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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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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上三根香,插在客厅里的女娥娘娘像前。
去年的这一天我是在小姨家过的,我和表弟一起跪坐在她后面,看她双手合十的祈祷。我们家的房子很大,上高中以后我就搬回了自己家。
但这房子空空旷旷很没人烟味儿,所以逢年过节我还是会到小姨家蹭饭蹭热闹。
小姨一家三口人,算上我正好凑一桌麻将。那天我们跪完女娥娘娘已过了十二点。表弟要准备中考,我要准备高考,于是谁都没兴致出门逛,打了两把麻将便回屋做题了。
算起来,今年还是我第一次自己过这个节。
我轻轻拍掉手上粘的一点香灰,然后跪坐在女娥像前,双手合十地看着画像上的这个女神。
女娥娘娘长什么样一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其貌比昭君倾国倾城,也有人说她满腹经纶却是平平无盐女。
但我并不关心这个。
我也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争论她的容貌,这样的神明也要遭世俗评判一番吗?
画像上这个女人穿着繁杂的白色衣裙,坐在一弯月牙上,低头看着脚下的人间烟火。
之前家里也有一张女娥像,但我不喜欢。买新画时只有这幅画里没有描绘她的容颜,于是我立刻把它带回了家。
我慢慢俯身磕了个头,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昨天分别时付景奥说的话。
还带我去看女娥娘娘。
……真是莫名其妙。
我在心里默默笑了一声。但等我再直起腰时,眼前突然一黑,随即倒在了地上。
诡异的是,我的意识却并没有随视觉消失。我听到自己的身体直直地“咚”拍到地板砖上,心中第一反应是很崩溃。
这一下起码要摔青三天。
不,起码五天。
我精神异常活跃,但视野里茫茫一片黑,实在是有心无力。
然后我模模糊糊听到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这声音听上去离我很远,只是隐约有些字句传到我耳朵里。
女人的声音很是英气:“你找到…为什么…”
过了许久,男人的声音响起:“我不想…等到…”
这声音…好像是……
付景奥?!
我正要再支起耳朵听真切一些,□□上的疼痛迟一步涌了上来。这一下实在是太疼,我没忍住抽了口气。
然后我立刻听到女人突然拔高的声音:“谁在那儿?!”
我心里立刻一阵慌张。然而我此刻什么都看不见,逃也逃不掉,于是无奈地听天由命。
过了几秒,我的眼前却突然出现光亮,刺得我缩了缩眼。等再睁开,眼前已是我家的客厅。
……?
如果不是我还趴在地上,我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错觉。
但我还是摸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女娥娘娘显灵?
然后我又阴差阳错地想起付景奥的那句话。
难道女娥娘娘真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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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午十二点我便出门去了小姨家,打算蹭一顿午饭。但等我到了他们家才发现家门锁了,他们今年吃得早,吃完就带着表弟出门玩了。
我只好后悔来之前没问一句,然后思考着去哪吃顿午饭。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付景奥那家小餐馆就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
等我到了地方,发现他的店果然开着。但我走到店里,却没看到人影。
店里的灯还开着,墙上的小电视播放着本地电视台的节目直播,我坐下看了一小会儿,发现屋里还是毫无动静。
“付老板,你在吗——”
话音刚落,付景奥就从后厨走了出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有一丝惊讶。
“许朔?你怎么来啦?”
我笑了一下,几句话给他解释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给我端上来一碗和上次一样的面。我接过来放在桌上,他又抽了双筷子递到我手里,然后坐在了我对面。
我吃了两口,突然想起早上的事,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老板,我们家今天上午好像闹鬼了。”
我抬起头,用一种煞有介事的口吻说道,打算等他不相信就装作是开玩笑。
他挑了挑眉,说:“哦?”
我咽下嘴里的东西:“我听到两个人吵架,也不能说是吵,应该是在争论?不过我没听不太清就被赶走了。”
我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觉得那个男的声音有点像你。”
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话也太奇怪了,搞不好会被人家当骗子赶出去。
然而付景奥这时的表情陡然变得奇怪。
他看着我,眼神却并没聚焦在我身上,脸上一片茫然,然而这茫然中又似乎有些不舍与痛苦的意味。
我被吓得不轻,赶紧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老板?没事吧?”
他反应过来,低下了头。
我大脑也开始宕机,手里拿着筷子停在碗里,一动不动地坐着。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付景奥重新抬起了头。
他冲身后轻轻招了招手,店里的景象突然变了。
桌椅板凳、电灯柜子统统消失不见,被无边的浩瀚星空取代;泛着黄边儿的大理石瓷砖变成闪着星光的深蓝宇宙;似乎有微风吹过,阴阴冷冷地贴着我的脸飘过去。
我低头一看,自己已经浮在了半空中,脚下虽是空的却有实感,像是踩在了什么凳子上。
……我靠。
我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付景奥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说:“确实是我。”
我愣愣地扭头看着他的侧颜。
他像是余光瞥到了我,于是浅浅一笑:“许朔,其实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什么?
