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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春时雨(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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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下的,倒真够烦,同老天爷挤猫尿似的。”
贵子虽没话搭话,薛家大嫂也不嫌小子粗俗。
“公公是何时进宫当差的,看着年纪不大。”
“那可早,恰就在先帝爷去的那年”贵子说着,仰头看着雨帘,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水汽凝结,便化作雾,到最后慢慢就散了。
“我记得那应该是个灾年吧?”
“夫人好记性,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是,也罢”薛家娘子笑着摇了摇头
“咱爷是那年的探花来着”
“庆益十四的,当年游长安街,在这朱雀大道两旁还有许多姑娘向他丢花,帕子的”
“是这般啊”贵子装作恍然大悟,伸手为其撑好伞,再递给薛家嫂子,好奇到“感情咱爷在读书上下的功夫不少吧”
“是呢,当年婆母过身时,三郎也小,前间还隔着我家夫君,中间还隔着个二哥儿,那是个扶不上墙的,厮混惯了,也指望不上,三郎不一样,平日里不大同一众兄弟姊妹,侄儿侄女的一起耍,自个锁在屋里勤奋。”
“那是的”贵子说着,渐渐将话题引上正题
“咱爷那是生来的探花料子,是托着福来的,以后受陛下用的地方多着,”
“那就承小公公吉言”听着贵子这样说,她的心也不似刚刚那样七上八下得慌
“夫人要不嫌做奴的逾越,奴也大胆再说两句,”他似一脸愁云“咱爷哪都好,就是脑袋太死,哎呦”他说着双手一合计,又好像怕隔墙有耳,做贼心虚似的将声音压低“您慧眼啊,也瞧的出来,今儿咱做奴的来为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咱念完那公主给的纸,咱爷听后还傻笑着,要咱说,夫人您也是当过闺秀的,那不管小娘子家是什么家世,脾性如何,都爱那些小玩意,偏偏咱爷这心思粗些,以后还望夫人多指点。”
轿辇缓缓停在大明宫西门,许是这段时间雨水太过充沛,也是因为大明宫的墙面太陈旧,都有些脱皮
汪祯的情绪不大高,一直望着辇外的那道雨帘发呆,连着辇夫的提醒便都未听
“汪端公,汪端公”
“嗯”见他还在出神,张叙白拍了拍他
“吓,你这小子”汪祯被吓了好大一跳,忙抚着胸“你个逆徒啊!”
“老师,您这就太不识好人心了。”张叙白嘴上虽耍着混,却很实诚的将人搀扶下辇。
“算是你小子有些良心。”汪祯冷哼声,才下辇来
“是,我有良心”张叙白道“我若没有良心,老师你就没有人陪您去吃那些面了。”
雨下的愈发大,颇有些没完没了的势头,大明宫墙边早些年种的流苏花树长的已经很高很高,再过一段时间,进入四月盛花期,就该扬花了。
“汪大人,张大人”
“今日执勤的人呢?”
“回汪大人的话,人已经下值回去。”下雨天,大殿内的光线很是昏暗,主簿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刚来不久
“什么缘由回去的。”
“说是家中老娘的病情稍重,家里的妻叫人回去尽孝,时间紧迫,便只好由我转告大人。”
“好,我知晓了”
“您回来的晚,大理寺卿来多时了,就在里边等着您了。”
大理寺卿是汪祯的小儿,是与张叙白同一年的进士,叫汪谌,去年结亲后,就同新妇阿灵搬到自己的宅邸去住。
“阿爷”汪谌早在殿内便听着落辇声,闻着声才出来
“阿爷,我扶您,这多水的节气,您的腿本就不好”汪谌前一段时间因气疾才大病一场,面上还是很苍白
“阿灵同我说你前些日子又犯病了,找医官看过了吗?咳得还严重吗?”
“阿灵怎得又同你说这样的事情。”
“你还怪上阿灵,她要不说,你又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汪祯见儿子执意要来扶自己,忙褪他搭在臂上的手
“哎呀,扶什么。老头子我还没到那样的地步”汪祯说着撩袍跨过门槛“贺世子招供了?我本以为还要多些时间。”
“听今刑部的人说,陛下那松口了,他们便用了些法子,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贺世子就……”
“哼,到底是陛下松口。还是他们妄揣圣意,刑部这几年是越法不像话,以刑为法,简直是罔顾律法”汪祯的腿还是难受的,只不过是外在还有层衣料遮着,他强撑着坐下,阴雨天的寒气渗着他的肉钻到骨头里,稍一动弹就牵发全身,真是叫天天不灵。
汪谌早叫人盛了两壶茶“儿看这大明宫该再粉刷遍,墙皮腐了不少。再过段时间也要端午,蚊虫也渐多起来,凑巧,赶明差遣吏部弄几个粉刷匠来,朱漆混着雄黄好好弄弄。”
“嗯”汪祯向来对这方面没什么大了解,一面很不耐的应付着,一手接过主簿递过的文书看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说你这小子怎得来的这样勤快。”
“张小子,拿过去看看。”
张叙白闻言凑上前
“ 江南东道?五十五水灾”
“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直至今日才发现些不对的由头。”
“不对的由头”张叙白仔细端详着文书“贺阳说,他圈的这些地都是与江南东道地区的居民交易而来,交易缘由是受灾无粮,食不果腹?”他读到这,脑里一个恐怖的想法慢慢滋生,忽地一炸,他耳里便只剩下一片轰鸣。
“江南左道是先帝在时害的灾,先帝爷是极为重视的,之后先帝爷崩逝,这几年的灾后病疫断断续续,陛下那也是极为重视,还免了江南左道的一部分赋税”汪祯也不愿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猜。憋了许久。才从胸腔中慢慢吐出口浊气
“受灾无粮,食不果腹的缘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当地官吏治理偏颇,久治不愈。二是……”
“二是朝廷政策地方未落实,甚至变本加利”汪谌现下也是一脸严肃
“那当地的江左御史为何不报。”
“就怕是官官为奸,这事,已经不在大理寺管辖的范围内,我才特别来请示父亲”汪谌搓摩着双掌。“最麻烦的是目前这也只是猜测,审理要的证据缺乏,也不好找女君要调令。”
“且据我所知,当年该地的监察御史早已退居乡野,去岁冬刚过身。”张叙白凝重道“那个人也很有名,女君才为其追号‘忠明’。”
而今看来“忠明”二字是多讽刺啊
“你这次是做的对的。”汪祯搂着膝头,难得夸上儿子一句,殿内接下来沉默了好一会。
“老师”
张叙白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
“嗯,我知道”桌案上的桐油灯将这一行人的面孔照的忽明忽暗,汪祯隔了好久,才下定决心,之后重重的拍了拍两个年轻人的肩膀“现下先将贺世子的事了结为重。”
他说着,艰难的从椅子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