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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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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鹿童，鹤童那情况怎么样了？”
锁妖塔外，无量仙翁正远远观望。
“鹤童一早便领了捕妖队前去东海附近守着，待龙族与沉渊妖物两败俱伤时将它们一网打尽。只是......”
“怎么了？”
“竟没有一只妖孽冲出沉渊来，给龙族占了上风。”
“怎么可能？”
“鹤童回报说入口处被下了一道锁妖阵，看起来像是......那位神女大人的手笔。”
“可恶的凤凰，居然早早勾结龙族，屡次坏我好事......我今日必要她死在这锁妖塔里！”
“师傅息怒，沉渊那头虽没能遂我们的意，但眼下借锁妖塔异动除掉那神女，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没能一举两得，真是可惜呀。”手中权杖结出一个蟠桃来，仙翁悠然地摘下把玩，“罢了，能除掉一个，倒也不枉我当年用尽心力设这个局。”
灵台四周燃起无边无际的火海，虽暂时将妖孽阻隔在外，却也灼烧着我浑身体肤。
在东海做的那个噩梦此刻竟成真了。
头疼欲裂，我能感到自己的元神正分崩离析，一缕缕流出体内。伏魔剑冢中倒下的一众神兵随之重新立起，锁链收紧，牵拉住了摇摇欲坠的锁妖塔。
那些妖异察觉到情况不妙，玩命地穿过火海袭向我。
我早已腾不出手来挡住他们，只是祈祷自己能在被彻底撕成碎片前落成封印。
谁知手中的沧澜剑竟自顾自地闪烁起来，熟悉的灵力从中溢出，在我周身隔出一道坚固结界。
我一怔，随后又是无奈一笑。
敖光，你究竟偷偷为我做了多少......
一半的元神已经分离出体内，五感都变得迟钝。周遭一切似乎都离我远去，只有握在手中的那柄剑是可感的。
我望着波光闪动的剑身，如同凝望着他的眼睛。
“谢谢你......
“但已经够了，不必再护着我了......”
恍惚间，碎裂的元那半神在面前分化出了另一个自己。
凤凰问：走到今天，你后悔吗？
......怎可能没有后悔的时候。
活的越久，悔恨越多。说不后悔，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她又问：
如给你重来的机会，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我看着那张与我别无二致的面孔。她朝我微笑，我却在流泪。
若有机会，我想变弱小、变平凡。
弱小到与天地万物毫无牵绊，平凡到能自由漫步人间而不被察觉。
如有可能，我还想能拥有爱一个人的权利。
我想能在他身边无所顾忌地喜乐，而他始终含笑注视着，任由我活成最快意的模样。
过去我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
但有些东西一但拥有过，便再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可惜这些从来都不属于我，正如“小羽”这个名字一般，都是幻梦而已。
隐隐传来结界被打碎的声音，我认命般闭上眼睛。
本以为身体会在一瞬间被四分五裂，但眼下却仍维持着原样，那群妖异并未朝我扑来。
身后似有一道刀光闪过，我无暇回头去看是谁拦住了众妖，只一心想着：快些，再快些，把元神全部融进塔内。
直到一股强硬的力道将我的手拽离了灵台。
可恶，明明只差一点了......！
全身的痛觉都已麻木，意识也已不甚清晰，我只一味地想甩开拉住我的那只手。
“放开......”
“放开？放你去求死？”
我一时被钉在了原地。那声音是熟悉的，却带了陌生的愠怒。
视线有些模糊，我回过头去，努力地试图看清面前的人。
直到面前那人与走马灯中的那个身影重合在一起。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直到自己没用地身子一软，直直跌进对方怀里。
“才多久未见，你便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敖光的眼底波涛汹涌，交织着疼惜、恼怒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叫我如何敢放你离开我身边。”
知觉缓慢恢复，只是喉头梗得厉害，不知是否是被凝血噎住了。
我支起身子，双手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摸索过他的眉眼、嘴唇、脸颊。
每一处的触感都那样真切和熟悉，不是梦，不是梦......
“敖光......”
声音都是颤抖的，甚至染上了些哭腔。
敖光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了我，在耳边轻声哄。
“没事了，别怕......”
听见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体温，心里积攒的情绪决堤一样涌出来。
我把脸埋进他怀里，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落。
“你不该来的，为什么要来......会连累你......”
