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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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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的两天是高考。
答卷的时候清芷写字写得飞快。一切对答如流。像是在缅怀自己荒废的青春。涵焯没有与她在一个考点。她想,楚涵焯考的怎么样呢?他也在认真地答题。字非常整齐,并且漂亮。他想,谢清芷所有的题目都会答么?高考终于过去了。大家都拿着标准答案开始估分。清芷打电话给涵焯。你估了多少分?她问。大概是617。这次的综合卷没做好。英语作文也不理想。你呢?好像是542。比以往的卷子做得都好。只是没有你高。他在电话那头笑,很大声,说你做得也不错了,保证了一本啊。可是,我还想做你的同桌,她说。你要报哪个学校?涵焯停住了,他没有想到清芷会这么说。她垂下睫毛,低头良久,说,我不知道。清芷说,那,我让你想,我给你时间让你想。你要想多久我都给你时间。你要再想三年我都让你想。只要,最后,你要给我一个答案。我会的。他说完,轻轻地放下话筒。好,我等你。清芷对着拖动的嘈杂忙音说,在你给我答案之前,我都会等你。爸爸在身后说,清芷,你什么时候有空?爸爸带你去见妈妈。真的吗?她难过了,泪水直流。她抱着爸爸的手说,真的吗?只要填完志愿就可以了。那个时候,你就带我去见妈吧,我好像看她的样子。她身旁穿着白衬衫的爸爸,眼神中充满慈爱的爸爸,头上已经没有银丝的爸爸,拍着她的头,说,好,过几天,我们就去见妈妈。
他们到的是一家咖啡馆。奢靡的灯光和洁净的桌布,花纹繁复的花瓶里插的是香水百合。背景音乐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的私语,舒缓,流畅。
爸爸站起来朝一个女人挥挥手。他说,清芷,你妈妈来了。
清芷蒙住眼睛不敢抬头,眼里流出热泪,顺着指缝而下。像蜿蜒的小溪,哗啦啦拉,直到一个柔美的声音叫她,清芷,我是妈妈。
妈妈走到清芷面前,蹲下,拉住她蒙住双眼的手。清芷,我是妈妈。妈妈的手,那是一双该如何形容的手啊!它细腻,柔滑,美丽,娇嫩,温暖。她捧住清芷的脸端详着她。清芷终于见到了妈妈。
她没有化妆,却自然的美着。很普遍的职业装,却挂着清亮的笑。她说,清芷,我是妈妈。
清芷笑了,她搂过妈妈,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谢清芷?怎么会是你?
她怔住,缓缓抬起头,看见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孩子。清瘦干净,脸微微发白。此刻她用惊恐的眼神望自己。她才反应过来,说,妈妈,他怎么会在这里?
妈妈望着爸爸,说,他是你的双胞胎哥哥。只是,我和你爸爸有约定,这个秘密,本来是要一直保留的,现在看来,是说的时候了。
清芷的手开始剧烈地抖动,她望向爸爸。
是,你妈妈说得没错。爸爸和涵焯坐下来,他说,在你们刚出生的时候,我和妈妈就离婚了。我们各自都有一个孩子的事,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我懂了,清芷站起来说,爸,妈,我还要去查录取分数线,我先走了。她跑开了,脸上是抹不开的哀怨,无限的悲伤。她倒退了几步跑出咖啡厅。
涵焯跟了上去,他喊,妈,她就是我常对你说的,我的同桌啊!
妈妈一下子呆掉了。她望着远离的两个人,对爸爸说,清芷是涵焯的同桌啊!你知道吗,清芷和涵焯是同桌啊!
爸爸终于明白,他握住她的手,宽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
可是,怎么会没有事呢?
清芷跑的时候被疾驰而过的摩托车撞到,她泪流满面地望着炙热的天空,像一个决裂的蓝色平面。她的手掌擦破了,泪啊,止不住地落下来。那是凉飕飕的夜,摩托车司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打了她一下肩膀,大声喊,你找死啊,晚上还在大马路上乱跑什么!
