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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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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时隔多日再次在黑暗中被猫眼螺吵醒的金进,没有第一次的无措,也没有第二次的慌张,有的竟是欣喜与期待;甚至猫眼螺还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坐在他的身边,他一想到对方的容颜,就自行作出了反应。
“恩公,男人明明可以骑男人,”扁玉螺问,“你为什么骗我说我不可以呢?”
金进否认道:“我没有骗你。”
“可我明明看见了。”
金进愕然转头看向扁玉螺:“你看见什么了?”
“两个男人,”扁玉螺如实交代,“一个骑着另一个。不光骑,还会抱着和压着。”
没错,还可以绑着和推着。金进一边幻想着一百零八式,一边心口不一地说着谎话:“不可能,你一定是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啊。村尽头房子里住着的两个人,”扁玉螺问,“难道不是男人吗?”
金进默然。村尽头住着的的确是两个男人——两个从村外来的疯子。村子里的人鄙视他们,金进则是憎恶他们:因为那两个人,他才知道自己对女人没兴趣的病无药可医。
隔着被子,扁玉螺伸手扶住金进的兄弟,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有这个的不就是男人吗?”
金进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有翻身躲避,也没有拨开扁玉螺的手,而是保持平躺的姿势,任由那东西渐渐变硬。
扁玉螺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认真地问金进:“恩公,你不是不可以,而是不想骑我,对吗?”
我想,我现在就想!金进口是心非:“对,我一点也不想。”
“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没有理由,”金进不着痕迹地挪动身体,躲开扁玉螺的手掌,“就是不想。”
扁玉螺感觉很难过:“恩公,你又在骗我。”
金进不愿承认:“我何必骗你。”
“因为我的样貌,就是按照你的喜好来幻化的。”扁玉螺说,“天道的安排不会错。你想要的就是我这个长相的男人。”
金进缄口不言,他看起来很平静,其实内心已经因为扁玉螺的这句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恩公,你是不想成为‘那种人’吗?”扁玉螺问。
金进早就软了,因为心中如大潮般涨起的惶恐。他转过身,不愿再理睬海螺精,仿佛这样就可以永远不去面对那个荒唐的问题。
扁玉螺没有气馁,因为他想起二郎神说的话:他说他的,你做你的。他凑近金进,弯腰伏在对方耳边低语:“明明是男人,却给男人骑或者骑男人的那种人。”
金进猛地挥动手臂,打中了毫无防备的扁玉螺。他发誓他不是故意,只是难以控制自己心中的张皇,身体无意识地做出抗拒的动作。金进连忙坐起来,前倾身体,想要查看扁玉螺的状况。扁玉螺用手臂抱紧身体,下意识地向后躲避。金进不再向前,耷拉着脑袋,低声说着抱歉。
扁玉螺没有对此进行回应,而是重新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说男人不可以骑男人,是因为你不想成为‘那种人’吗?”
金进反问:“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不重要,”扁玉螺说,“但是对你来说很重要啊。”
“对我来说也不重要。”
“怎么可能不重要!”因为担心,所以扁玉螺无意识地拉近了他与金进之间的距离,“不能明确自己想要的,怎么去争取自己应得的?”
金进苦笑道:“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所以也不用特意去争取。”
“是因为‘那种人’太罕见,”扁玉螺问,“与大家看起来不一样吗?”
“对,”金进破罐子破摔地承认道,“就是因为这个。因为我不想显得太另类。”
扁玉螺哑然失笑:“可是,你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啊。”
金进闻言,诧异地抬起头。屋里太黑,他看不清扁玉螺的脸,但是他能够想象出那个人笑起来的模样。
“就像每颗扁玉螺看起来都差不多,”扁玉螺继续说道,“其实差别会很大一样,人与人本来就不完全一样,另类一点或是另类很多,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谙世事的海螺精,可爱又可笑。金进不是在与对方争辩,而是告诉他人族社会有多残酷:“区别很大。你另类一点,喜欢你的人会多于讨厌你的人;你另类很多,可能就没有喜欢你的人了。”
扁玉螺想到了那个孤独的房子,还有那个被孩子嘲笑的男人。他心里有些难过,可是一想到那个男人还有他的男人并非孤单一人,他又没那么难过了。
“可是,还有和你一样另类的人可以陪着你啊。”扁玉螺说。
“我没有那样的人。”金进故作轻巧地说出自己的期待,“难道你要成为那个人吗?”
扁玉螺不假思索道:“我可以给你骑啊。”
“不仅如此。”金进说,“还要永远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忍受其他人的冷嘲热讽。你能做到吗?”
扁玉螺犹豫了。他只想报恩,了清因果,并未考虑过其他。永远的期限太长了,扁玉螺看不见它的尽头,因此无法作出承诺。
“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试图增加我的另类。”金进冷漠的态度不是针对扁玉螺,而是针对痴心妄想的自己,“不要再想着报恩,也别再继续纠缠我了。”
“但是我欠着你因果,”扁玉螺慌忙道,“不还清的话,会被天道责罚的。”
“被八爪鱼吃掉吗?”
扁玉螺吓得周身一抖。尽管他现在不用再害怕海鸟或者八爪鱼了,但是他难以忘记曾经被天敌捕猎的恐怖记忆。他抓住金进的手,恳求道:“我不想变回普通的扁玉螺。求你了,让我报答你的恩情吧!”