尚存的一丝理智让我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暂不论我们能否活着出去，就算出去，他此番进锁妖塔也是擅闯天庭的死罪。
“你我之间，谈什么连累。如若你就此离我而去，那才当真是让我搭进了一辈子。”
我仰起头看他，视线被泪水模糊了一片。
“这样严重？”
敖光点头。
我自知对不住他，语气也软下来：“我以为你至多消沉一段时间，随后便不会再想起我了......毕竟你也是一族之王，有太多事要置于一己私情之上。”
本不该在此时说这番话，但我已然顾不上那样多了。
能再见到他，能再与他说上话，便是好的。
敖光缓缓叹一口气，眼底像是也噙着泪。
“你可知道龙族是最自私的灵长。我曾以为自己是例外，直到遇见你，才知道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死死搂住他，在心里骂怎会有这样傻的人。
我自身尚不足惜，却独独不想将他牵连进来。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又望向灵台的方向。下一刻，双手便被他紧紧握住。
“不许再想用元神祭塔这般自毁的事了。”
“眼前天命要我死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
“你就算愿意献出自己的命，也只是白白牺牲罢了。等千百年后你的元神也消散，彼时又当如何？”敖光耐心地向我讲着道理，“阐教从来都只想要你死在这里，独善其身，而未曾想过真正平息异动。”
四周再次传来妖异的凄厉哭号，残酷地告知一切还未结束。
他单手搂着我站起身，另一手拿起那柄寒光闪烁的龙牙长刀。
“今日就算我自私一回，即便死在这里，也是心甘。”
[十七]
眼见对方只有两人，妖邪便源源不断扑上来，却没有一只魔物能向前逾越一步。
敖光冰冷又厌恶的目光扫过，他似乎抛下了所有顾忌，展露出身为王的杀伐无情一面。刀刃卷起一条水龙，所过之处的魔物尽数身首异处。
看着眼前光景，我再次确信那日比武场上他是对我留了手的。
越来越多的妖异聚集过来，领头的山魈一众都活了近万年，在我的年纪上都翻了一番。
“哪来的年轻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谁想那山鬼话还没说完，便被敖光一刀砍断了手臂，顿时恼羞成怒地尖啸起来。山鬼的叫声能动摇人的心神，在塔内掀起一阵阴风。
龙牙刀又是一挥，凭空掀起一道浪涛。水波中化形出一条银龙，身长约有百余米。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真身模样，那巨大的压迫感令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渺小如沙粒。
道行浅些的魔物被震慑在原地，不敢上前；稍有些本事的尚未触及他一片龙鳞，便被龙爪压在墙上，身躯瞬间化为灰烬。
不知怎的，总觉这龙形有几分熟悉。
只是眼下无暇细想，我在敖光身侧穿梭，尽可能防住从他视线死角而来的攻击。
委屈了他那样大一条龙，在厮杀之余还得留神着不误伤小小一个我。
眼见两方打的有来有回，但到底敌众我寡，我又负着伤无法施展全力。
再耗下去，先力竭多的半是我们。
身后突然传来墙体碎裂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惊诧地发现墙上那道空间裂隙似乎又被撕开了几分。
下一秒，一众龙族越过裂隙，向着他们的王而来。
“你这大哥当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三位龙王亦从中现身，敖闰嘴里还止不住地埋怨着。
“给我杀光这群畜生！”
万龙一同冲向妖众，塔内顿时声响震天，血花四溅。
“好在神女殿下相助，沉渊已经被我们踏平了。”
“沉渊之难已解，这里的妖孽猖狂不了多久。”敖光重新在我面前化回人形，“不如就让这锁妖塔彻底崩裂，将外头那群看戏的混帐一同卷进来应对。”
敖闰点头，心想她那死板的兄长终于也是要反将天庭一军了。
“大哥说的不错。至于我等，也会暂时放下与天庭的恩怨，同他们携力。只不过，事后龙族要向天庭索求加倍的补偿。”
“我会陪你，别担心。”
他朝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有你在，我从不担心。”
下定了决心，我咬破指尖，用血在空中涂画出一个金红符咒。
我原以为毕生都不会有用上这咒法的一日。
符文显形的一瞬，塔外伏魔剑冢便剧烈颠簸起来。
