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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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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先生送乔钧出来的时候,刚好被前来接星澜下工的萧烨尽收眼底。
他心里清楚,以乔钧的身份地位,显然不可能纡尊降贵来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瞧病,骤然现身于此,必定是冲着星澜而来。
乔钧并非善茬,萧烨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待星澜上了马车,便迫不及待地问:“星澜,乔钧找你所为何事?他有没有为难你?”
他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似乎只要星澜受了一丝委屈,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为她讨回公道。
星澜摇了摇头,道:“他倒没有为难我,只不过他莫名其妙地跑来把我当成犯人一样盘问了一通,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回想起刚才乔钧那审视的目光,星澜仍有些不悦,自言自语般嘀咕道:“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乔夫人和乔公子都平易近人,怎么这位乔相公与他们截然不同,往那儿一站,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萧烨听着星澜的抱怨,沉声道:“乔钧能坐上右相的位置,在朝堂上翻.云.覆.雨,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同样的,乔府那看似风光无限的深宅大院,内里也藏着诸多隐秘,绝非什么风平浪静的地方。星澜,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以后还是少去为妙。”
他说这番话,一方面确实是担心星澜卷入乔府的复杂纷争,危及自身安危;另一方面,也存着私心,他实在不愿看到星澜与乔景淮走得太近,哪怕只是寻常往来,也会让他心里泛起酸意。
星澜听他的口吻似乎知道一些内幕,联想起之前苏木香说到过的关于乔府的传言,心中越发好奇,忍不住问:“我听木香说乔府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女儿能活下来,你可知此事?”
听她突然问起这个,萧烨不由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片刻后微微点头:“略有耳闻。”
他语气平淡,却让人感觉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如同平静湖面下的暗潮涌动。
星澜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求知欲,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烨,追问道:“难道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是乔家的女儿受到了诅.咒,所以注定死于非命吗?”
“当然不是。”萧烨冷笑一声,眼中透着浓浓的嘲讽,“所谓的‘鬼.神作祟’,不过是乔家掩盖累累罪行的幌子。”
星澜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问:“什么意思?”
“乔家先祖听信那些荒诞不经的风水命理玄说,觉得女儿会破坏家族的气运,故而六代洗女,乔家所有人都是刽子手。”
萧烨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既是对乔家恶行的控诉,也是为那些无辜丧命的女婴感到痛心。他本不欲在背后说人是非,但星澜问起,他便不能隐瞒,让她继续蒙在鼓里,陷入未知的危险。
星澜身体猛地一震,眼中满是恐惧与难以置信,双手不自觉地揪紧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洗女”这个骇人的词,她并非第一次听说,在江宁那些穷困潦倒、观念陈旧的村落,有些重男轻女的贫苦人家,如果生了女儿,便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抛弃,任其自生自灭,更有甚者,还会残忍地将新生的女婴放在水盆中溺毙,故称“洗女”。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乔家这样的名门望族,竟也奉行着如此可怕、灭绝人性的陋习。
一想到这儿,她只觉浑身发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
萧烨知道星澜生性善良,骤然听闻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必然难以接受,见她似在发抖,他顿时顾不上许多,连忙伸手抱住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传递一丝温暖。
他的声音轻柔而急切,安抚道:“别怕,星澜,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既已知晓乔家人的真面目,往后你千万要多留个心眼,少和他们来往。”
星澜靠在萧烨怀里,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可心里却依旧惊疑不定。她黛眉紧蹙,越想越觉得此事疑点重重。
乔夫人那般温柔善良,对她这个仅仅长得像自己女儿的替身都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又岂会舍得狠心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再者,如果乔家的女儿一出生都难逃被“洗女”的命运,为何乔夫人的女儿却能活到十岁?还有,当她提及乔夫人说她长得像他们的女儿时,乔相公为何一脸意外,之后便开始查问她的身份信息?……
这一连串的疑惑如同乱麻,在她脑海中纠缠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之前那个被暂时打消的猜测,此刻又如野草般疯狂冒了出来,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她觉得有必要再验证一次。
***
乔钧从仁心堂出来,又改道去了开封府。
当朝右相驾临,陈府尹不胜惶恐,赶忙起身,整理衣冠,疾步迎了出去。
“下官参见乔相公。”陈府尹满脸堆笑,声音里却透着一丝紧张,弓着腰,双手作揖,恭敬地行了一礼。
乔钧微微颔首,神色冷峻,开门见山道:“陈府尹,本相想请你调阅一名曰星澜的女子的户籍信息。”
陈府尹连忙应道:“是,下官这就去办,还请乔相公稍候片刻。”