报恩不是源于感激,撩拨不是出于喜欢,金进非常生气,气他与他的相遇不过是天道玩的游戏。又不是月老,瞎配什么姻缘?不,人家配的不是姻缘,是更加不讲道理的因果。
“我不需要。”金进甩开扁玉螺的手,面无表情地说,“早知道放了你会惹这么多的麻烦,我当时一定不会多管闲事。”
扁玉螺难以置信地看着金进:“你……后悔救了我?”
“没错,”金进决绝道,“我后悔了。”
扁玉螺没再说话,而是直接消失了。金进低头看向海螺精刚才坐着的地方,并未发现那颗乒乓球大小的猫眼螺。他负气睡下,想着那个冥顽不灵的猫眼螺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指不定又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他才不会上当呢。
这一晚,金进睡得并不好。梦里的他一直在赶海,翻遍了沙滩和礁石,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而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又讲不明白,因此他只能一直在海边徘徊。直到潮水涨起来,淹没他的双腿,冷冽的海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他才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猫压在他的腿上,两条狗在他耳边狂吠,金进看了眼时间,发现自己睡过了头,猫和狗是来叫他起床的。他连忙下地,走向海缸——空置的缸里面并没有猫眼螺。金进找遍全屋,始终没有发现那颗小巧的海螺。
这是梦醒了?金进怔怔地想。还是他一直在梦里?如果是梦,那也太残酷了。因为他和现实里一样,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扁玉螺回到了海边,那个令他心安同样回给他带来恐惧的地方,以人的形态。
夜很深了,潮水疲倦地退下海滩,人们披星戴月,不知疲倦地追赶着潮水。扁玉螺抱着腿,直愣愣地坐在礁石上,有赶海的人经过礁石,会打趣着问他成果如何。
“不怎么样。”扁玉螺沮丧答道。
“不要紧的,”赶海的人安慰他,“海水且涨不上来呢。加油,别放弃,会有好成果的!”
会有好成果吗?扁玉螺抬头看向天空,很想让天道给他点明方向。他也不想放弃,可是他连还清因果都做不到,接下来又该如何前行?或许变回普通的扁玉螺就是他的归途,能开智甚至化形成人,已是天道最大的恩赐——他这样天资平庸的扁玉螺,不配拥有更深的造诣。
被海水落下的生物和赶海的人们一样忙得热火朝天,礁石下的八爪鱼在寻找甩子的宝地,礁石上的寄居蟹在寻觅新的寄体,整片海滩上,只有扁玉螺一人无所事事。
比扁玉螺原身大不了多少的寄居蟹,相中了比它大一圈的红螺的壳。它企图扣开红螺的口盖,吃了螺肉,再占据螺壳,奈何实力悬殊太大,小个子的寄居蟹根本搞不定大个子的红螺。
看着执迷不悟的寄居蟹,扁玉螺想到了同样冥顽不灵的自己,于是喃喃自语道:“放弃不好吗……”
扁玉螺是在说自己,没想到被寄居蟹听见了,而且还听懂了——这只开智的寄居蟹立刻放弃与红螺纠缠,挥舞着大鳌,恐吓扁玉螺:“你不过是靠投机取巧才得以化形的,竟敢得意忘形地取笑我?当心天道盛怒,责罚你这种耍小聪明的海螺精,废除你的道行,把你打回原形。到时候我就吃了你的肉,再占用你的壳,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我没有投机取巧,我也没有取笑你……”扁玉螺委屈道,“我……是在笑我自己。”
寄居蟹摇晃着触角,嗤笑道:“你是挺可笑的。”
扁玉螺知道自己的可笑,但是他不认为这只喜好怪异的寄居蟹有资格嘲笑他。他质问对方:“你为什么要睡在瓶盖里啊?”
“还不是因为人族太贪婪!”寄居蟹愤怒地开合着大鳌,发出“咔咔”的声响,“他们捡走螺壳,留下瓶子和瓶盖,害我只能睡在他们不要的垃圾里!”
扁玉螺想进行反驳,说不是所有人族都贪婪,比如金进,他就不会拾取太小的海螺。但是一想到那人想要他许下“永远”的承诺,扁玉螺又沉默了:不贪婪,但是喜欢痴心妄想。
“你比人族还贪婪!”寄居蟹又说,“既已得道,就该潜心修行。你耽于美色,活该道行停滞不前!”
“我没有!”扁玉螺当即反驳道,“我不过是在偿还欠下的因果。”
寄居蟹不屑笑道:“到底是在还因果,还是在纵情声色,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在……纵情声色?扁玉螺茫然了。他不过是在遵照天道的指引,以天道认可的方式,偿还自己欠下的因果,怎么会是纵情声色呢?
难道说,这一切不是天道的安排,是他自己的选择?因为他选错了,所以才行不通?
“仙子,我——”扁玉螺想要向寄居蟹求教,缓过神后却发现对方不见了。他没有因此而沮丧,反倒重拾了希望。
是天道。错误的方向是天道对他的考验,适时地引导是天道对他的顾惜。他是幸运的,也是勤奋的,因此才能得到天道的垂怜。扁玉螺决定摒弃浮躁,不再急于求成,耐心等待新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