剑冢正中，那柄凝聚我前半生苦难的断剑却邪顷刻崩裂。剑身化作无数尘埃般细小的碎片，随风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轰——
锁妖塔从顶层开始，如山洪般应声崩塌。
“怎么回事？”
塔外，捕妖队一众看见锁妖塔迅速崩塌，纷纷惊诧地后撤。
无量仙翁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意识到事态正向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那神女究竟在塔里做了什么？
以她那性子，不该早早同塔里妖物同归于尽了吗？
更让他惊异万分的是，另一支妖族随着塔内魑魅一同倾巢而出。
“龙族......！”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眼见事情即将败露，无量仙翁气急地大吼：“给我杀光这群畜生——！”
各派弟子急忙列阵御敌，却无法抵御如此凶猛的妖众。
眼看仙众就要被黑色洪流吞没殆尽之时，金红和银白两道身影从锁妖塔的废墟中冲出。
万龙紧随而上，在一众妖异中杀出一条血路。
印象中，天庭总是无边无际的白，未曾想竟也会有被漆黑和猩红染指的一天。
我手起剑落又斩掉一只豺狼头颅，堪堪停在无量仙翁跟前。金红色的凤凰羽翼在他面前扇起一阵狂风。
手腕一翻，剑伤沾着的豺狼血便尽数溅上那老鬼的衣摆。
“仙翁阁下，别来无恙啊。”
“你——！”他狠戾的眼神扫过我的脸，右手攥紧了那破木拐杖。鹿童见状，也向我架起了长弓。
敖光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龙牙刀直指那老家伙的脑袋。
“老鬼，我虽分毫不愿帮你，但看在她的面子上，眼下我给你一个选择。
“要么与龙族一道斩了锁妖塔中的妖孽，要么龙族就协同那群妖孽一起宰了你们。”
无量仙翁咬牙切齿之际，其他仙家闻及此言，已纷纷同意合作。
在危难关头，除了死要面子的和又蠢又坏的，没人会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众仙家听令，协助龙族杀尽锁妖塔内的妖物！”
龙族虽蛰伏多年，到底还是叱咤风云的百鳞之长。万龙在王的带领下翱翔于天际，生生在万妖遮盖的黑色天幕中撕开裂口。
敖光平日里总是一副沉稳的老成样子，第一次见他领兵杀敌的模样，倒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难怪阐教和天庭如此忌惮龙族，一支战力非凡又如此团结的妖族，一旦造反将带来相当大的威胁。
好在他们拥有一位仁慈而有远见的王，否则这支妖族不是落得凤凰一族般被围剿的命运，便是同锁妖塔里那些妖异一样走上歧路。
混战厮杀持续了近半日，亦或更长。
视线被额上流下的血糊住大半，我揉揉眼睛，看到天光终于从云层中倾泻下来。
环顾四周，本该庄严肃穆的天宫里一片硝烟，血迹遍地。
最后一只妖物在敖光刀下化作灰烬，他向我所在的方向奔来。
“没事吧？”我们几乎是同时向对方问出了这句话。
“锁妖塔之乱已平，你们这些擅闯天庭的龙族还不速速受降！”
无量仙翁眼见局势稳定下来，便要号令捕妖队擒拿龙族。
“谁敢？！”
我强撑着早已脱力的身躯，横在捕妖队前。
众仙家在此战中损耗颇多，早已无心再与龙族恶战一场，谁都没有响应仙翁的一面之词。
我又是一声冷笑。
“你们本预谋着借此事从两头一举消灭我与龙族，让龙族折损于沉渊之中，让我身死在锁妖塔内。”
谁知我在东海祭的锁妖阵助龙族铲平了沉渊妖孽，而敖光又闯进锁妖塔救下了我。
乍看我们二人的相遇，在这悠悠天地数万年中轻如鸿毛，却在阴差阳错之下拥有了压垮一座锁妖塔的重量。
纵使他们千算万算，世间也有连神仙都不知从何而起，任天命也无法算尽、无法左右的事物。
“老夫纵使有什么过失，也是为天庭着想。而你这妖女，居然早早勾结龙族......”
我正欲开口，敖光已先一步抬手。一道刀光直冲仙翁面门而去，削去他一半胡须。
刀光所过之处，数座仙家宫殿被四分五裂。
他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吓得敖顺敖钦两兄弟都往边上退了一退。
敖闰亦有几分后怕。所幸自己先前没真拿这位未来的嫂嫂怎样，否则兄长怕是能生吞活剥了他们。
“说到底，这锁妖塔异变也是有龙族才得以平定。你等引起沉渊祸端，意图袖手旁观，居然还好意思栽赃他人。”我鄙夷地眯起眼睛，“此刻居然还有脸面自称天庭中人？凭你们也配？”
“你.......”