说着,他立即带着几个胥吏奔向库房。
汴京作为繁华都城,人口众多,足有一百五十万之巨,要在这浩如烟海的户籍名册中,精准地筛选出某一个人的信息谈何容易。
库房内,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厚重的户籍册子,陈府尹和胥吏们手忙脚乱地翻阅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忙碌的气息。好在陈府尹曾因星澜牵涉的案子对她印象深刻,凭借着那一点模糊的记忆,没有让乔钧等太久,便满头大汗地翻到了载有她信息的那一页。
陈府尹走出库房,双手捧着户籍册,毕恭毕敬地呈到乔钧面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乔相公,请您过目。”
他的眼珠不停地转动,心中暗自揣测,此女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引来昭华公主、国舅府萧二公子、乔相公等大人物的先后关注。昭华公主想置她于死地,萧二公子却力保她,如今乔相公又亲自前来查看她的户籍,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玄机?他越想越觉得此事扑朔迷离,却又不敢多问,只能屏息凝神,站在一旁候着。
乔钧接过户籍册,凝眉浏览着上面的信息。只见星澜数月前才从江宁迁居而来,十七年前她被江宁一对姓沈的夫妻收养,亲生父母不详。
看到这些,乔钧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而复杂,十七年前,为了彻底断绝柔儿的念想,他命人将刚出生的女儿送往了千里之外的江宁,随意放在一户人家门前。此事做得隐秘至极,知晓内情的唯有他一人。虽说岁月流逝,他已不记得那户人家姓甚名谁,但时间、地点等诸多细节都对得上,再加上星澜那双与柔儿年轻时如出一辙的灵动眼眸,种种巧合拼凑在一起,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陈府尹一直小心翼翼地觑着乔钧的神色,见他一脸山雨欲来的表情,额头的冷汗簌簌而下,心中愈发惴惴不安,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问道:“乔相公,可是星澜的户籍信息有何不妥之处?”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试探与敬畏。
乔钧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地合上名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开封府。
暮色沉沉,乔钧今日回府的时间比平常晚了许多,管家带着一众仆从在府门口等候多时,见乔钧的马车缓缓驶来,赶忙迎上前去。
“郎主,您回来了。”管家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伸手扶着乔钧下马车,又接着问道:“郎主是否需要传膳?”
乔钧“嗯”了一声,边往府内走边问:“夫人可曾用晚膳?”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连忙回答:“公子散衙后陪夫人用过了。”
乔钧脚步不停,又问:“夫人胃口如何?”
管家如实回道:“尚可,用了小半碗粥。”
乔钧听闻此言,心中稍安,虽然柔儿吃的仍不多,但她肯进食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他沉郁的眉目微微舒展,转而吩咐管家:“让景淮来见我。”
管家领命而去,乔钧回到房间,换下那身象征着身份与威严的公服,穿上常服,稍作整理后,便朝着膳厅走去。
乔景淮已经到了,见父亲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乔钧径直落座,微微抬手,示意他也坐。
乔景淮坐下后十分有眼色地拿起筷子,为父亲布菜。
乔钧提箸吃菜,状似无意地问:“这两年来,你替你母亲寻人,可有收获?”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乔景淮却心中一紧,他知道寻找妹妹的事情瞒不过洞若观火的父亲,可一时又猜不透父亲突然问及此事的用意,夹菜的动作一顿,斟酌着言辞回答道:“尚未有进展。”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微微低垂的眼眸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见乔景淮此刻还想隐瞒,乔钧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是吗?难道那个叫星澜的医女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仿若一声惊雷,在膳厅内炸开。
乔景淮心中悚然一惊,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颤抖着嗓音问:“父亲,您都知道了?”
乔钧重重放下筷子,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冷哼道:“不然呢,你还想瞒我到何时!”
意识到父亲动怒了,乔景淮生怕他一怒之下对星澜不利,连忙跪下求情,“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欺瞒您,但星澜是无辜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求父亲不要伤害妹妹。”
乔钧阴沉着脸瞥了他一眼,“我何时说过我要伤害她?”
他的语气生硬,仿若寒冬里的冰碴,刺人骨髓。
乔景淮如何能不担心,当年父亲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前两个女儿,若不是母亲以死相逼,星澜早在十七年前也性命难保。不过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想,哪里敢说出口。
乔钧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骨子里是个冷血之人,对于这个从未养在身边的女儿,的确也没有什么感情,但江玉柔是他此生挚爱,答应了她的事情,他便绝不会食言。
“十七年前我既留了她一命,如今也不会动她。”乔钧的声音缓和了些许,透着几分疲惫与无奈,他顿了顿,补充道,“若你娘想认回她,我亦可尽力说服族中长辈。”
乔景淮惊愕非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父亲愿意违反他恪守了二十几年的族规,做出这样的让步,“真的吗?父亲,您真的愿意让妹妹认祖归宗吗?”
乔钧做这个决定当然是为了江玉柔,因为“洗女”一事,柔儿积怨成疾,恨了他半生,他不敢奢求她的原谅,只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尽可能让她高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