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梦》黎绒巷

8、棠都包打听

　　却说陶映娴用过早膳后，便赶紧手书了一封让绾娘带去周府。若说，陶映娴是众人眼中的皮猴子，那这周小娘子便是皇城中的包打听、万事通。且不说六宫，就是整个棠都也没有那位小娘子不知道的八卦，只差没为她口中那些离奇故事著书立说了。
　　周府内，周小娘子收着信后，却并不急着看。人人都道她周雁无事不知，人前都巴结着，不是怕她多吐出一个字，就是怕她少宣扬一件事，可背地里，又都没少骂她，说她是坏人好事的大喇叭。
　　不过，她早放下了，也立了规矩，她周雁，向求财者索利，要钓誉者奉情，求稳求全者，付诸所有。
　　周雁的闺阁内室里装潢简单，床榻五步之内便是一方坐榻，墙上挂了一张金弓，其他再无半点颜色，唯一还沾点人气的就是周雁点的一炉新香，点缀在银熏炉里好似梅花绽放，那香灰细腻洁白好似冰雪，清幽的香味闻着倒颇有野趣。
　　这陶家娘子想要什么，用不着拆信来看，她就能知道，是求全。
　　周雁原本是不想插手的，抛开她周氏女的立场，只道各家世族与皇族的天差地别。那些皇室宗亲生来就养尊处优，世族的小姐、公子们挑灯夜读时，除了当今太子殿下，皇家子弟里有几个识得圣贤书的。路有饿死骨的时候，四公主又何尝不是享尽了百姓的供奉，和亲，未必就冤屈了她。
　　周雁这般想着，恍惚间，香炉里的香饼已几乎燃烬，隐隐跃动的火星子，像极了信笺上的几点梅花印。
　　拆开看看吧，看在今日心情不错的份上，周雁心道，不过，她周雁的消息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来信墨迹初干，字还称得上娟秀，可见主人心中焦急，且有一点很对周雁的胃口，写的简短干脆，倒没有那些个累赘之词。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娴娘偶阅佳句，盼周娘子赐教。”
　　好一个“遣妾一身安社稷”，周雁不禁感叹，如今，陶中正已赴任并州，她敢作此等言论，倒也寻常。
　　虽说周雁的父亲早远离沙场，但毕竟曾经也是在北境大败突厥的一员猛将，如此，这信倒像把她阿耶骂了一通。
　　毕竟，当初她阿耶做门将之时，尚能破军杀敌，如今贵为兵部尚书，却让公主和亲，不也是叫人看笑话么？
　　看来，陶家娘子不是来找她要消息的，是来拉周府下水的。想到这，周雁气不打一处来，她没想到，她阿耶明明已官拜尚书，背后是一方侯府，京都之内，她还是免不了受人算计。
　　周雁冷哼了一声，心里已然有了成见，同为女子，她是还剩下些怜悯之心在世上，可想让周家掺和进来，那也是痴心妄想。
　　再者，若非这信上的梅花印得恰到好处，她也许不会看这封信，只是没想到，这陶家人都要离开棠都了，还想搅动朝局。
　　思忖片刻后，周雁还是唤来了隔间外侍候的侍女，她吩咐道：“阿奴，替本小姐请一位贵客到家里来，就说品茗焚香。”
　　“喏！可娘子，咱们院里素来不使那些香料，您方才用的已是库房里最后一块梅花香饼。”阿奴补充道。
　　“你只管请就是，人家算好了，怎会让这一趟落空。”周雁嗤之一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摆在席面上的东西，又岂能入得了法眼。
　　那是二十多年前，南郢朝，北突厥，西为依兰，三方割据，那时，边境虽有些小打小闹，却也不成气候。
　　郢朝地处中原，民众以务农为生，重农抑商，日益繁荣；依兰盛产美人、宝石和琉璃等物，百姓皆通商，所谓驼铃一响，黄金万两，这边是依兰的立国之本；而北境之内皆以游牧为生，草原上的牛羊就是他们的命脉。
　　北境的突厥人不停迁徙到水源丰富的地方，以供生存，直到北境之内诞生了一名年轻的勇士——西尔。
　　西尔好战骁勇，早就厌倦了看牧牛羊的日子，也恨透了突厥贵族们都傲慢无礼。偶然一次机会，他流落到了郢朝的边境，这里人人家中都有余粮，不必为明日有没有马奶酒喝而哭泣。
　　西尔对这片土地心动了，他集结族人发动了一场暴乱，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突厥，第二个就是中原。
　　西尔这样的勇士办起事来无往不利，一切都进展得很快。二十三岁这年，西尔征服了北境，突厥后裔逃窜，他成立了他的王国——宁勃尔。
　　宁勃尔要征服中原，让郢朝皇室像当初侮辱他的突厥贵族们一样仓皇逃窜、俯首称臣，这是二十五岁的西尔立下的宏图大志。
　　昨日骁勇的西尔变得傲慢起来，他相信自己无往不胜，却没有想过经历了内战的北境已是破败之相，除了善战的勇士，他们什么都没有。
　　应他们的王，西尔的命令，很快，宁勃尔勇士们血洗了郢朝边陲小镇的几个村落，甚至杀了好几名民兵。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棠都，皇帝震怒，民众愤慨，年轻的皇帝当即决定御驾亲征。
　　而周雁的父亲周卿刃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小门将，却因为这场回击之战被皇帝赏识，封侯万里。
　　那时，宁勃尔的骑兵极其凶猛，加上边境好久不起争端，战前苦无良将久矣。营帐之内，众将一时竟拿不出个对策。
　　而周卿刃虽非出身将门，但因幼时曾被人掳去，在北境流落过一段时间，对北境倒颇有了解，成了西尔碰到的第一个钉子。
　　他深知，一场战役，郢朝人的粮草储备可不是宁勃尔可比的，若是沦陷之地寸草不留，西尔的王师终究会败下阵来。
　　认识到这一点的周卿刃主动领命，在将军营帐内，接任了左前锋的职位。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那场战役里，周卿刃凭借早年在军队里积累的经验和一身武艺竟让宁勃尔的骑兵吃了不少苦头，退回了北境境内。
　　而后，这场战争愈演愈烈，受制于粮草，宁勃尔的骑兵损伤惨重，但西尔仍然拒绝和谈。
　　直到这场战争的真正转机到来，某日夜半，西尔被其厌战的侄子雀尔登刺杀在王座的营帐之内。
　　西尔成于一场暴乱，又卒于一场暴乱，雀尔登接手了西尔的一切 ，包括战后同郢朝的一切和议。
　　失去了西尔的宁勃尔也失去了灵魂，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这是宁勃尔的耻辱，却是郢朝人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