天尊驾到——
钟声响起，众人头顶的云层缓缓消散，天尊真身从中显现。
他缓缓走下云阶，众仙连忙打住了口舌，纷纷跪迎。
“凰同龙族协助仙家镇压锁妖塔有功，你等不得对他们无礼。”
相当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似是要宣告其决议不容任何人置喙。
天尊未必对任何事都公允处置，却是最求稳定与体面的。眼下龙族平定锁妖塔有功，无故讨伐功臣，实是一件相当不体面的事情。
“若无龙族倾力相助，锁妖塔异动怕是要再引发一场大乱。”捏准天尊这一心思后，我便开了口，“凰此番参战只是恪尽职守，但龙族于我等委实是雪中送炭，于情于理都当厚谢。
“还望天尊能应允：从此免去阐教捕妖队与龙族的往来，互不侵犯，每岁例行的问候往来由文殊仙长和西王母座下信使代行；今后东海如有妖孽作乱，天庭也应出兵相助龙族。”
如若让敖光或其他三位龙王开口，难免叫天尊觉得龙族有僭越之心，眼下我来提这事是再合适不过的。
“你为龙族求的恩典，我会许给你们。”天尊微不可察地点一点头。
“你呢？凤凰一族归顺后，你千年来也可谓鞠躬尽瘁，可想要些什么？”
我的鞠躬尽瘁从不因祖辈归顺天庭，当年神魔大战镇守东海，仅是不愿海蚩尤上岸为祸周边百姓。兄长仙逝时天庭要封赏于我以作安抚，我也寸金未求。
但天尊既然提了，我眼下还当真想为自己也求一个恩典。
下意识地看向敖光，他也正注视着我，两人相视而笑。
在许多人看来，我似是什么都有了。美丽的容貌，强大的能力，高贵的地位，但这些无一是我真正想要的。
活到这把年岁，本以为没什么不懂的道理。谁知在东海住了数月，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倒还真把一些事情想明白了。
“这么多年岁月冲刷，我早已累了，现在只想休息。”
仙家请示天尊恩赐时，按礼数应双膝下跪。
我却偏偏不依，颤颤巍巍在敖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直视天尊的眼睛。
“还请天尊开恩，还我一个自由身吧。”
爹、娘、兄长，请原谅。
过往凤凰一族为保护有生力量而归顺天庭，最后仍落得几近灭族的下场，兄长也含恨而死。
眼下我已找到愿保护我的人，且让我任性一回，随心而去吧。
“你可想好了，日后你若反悔，天庭也不会再收容你。”
“想好了，除此之外别无所求。”我垂着眼向天尊颔首，算是尽了最后的礼数。
“就此别过。”
“能走得动吗？”
我向敖光摇摇头，站着都稍显勉强，大约是走不了几步路了。
他小心地将我横抱起来，自始至终都没有望向天尊和天庭众人一眼。直至转身离去前，方才冷冷甩下一句：
“如若你们日后还敢继续找她的麻烦，我定加倍奉还。”
一众龙族自觉地为他们的王让开一条道来，待他抱着怀中的人走过，才陆续跟随他跃下云层。
“你何必临走前还要招惹他们一番，叫那些小人记恨。”
龙王的眉头蹙了蹙：“我就是要叫他们再不敢惦记你。”
我在他眼瞳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头发上全是血污，身上伤痕交错，可谓狼狈。
只是嘴角挂着笑意，眼眸也亮闪闪的。
本该身心俱疲，却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你能不能化成流水来搂着我，就像刚见面那次那样。”
“怎么了？”
他嘴上笑着问，却很顺从地在双臂间化出水流来拥住我。
“你身上的盔甲太硬了，硌得我浑身都疼。”
流水温润，熟悉的触感让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明朗的天光洒向海面。
耳畔是轻柔的风，风中夹杂着些许尘埃和青草的气息——人间大约方才下过一场雨，淋得我心里眼里都湿漉漉。
“下次抱我时，便不要穿盔甲了。”
[十八]
不知是元神破损亟需休憩，还是终于心安了下来，一睡就睡了三日三夜。
这场大梦中，有一条奔流的长河。
父母、兄长和族人们站在河的那头远远朝我招手，不知是告别还是为我送行。
我试着淌水过去抱一抱他们，却无论如何都渡不到河对岸。
他们并未张口，熟悉的声音却传入我脑海里。
“孩子，去吧，忘了我们。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我奋力向他们伸出手。河中的波涛太过湍急，不由分说地将我推回岸边。
别走......我还有许多话想对你们说。
我现在已是自由身了，还找到了一个爱我、保护我的人，该介绍他给你们认识......
