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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休生 ...

  •   他话音未落,身前桌几蓦地从正中劈成两半,宣瑚生那侧连桌带人猛地向地下陷去!
      就在此刻,片刻前双腿架起一派懒散的宣瑚生动了!
      他人如箭矢般朝上滕高,有道厉影同时自他手中激荡而出,灵蛇般旋住一侧亭柱,而他整个人亦似被这道影子牵住,滑至柱边。
      轰隆一声,地面微微摇晃,半座亭面已陷入深深地下,方才闲适风雅的四角亭此刻触目惊心一个黑一个黑坑。
      恰在此时宣瑚生悄然落地,手中厉影收紧,赫然便是一根最寻常不过的马鞭。
      殷浮筠似并不吃惊,茶盏在手中纹丝不动,淡淡朝他瞥了两眼,低头慢慢啜尽半盅茶水,似一切如常,仍与客人对饮品茗也似。
      宣瑚生在掌心磕动着鞭柄,脸上仍是那副似笑而非的神气,“我还道你们殷府下人不懂待客之道,原来你这主人就是这般没规矩。”说着下巴一扬,朝那大洞点了点头,“想不到殷大人娇滴滴一个人,风大些都能倒,居然惯会这般装神弄鬼,”又见他还在品茶,调笑道:“也惯会拿乔。”
      殷浮筠放下茶盏,沉声道:“原来宣将军一世名声皆从口舌上来。”
      宣瑚生拱手谦谢,“见笑,见笑。”眼角扫向那个黑洞,暗自琢磨:不知这人又要使出什么伎俩来?

      两人心下俱是雪亮,殷浮筠这下埋伏不中,形势极为不利。眼下他与宣瑚生近在咫尺,若论单打独斗,便是一百个他叠起来也及不上半个五陵将军,然而宣瑚生却不信这人只有一种手段,笑道:“殷大人有什么本事尽数使出来吧,若末将招架得住,就将那俩笨蛋还了末将好不好?”他嘴里讨饶,一双眼睛亮若神箭,澄澈冰凝。
      殷浮筠微微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蓦地绽出一个笑,“想不到宣将军狼心胡性,数典忘祖,诬陷恩主,对部下居然还算有情有义。”
      宣瑚生眨了眨眼,佯作叹气道:“也没法子,我当年离开西北时这些家伙死活非要跟着我,既然他们对得起我,今日我就算做个样子也要走这一遭。”他嘿嘿笑了起来,“不知这算不算苦肉计?啧啧,此种作态倒与殷大人同出一辙。”说到此处突然收声,一个箭步欺身上前,伸手捏住殷浮筠下颌提起,殷浮筠躲避不过,被迫得仰面与他对视。
      宣瑚生见他檀发垂脱,清标面容似雪中寒梅,双目盈若秋水,不由又笑了两声,赞道:“果然如珠如玉,我见犹怜。”忽然松开他的下颌,为他将散发捋向耳后,举止轻柔无比,声音低如耳语,“难怪能迷倒一个又一个。”

      骤然之间,他脑后生风,却是一杆长长的铁锄兜头拍落!

      眼瞅着这下拍实,就是脑浆四裂,便是眨眼也已太迟!
      宣瑚生身体倏地朝旁一侧,竟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避开。这下闪避快似鬼魅,那来袭之人也是大出意料,不过稍稍一顿,锄头蓦然转向,明明是柄又长又直的铁家伙,此时突然折出个诡异之至的角度,再度朝他刨去!
      宣瑚生足下一错,身形陡斜,在这鬼神莫测的瞬间又再堪堪闪过!那铁锄虎虎生风,迳自擦过他头顶,只听当啷一声,却是他头上冠冕被击得四分五裂,白脂玉碎成数片,勉强靠一根冠簪撑起。
      宣瑚生并不回头去寻来袭之处,腰身忽拧,闪电般转到殷浮筠身后,一手横上他喉咙,喝道:“休动!” 他手中寒光扎眼,竟是一把锋利异常的匕首。那人眼见情势不妙,投鼠忌器之下,果然生生顿手。

