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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寻失魂携手入幕轻,现遗作传世念至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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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堂皇的酒楼里,推杯换盏的碰撞声夹杂着谈笑声,沈竹刚踏进酒楼的门槛,一股烈酒的味道便扑面而来,楼内的伙计来招呼他。
沈竹摆摆手,拒绝道:“不用。”
见他拒绝,伙计也没多纠缠,便去忙了自己的事情。
沈竹径自走向二楼。
自从他上次去丞相府托简怀寻找“失魂”,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等的时间虽长了些,好歹有了信,简怀派人送来的字条中只写了会面时间以及地点,没提及任何关于“失魂”的事,看来是要见面谈了。
沈竹在二楼寻着名为“金陵门”的厢房。一间不起眼的厢房的门“吱”地一声开了,伸出一只胳膊来,把他拉进了屋里,门“啪”地被关上。
沈竹心下一惊,来不及挣开,被人搂进了怀里。
刚想要出手,便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是我。”
这才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回头便见简怀一张俊俏带着笑意的脸闯入视线,嘴角微微上扬。
沈竹那胳膊肘轻顶了他一下,简怀吃痛,“嗳”了一声,放开胳膊,装模做样道:“疼死了!哥你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偷偷摸摸地,吓我一跳。”
“嘿嘿,这不是怕被别人看见吗?”简怀笑道,顺手从桌上拿起一瓶青梅酒递给沈竹,“这家酒楼的青梅酒颇负盛名,尝尝?”
沈竹接过青绿色的瓷瓶,解开缠在瓶口的布,一股清冽的酒香便扑鼻而来,又不让人一下子晕头转向,反而勾得人想要细细品味一番。
沈竹抿抿嘴,喉结一动,想了一会,把布又盖了回去,道:“酒我拿回去喝,要不还是先说正事吧。”
“别急啊,你的花还没什么消息,一会咱们去个别的地方碰碰运气,酒是留着给你路上解闷的。”
“去哪?”
“这家酒楼有一个地下拍卖场,从这间厢房可以下去。”
听他这一解释,沈竹有些惊讶,地下拍卖场这种地方他还是第一次进。他看着简怀走到包厢角落一个放着白瓷莲纹花瓶的柜子,掏出一块银元宝,放在花瓶前。
柜子里传出木块相互碰撞的声响,银元宝所处的那一块区域下降,接着便是银元滚动的声音,柜子回归平常,面前的墙壁却缓缓张开一道门。
简怀回头朝沈竹笑道:“入场费,我们走吧。”
他习惯性地去拉沈竹,从前他个头小,拉沈竹宽大的袖子反而是最趁手的。几年过去,个头窜得快了些,伸手过去,碰到的是身边人温热的手指。简怀心头一颤,手顿了一下,依旧去牵他的袖子。
下一瞬,空着的手就被人牵上了。简怀猛地看向身边的人,却见这人一点异常的表情也没,抬眼看向他。
“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
起初是一段木制楼梯,两个人并排着走刚刚好,偶尔会发出“吱呀”的声音。
“这拍卖场光是入场费便要五十两,流水可见不少。这钱我会给你的。”沈竹仍旧回想这刚刚看见的那一幕,盘算着,这一趟估计得花不少钱,虽说谢府给他的银两不少,可要他像这样洒水般扔出五十两银子,还真是让人有些心疼。
“不必还给我,你要做的事自然少不了银子打点。况且丞相府现在不缺银子,我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要用银子的地方。”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用你的钱。”
简怀闻言笑了,道:“我整个人都可以被你拿去用,花点银子怎么了?从前我也没少花你的钱啊。”
话虽说如此,沈竹清楚得很,从前在竹林旁的小屋那会儿,收入不多,哪有多余的闲钱可供挥霍?简怀虽小,却格外懂事,基本上没开口要过东西。连平日里用的纸张,都是将字写得极小,用得不能再用了才堆在一起。沈竹有时帮人抄书换钱,他也在一旁读着,帮忙抄。
沈竹有时回忆起这些日子,心里会想,自己也只是因为当初的一点怜悯心,将他带回家,教他读书而已,又没有给他多好的生活,如今他出人头地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何必要将他牵扯到自己的事情里来......
一股后悔的心绪又爬上心头,恍惚间,那日在茶楼简怀求他的场景又浮现出来,两种情绪几番拉扯,谁也没占了上风。就这样吧......既然没有什么万全的法子,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个人继续往下走着,下面的台阶不是木制的了。密道越来越黑,两人在石阶上走着的步伐也慢了下来。简怀握着沈竹的手稍稍用了些力。
沈竹挑起新的话题:“这京城怎么到处是密室和暗道?呵,看来见不得人的事是真多。”
密室......
敏感的词一下子击中了简怀,想起自己在丞相府里专设的密室。
见不得人吗?
好像还真是......