司机转身的那一瞬间看到了怒气冲天地涵焯。他对着司机就是一拳。他说,你撞了她你还不道歉啊!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发火。
两个人开始扭打在一起,路上没有人。她尖叫,奋力地扯开两个人,遭到司机的殴打,他更加怒气冲天。司机亮出了他明晃晃的刀子。他只是像吓唬涵焯,却听见涵焯大笑。司机有些慌神地说,我,我他妈就不信你不怕死!
可,涵焯是真的不怕。只是如今,他不想死,他不愿意死,因为他有清芷,他最亲爱的清芷,他的双胞胎妹妹。
摩托车司机的刀子扎进了涵焯的腹部。他惊恐地叫喊,你为什么不躲,我只想吓吓你啊!涵焯跪在地上,淡淡然地笑,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个笑。血在他的手掌上奔涌着,炫耀着它们的光彩。他看着已经昏迷在地上的清芷,抚摸她的脸,说,清芷,对不起,都这么久了,我还是没能给你答案。
那胆小的司机,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带着他明晃晃的刀子逃了。
涵焯望着远去的司机轻蔑地冷笑几声,拉起她的手,说,清芷,我来教你数学题……
清芷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了涵焯的噩耗。她的脸苍白,无力而柔弱。阳光烈烈地灼烧着她的脸。她问坐在病床边的妈妈,楚涵焯真的,真的是死了吗?他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他,怎么会是我的哥哥呢?怎么会呢?
妈妈无力地笑,把手放在清芷的脸上,说,好孩子,涵焯他一直都在我面前说起你,可我并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我……
于是清芷从病床上起身下来,摇摇欲坠。妈,我想看看他。
清芷轻轻地掀开白布。她再一次看见他的脸,白得令人窒息。他的脸很安静,头发柔柔地散落下来,遮住了眼睛。眼睛是闭着的,但她相信它们是原来的干净清澈。她跪下来握住他的手。这是第一次握他的手。他瘦瘦的骨节突兀出来,手背上是一道一道青色的血管。他的手指干净修长,却是冰凉。她的眼泪就滴在他白色的床单上面,渗透,蜿蜒。她轻轻抚摸着他的手,小声地说,楚涵焯,你不愿再教我数学题了吗?
清芷沉默下去,忧伤难过一阵一阵马不停蹄地在她心里奔来跑去,让她不敢再看。她大声念起海子的诗。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
她哽咽了,泪水不停地落啊落啊,碎裂在刺破天空的阳光里。
忽然她看见他的手掌,她把它翻转过来,开始彻底绝望地哭泣。
清芷看见涵焯的手心有一道绽放开来的裂痕,向四面八方无限伸展。细密的纹路盘旋在那条缺口周围,无顾忌地吟唱。她终于发现,他的手,是断掌。
据说,断掌的人,注定克死最亲爱的人,或是永远离去。涵焯选择了离开,是永远地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那么坚决,再也不回头。
站起来的时候清芷有些头晕,在茫然中她看到涵焯转过脸来对她微笑。那张有着完美弧线的侧脸。只是那张脸,比她想象中憔悴,略显疲惫。她看见涵焯伸出手来带自己去翱翔,只可惜,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两个月后,她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和她的大学出现在学校的红榜上。一个温暖潮湿的南方城市。她看见涵焯的名字和他的大学,却在寒冷干燥的北方。她总算明白,两个人真的可以这样地南辕北辙。
她想,一切都过去了。
系主任在大教室里点大一新生的名字。他叫,楚寒焯!坐在清芷左边的男孩子举手喊,到!他清瘦干净,脸微微发白,有好看的侧脸。他转过头对她浅浅地笑,爽朗,利落,眼角有好看的弧。
泪终于在那一刻摆脱封印。
原来落照的容颜竟可以如此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