我大脑在那刻停止运作,两眼不聚焦地看着付景奥,心里却蓦地冒出一点声音。
仔细听听,哦——
原来是我那点脆弱的世界观轰然崩塌的声音。
我甚至走神了一秒:“这也太没见过世面了,动静也好大。”
付景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地说:“不过,也还不急着现在。”
我大梦初醒一般回神,点了点头。
“哦……”
“那你,呃,你那个时候是在跟谁说话?”
他把手从我的肩膀上挪到后脑勺,轻轻揉了一下:“就是你的,怎么称呼来着?”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的女娥娘娘。”
……
什么??
我觉得世界真的在跟我开玩笑。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收回了手,没说话。
我忐忑地站在他身旁,活像一个已被判死刑但却不知道该哪天死的人。
就在我要忍不住开口再问一遍时,付景奥终于出了声。
星空投来的光亮很弱,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先回去吧。”
然后他又招一招手,我们就回到了那家小餐馆里。我感觉这一趟走了起码有一个小时,但那碗面居然还在冒着热气。
付景奥再次坐到了我对面。
我头皮发麻但不敢逃,只能硬着头皮埋头苦吃。
“不是要来给我打暑假工吗?明天就来吧。”我咽完最后一口时,付景奥说道。
我抬头和他对视,咂了咂嘴,说:“那我要是不想再来了呢?”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刚刚挥手大变星空时的那点冷峻已荡然无存。然后他嘴角弯起浅浅弧度:“你来吧,作为交换,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
我觉得这个逻辑有问题,因为很显然他的这个交换并不成立。
我虽然摸不清缘由,但其实并没有对这些事产生多么大的兴趣,犯不着为了满足好奇心而留下。
……好吧。
事实是我当时脑子被吓得已经不再运转了,只想赶紧逃离现场。
然后他往后一仰,双手环臂靠上椅背:“反正你早晚都得被我带走。”
“…………”
行。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盯上,身为一介凡人,也毫无还手的可能。因此,我对这位脸皮厚于长城的大人不知如何评价,只好抽着嘴角作了个揖。
“那我明天再来吧。”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答应下来。
临走前,付景奥加上了我微信。
这种人居然还用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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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一周,我都在付景奥的餐馆里打工。
他的这个餐馆确实如他所言,生意并不怎么样。我每天早上九点多钟到,晚上六七点钟下班 ;工作的主要内容是端茶倒水递盘子。
无聊到我有时候觉得那天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我的一场幻觉。
但那确实不是幻觉。
……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付景奥这后厨根本没有明火。
打工第三天,我第一次看见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堆食材,放到案板上,只是挥了挥手,就无中生有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旁边放着剥掉的西红柿皮和打碎的蛋壳。
……我靠。
我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好实用的技能。
我接过面走出后厨,放到来吃饭的食客面前,然后又钻回后厨。
“我现在是真的很好奇,你能变点金子吗?”
付景奥正在把案板上残余的厨余物挪到垃圾桶里,头都没回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东西了?”
我冲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第七天我晚上下班时,我和付景奥说我想要请个假。
因为第二天我的高考成绩就要出了,得和小姨一家一起商量填报志愿的事。
他听的时候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弯了弯嘴角。
我打了个寒战。
是因为这几天和他相处得太融洽了。
他性格很温和,讲话总是不急不慢,并不自恃高人一等;虽然从不主动透露,但对我的问题几乎是有问必答。
我都快要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了。
如果他没有在最开始就亮出身份说要带我走的话。
我一直对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现在的生活没什么实感。付景奥虽然总爱强调我得跟他走,但从来没说过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也没说过什么时候带我走。
但这一刻我居然感受到了恐惧。
被他带走是什么意思呢?我本能地察觉到了孤独。
我也许再也见不到小姨,再也没法调侃赵杉和她男朋友;我读了十多年书,但也许连踏进大学校园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种具体而有实感的分别糊住了我的心口,我突然流下了眼泪。
付景奥瞪大了双眼:“我没说不许你请假啊!怎么还哭了呀?”
我垂下眼,沉默了很久很久。
等眼角那点泪终于挥发掉了,我才抬起头看向他。
“付景奥,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走?”
付景奥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说:“你刚刚在想这个?”
“别哭啦,”他抬手按按我的肩膀,“安心做你的事吧,早着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转身离开了餐馆。
那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所以我直接去了小姨家。熬过十二点,高考成绩就可以查了。我原以为自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但真到了那一刻却并没觉得有多可怕。
按下查询键的那一刻我心里并不慌乱,只有一点不知前路在何方的悲伤。
分数很漂亮,我知道自己发挥得不错,小姨和小姨父也都很为我开心。
我于是也扯着嘴角和他们一起笑,但心里完全高兴不起来。
手边的屏幕亮起,是赵杉发来的微信。我点开一看,是她和刘周航——也就是她那位在年级里大名鼎鼎的男朋友——的成绩截图。
他们发挥得也很好,一定能一起迈进那所学校。
我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点着键盘说恭喜。
等到应付完所有的询问,小姨和小姨父已经去睡了。
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白天的那点恐惧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转换成了愤怒和焦虑。
我越想越委屈,也不顾已近两点,戳着手机给付景奥打去电话。
……没人接。
于是我更加生气,就像是用尽全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摁灭手机,想着算了,明天睡醒直接去找他吧。
就算是要带我去死,我也该死得明白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