简怀有些心虚,突然觉得这密道里似乎传来阵阵阴风,吹得人心里发凉,没法直面回复身边人的话,只能干笑两声。
沈竹没察觉出身边人的不对劲,依旧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向下面的石阶探去。
越往下走,隐隐能见到些许微光,接着便是嘈杂的声音。再往前走没有台阶了,墙壁上也挂上了烛火,照亮了石壁上攀附着的蛛网。
简怀掏出两个面具,将其中一个递给沈竹。
沈竹向他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带上银质面具。
“这个拍卖场有钱便能进,鱼龙混杂,保不齐碰上什么人。为了省些日后的麻烦,还是藏着点身份比较好。戴面具在这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是,不用担心会引人注目。”简怀解释道。
沈竹了然,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啊,没少来?”
“有时寻些有价无市的物件便会来这儿。交易是明面上的,背后牵扯的勾结,来这儿也能看得清楚些。”
沈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从前我想,你过安稳的日子便好。没想到,也接触到这种地方了。”
“哥你还说我,刚进京城那天,你不也进了赌坊吗?”简怀笑着打趣道。
沈竹立马反驳道:“我那是......”
“你跟踪我?!”反应过来后,他质问道。
说着便佯装怒意,皱着眉头,看向身旁的人。
“没有,我不是有意的。”简怀双手张开作投降状,嬉皮笑脸地凑过头去,连忙为自己辩解道,“当时我是想请怀竹先生出山作幕僚,便派人跟了去,哪成想,那人就是您啊!”
一说起当时的事来,简怀便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那是鹰一回来说,你拒绝了,我还觉得这人难搞得很。”
“不过你当时为何拒绝我,去给谢家当了幕僚?”
沈竹看着眼前人那双如墨般的眸子亮着,好奇地要个答案。俊俏的面孔在晦暗的过道里,一面被微弱的烛光照着,一面隐在阴影中。他伸出手,将面前的脸推得远了些,移过眼神,似毫无波澜地回道:
“当时我并不知道你都成丞相了,况且谢家来信在你之前,先来后到,谢家又如日中天,自然就去谢家了。”
这话听起来十分有理,简怀听着心里有些发苦。
还真是一点也不关心他啊......本以为自己当上了丞相,也算是争个光了,结果对方压根不知道。
压下心里的别扭情绪,简怀耸耸肩,道:“好吧,那真可惜。”
“行了,赶快进去吧。”
沈竹察觉到面前人有些低落的情绪,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
“嗯。”
***
拍卖场内比面上的酒楼还要更华贵些,桌子是金丝楠木的,挂着的尽是绫罗绸缎,其价值更是不必说。场内也如简怀所说,大多数人都带着面具。场内有为主子寻宝的暗卫、有哄姬妾姬妾老爷、也有带侍妾见世面的少爷。
拍卖还未开始,来人基本上都聊着天,喝着酒,看起来与寻常酒楼并无不同。更有甚者,一壶壶酒下去,拍卖还未开始,就已经醉了,胡乱跟旁边的人说着胡话,被场内的人提醒了了好几次。
那人酒气上头,报上自己的名号来历,竟有要干一架的势头。结果就是因扰乱场内秩序,被几个彪悍的护卫强硬地带下去了。
沈竹见状,感叹道:“单纯是一个酒楼的东家怎么敢得罪得起这样的人,拍卖场背后的人,少说也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简怀拉着沈竹,来到一个人比较少,视野又好的位置坐下。
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沈竹喝着送上来的酒,一手抵在桌上支着脑袋,听着一个个展示出来的拍品,无非是什么自称东海鲛人首领的东珠,或者仙人用过的文房四宝......
有些拍品听着就像是噱头,依然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地想要拍下。
“下一件为一副前朝皇室遗留下来的山水画,名为《至深境》。所绘之景为古之仙者所居......”
清酒入喉,沈竹看着那幅画,偏过头对简怀说道:“前朝皇室留下来的画作,怎会放到这儿来卖?谁若买了它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到时候被有心人扣上一个前朝余孽的帽子,怎么说得清?”
没听见身边的人回应,沈竹转过头看去,便见简怀直直地盯着那幅画,愣了神,似有极大的兴趣。
沈竹循着他的视线也细细地端详了几分那幅画,只觉得有些眼熟外,没看出有什么别的吸引人的地方。对于那几分眼熟,只当成各种山水画的相似之处而已。
半晌,简怀像是刚缓过神来,慢慢开口道:“这幅画最大的卖点大概就是它所描绘的“至深境”,世人对于求仙问道向来痴迷,“至深境”又是有名的仙境,不管真假,总会有人为此买单的。前朝遗物,藏着些便好。”
他拎起酒壶,满上了沈竹面前的酒杯,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笑道:“不过我觉得这画倒是有些神奇,像是真有什么仙气般,竟吸得我移不开眼。”
“方才我真的感觉我曾见过这幅画,但思来想去,又觉得从前没有机遇能碰见这幅画。你觉得呢?哥?”