他们笑了，眼里泪光闪烁。
“我们为你高兴......”
“孩子，你要幸福。”
醒来时，早已是一脸水泽。
这些时日流的眼泪，怕是能赶上前半生的总量了。
我揉揉眼睛，面前的光景才清楚几分。
本以为能再次在我龙宫房里那场松软的床上醒来，没想到这次甫一睁眼，看见的是敖光寝殿的天花板。
“可是做噩梦了？”
敖光正轻柔地替我拭去眼泪，指腹拂过睫毛，痒痒的。
我摇头：“不是噩梦，只是见到了一些故人。”
过往经历的所有我都不会忘记，只会因此而倍加珍惜眼前人。
许多神仙仗着长寿便随意挥霍时日，现在想来，我的前半生在浑浑噩噩中浪费了不少时光、错过了不少人。
好在现在开始重新为自己活一次，倒也不算晚。
“身上还疼吗？”
我接着摇头：“已经不疼了。”
刚回龙宫时，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我后知后觉地发觉身上疼得厉害，根本沾不了床。
于是敖光搂着我靠在床上，小心地避开各处伤口，像抱小孩儿似的将我整个人圈在他臂弯里。
“这样能睡着了吧。”
我也毫不客气，脑袋枕着他的肩窝便呼呼大睡。
眼下他还保持着我入睡前的姿势，且脱了盔甲，穿着一件银色的贴身长袍。
我用手指捻了捻，布料凉丝丝的，触感很舒服。
“手酸吗？会不会把你手臂压麻了？”
他笑：“就你这身量，都没有我平日穿的盔甲一半沉，哪里能压着。”
我也笑：“那就好，我喜欢你这样抱着我。”
我们都默契地没提锁妖塔与沉渊的事，仿佛我从未离开过，一切都自然如初。这些往事虽无法忘怀，但终究已是往事了。
司命那家伙确实是有几分算命本事在的，这段桃花运跌跌撞撞，终究还是维系了下来，得了一个如我意的好结局。
命数环环相扣，但凡走错一步，都可能就此陌路。
虽然这缘一度险些让我断送了，所幸面前这人从未放开手。
“以后，你还是继续唤我小羽吧。”
“随你喜欢就是。于我而言，小羽和凰皆是你。只要是你便好。”
他的话让我呆怔了片刻。
这话的言下之意大约是：无论你选择活成哪副模样，我都会在你身边。
那个在锁妖塔里想起的、看似遥不可及的愿望，原来早在他这实现了。
真好。
这样想着，我捧起敖光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这下轮到他呆怔片刻，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根，半晌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别闹......”
“你不喜欢？”
我从善如流地打算收回捧着他脸侧的手，却被他一把按住。
“.......喜欢。”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龙如此别扭又麻烦。
我正在心里笑话他，却相当不解风情地想到了另一件尚没问明白的事。
对于那事的原委，我在心中业已猜了个大概，只是想听他亲口说。
“你......是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他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哀怨。
“你倒坦然，自己早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也不怕我恼了你？”
果然，我们是许久前便见过的，大约就在我驻守东海岸的那几年中。
彼时我曾结识了不少龙族，却一心扑在御敌上，对他们的面貌、性情、甚至名字都无甚印象。乱世相逢本该是珍贵的缘分，却没得到应有的珍惜。这样一想，我顿时有些愧疚。
“我......”
“不必道歉，只是同你玩笑罢了。”他反倒为惹我愧疚而自责起来，连忙转开了话锋，“敖闰大约给你那个藏在玉座下的白玉盒子了。”
他所言的是白玉盒子装的那根染血凤羽。
我心虚地点头。是看了，还差点因为这事要和你闹得诀别来着。
“我收着那根羽毛有两千二百一十八年了，”他的手掌抚过我的脸颊，掌面有些粗糙，“喜欢你的时日也这样久。”
心头一颤，被我随手掷在角落的记忆碎片像浮尘一样扑簌簌抖落。我努力地伸手去抓，却一片也没能抓住。
敖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些许温和的哀伤。
那一刻我恍然觉得，这道目光仿佛是越过千年岁月，此刻才终于落进我的眼眸。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