房里拿出来了，我之前无意中见过赵妈妈整理卖身契，所以知道在哪里。”
　　如烟不禁笑了，揉了揉夏夏有些凌乱的头发，“真聪明。既然不用回去了，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如烟不想拘着夏夏跟自己，可是小丫头太小，一个人又能去哪里呢，不过她还是说了一下，让夏夏自己选吧：“我不想再回去了，你若是不想跟着我漂泊，可以自己寻一个去处，不必跟着我。”
　　“我不走，我就要一直跟着烟姐姐。”夏夏急急道。
　　如烟也知道夏夏大概不会自己离开，也没有太过意外，“只是，我们这一走，怕是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我不怕，再苦的日子我都过过，我不怕跟着烟姐姐吃苦。”夏夏认真的说。
　　如烟垂眸，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京城是不能回去了，可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她们的容身之所呢？
　　好在她们还有钱，即使换个地方，也能很好的过下去。
　　“听说江南水乡很美，我们去那里好不好？”略微思索了一下，如烟问夏夏。
　　“好呀，我都听烟姐姐的！”夏夏点点头，抱上了如烟的胳膊。
　　只是这黑灯瞎火的，两个人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早知道在城隍庙等到天亮了。
　　如烟环顾四周，借着月光发现不远处是一片竹林，也许能在那里寻一个平坦的地方等一晚上呢。
　　她带着夏夏往竹林走去。
　　可就在她们离竹林只剩几步的时候，两边突然出来几个持刀的男人，夏夏吓的叫了出来，如烟亦是吓了一大跳，但是将恐惧声咽了回去。
　　几人竟是孤漠人，只是身上都受了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若是几人没有受伤，恐怕此番如烟与夏夏难逃一劫，但是几人如今都只想着逃命，自然是顾不上欺负这送上门的女人的。
　　但是……并不是不能带走啊。
　　就算月光明亮，如烟也看不清几人的眼神，只是凭借多年来的经验，她完全可以断定几人是不打算放过她们的。
　　跑，不一定跑的过这些常年习武的人。不跑，又该如何，留下来任凭被他们带走吗？
　　如烟苦苦思索着，此时夏夏早已吓得发抖，更加不知所措。
　　可就在几人即将上前要抓住她们的时候，突然传来几声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嗖嗖几下，眼前的几个人均突然定住不动，继而仰面倒下，只睁着双眼，却已经咽气。
　　几人眉心均被射入了一片树叶，没有血流出，却已经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