“我也觉得有些眼熟,但也仅有一瞬罢了。”
果不其然,即使是前朝遗物,仍旧有不少的人竞拍,毕竟“至深境”的名号实在是广。从古至今,不少文人雅士描写着关于“至深境”的想象,据说此处是一个集天地灵气,又不受上帝域与下帝域所管辖的洞天福地。若说人间有桃花源,那天上便有至深境。
传说究竟是传说,即使越来越多的人对此地愈加向往,也没听谁能准确地说出关于“至深境”的真实模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每朝每代,每家每户,都有各自不同版本的传说衍生出来。即使面前这画名为《至深境》,引得不少人为其一掷千金,也不过是为了各个人心中虚无缥缈的念想豪掷千金罢了。
两个人旁观着这幅画的竞价越来越高,竞价者越来越少,马上就要决出最终买家时,一名侍者匆匆从旁边上台,在价官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价官脸色微变,转过身来,朝着场下的人致歉道:“抱歉各位,我家主人有令,这幅画不允许再参与拍卖了。”
此话一出,场下一片哗然。
价官敲了一下手铃,示意各位安静下来。她面露歉意,安抚着场下的客官:“为表歉意,今日诸位的酒水皆记在“幕轻拍卖行”名下,那各位,接下来我们看另一件拍品.....”
价官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朝侍者摆手,将台上的画收起来,带下去。
就在这幅《至深境》将要被带下台时,坐席间传来一声制止。
“等等!”
出声者是一个男人,头戴玉冠,身穿绯色锦绣衣袍,眉眼间尽是傲气与不满。
男子起身,毫不客气道:“这幅画都拿上来了,哪有中途撤下去的道理。今日你这幅画无论要价多少,我非要不可。”
被这人一打断,坐席间人们原本被安抚下来的情绪,也在此刻被挑起来,相互窃窃私语。
价官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对那人回道:“这位客官,这事不关银子多少。我家公子说不再出售,就是黄金千两百两,也买不得。”
“不过是个拍卖行,我想买一幅画还买不得,也不想想到底惹不惹的起在场的各位!”
沈竹看着男子逐渐不耐烦,偏过头问简怀:“这人是谁?说话如此豪横。”
简怀凑过去,在他耳畔道:“户部家的公子,平日里被宠惯了,无法无天的。”
价官丝毫没被这男子的话威胁到,反唇讥讽道:“惹不惹的起,这位客官何不回家问问令尊。倒是想要提醒这位客官和在场的各位一句,这幅画是前朝皇室遗物,不知为何,流进了我们拍卖行,险些酿成大错。可这位梁公子执意想要这幅画,不知是什么用意?”
虽没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这梁公子见这小小的价官轻而易举地报出他的姓氏,心里也有些没底起来,又被威胁一番,自是没那个胆子再拉扯下去,便也不作声了。
价官见状,面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圆着场道:“既然各位没有什么异议,那便继续吧。”
沈竹看着那幅画被收在盒中,送往后台,这件事就放在脑后了。
侍者双手捧着盒子,匆匆走到后台,见自家主人正与一人对坐在桌前。那人长发披肩,一袭白色素衣,衣上并无多纷繁华贵的纹饰,也没有什么饰品点缀,整个人显得素雅了些。倚靠在椅背,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
侍者快步走过去,将盒子递与谢凝风手上。
“行了,你先下去吧。”
谢凝风将那幅画递给面前的人,道:“你看看是否有问题。”
新杉接过画匣,将那幅图缓缓展开,看了一会,勾唇笑道:“没问题,跟谢公子这人做交易就是爽快!”
谢凝风大笑了两声。
新杉又接着道:“至于谢公子想知道关于您府里那位的事,可以再回轻音坊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落下,可能会有头绪。轻音坊管事的向来爱贪点小钱。”
他收了画,站起身,就要出门,似是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朝谢凝风道:“我可要提醒谢公子一句,对某些事别太上心。”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凝风看着他的背影,原本带着笑意的面孔渐渐冷了下来,双眼微眯。
当时这人找上门来,说知晓他府内的琴倌的一些事,想要做个交易,条件是帮他寻得一幅画。
谢凝风派人查了这人的背景,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像凭空出现的一般,若是从前谨慎的他自然是不会任何来历不明的人做生意。
半夜躺在床上时,偏又想起这件事来,辗转得睡不着,第二天起床后亲自去问左希声。没成想这人多次顾左右而言他,问不出任何的事,问了轻音坊的管事,也不知这琴倌的来历。
谢凝风曾想过,自己何必如此在意他的来处,可自从那人来过之后,关于左希声的事便像一个钩子,时不时便让他想起来,挥之不去。
万般无奈之下,便只得答应了这人的交易。
不过一幅画而已,谢凝风不在意这人为何执着于这一副画,也不在意用价值千金的画只买府里那人的一点消息是否划算。
屋内留有谢凝风一人,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酒看了好久,恍神间,脑中浮现的仅有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端坐桌前,无言抚琴。
谢凝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近琴声,何不近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