      殷浮筠喉口距刃锋不过一线,薄薄肌肤已被森然兵锋割得生痛,稍稍动弹便有性命之虞,他神色未变,犹赞道:“宣将军好武功,不愧是我朝名将。”
      宣瑚生将左手送到唇边,松开手掌轻轻吹动,指缝乌丝飘飘遁入风中,却是方才自殷浮筠鬓边撸下数根发丝。他搓了搓指尖,似乎在回味刚才掌中肌肤触觉,调笑道:“好滑,好滑,殷大人不愧是我朝美人。”
      此时他鬓发堪堪欲散,口出狎语,形容本当十分不堪,偏生这人虽身处危急之地,然而唇边笑意融融如春,瞳孔亮若烛烧,端的是一派千万人我自往矣的豪情,令人见之心折。
      殷浮筠被他从背后以匕抵喉,见不到他此时神容,然而垂眸地表,那道身影笔直如枪英姿勃发,在渐涌的雪意间鲜明异常,如烙铁一般直直烙上他眼底。他怔望那道身影,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么多年了,我没有一日不羡慕你的运气。”宣瑚生闻言诧异,侧了头去瞧他,奇道:“我们见过?”见他阖目不答,咧了咧嘴,这才抬眼观望那袭击之人,原来是适才花圃之中乱敲冻土的矮胖花匠,宣瑚生眉头大皱,“我说殷大人,别嫌末将再三啰嗦。你们这府上待客之道可实在不怎么样啊。”
      那矮胖花匠似也未料到自己突袭居然会失手,歪着脖子向这边看来,目光炯炯盯了宣将军半晌,只恨不能把他脸上椎出个洞来,忽地举起锄头在空中连挥数下,口中嗬嗬作声,似正邀战。
      宣瑚生恍然道:“原来是个哑巴。”见他锄头愈挥愈急,哼了一声,摇头道:“他这是想我和做过一场?我又不是江湖客,武功不如他也是有的,殷大人,告诉你家花匠,我可不跟他打。”
      殷浮筠不料他自承其短,睁开双眼微微一笑,道:“宣将军太谦了。自来能躲过江叔锄头的,你还是第一个。”
      宣瑚生摇头道:“殷大人这可错了,末将从不谦虚。论单打独斗世间比我强的太多,远的不说,我那姓汪的部将比末将只强不弱,却也被大人捉了。只是我昔年被人偷袭,在此上吃过大亏,因此发誓这辈子不会再为人所乘,大人还不如遣这花匠正面来战,这回却是弄巧成拙了。”说着又把头抻到他身侧,仔细盯着他看了半晌,“不过这回如此轻易手到擒来,大人或是有意为之?”
      殷浮筠笑道:“我为何如此?”
      宣瑚生略作思忖,迟疑道:“莫非是因末将风采照人玉树临风,因此有意照拂?”
      殷浮筠轻嘘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你放心,那不会的。”
      宣瑚生龇了龇牙,“既然大人这般说,那末将就放心了。”瞅着不远处花匠道:“说起来这人功夫虽强,却也未必当真强过我那汪姓部将,可是大人用了甚么奇奇怪怪的手段?”见殷浮筠默不作声,笑道:“既然大人不答,我就当如是了。事到如今,不若大人将那俩笨蛋还我如何?”说着又自侧向凝视他,似要在他脸上寻出甚么痕迹。
      殷浮筠略略侧目,与他视线相交,清声道:“宣将军当真是为解救麾下将士而来?我却不信。”
      寒光漫入宣瑚生的眸间,他只一笑,并不作声。

      此时夜雪终起,飞洒的细雪里二人言笑晏晏,恰似知心好友,混不觉刚刃横诸当中,略进一分便将血溅当场。

      此刻适才奉茶的少年自侧廊钻出,见状登时面色煞白,颤声道:“公,公子……”
      殷浮筠尚未作声,宣瑚生声音复又响起,却带了三分戏谑,“殷大人还没想好?”殷浮筠眉头微皱,猛觉喉间剧痛,一股温热液体自颈嗓间蜿蜒而出,原来宣瑚生手上发力,已将他喉咙肌肤割开一线。
      童子离得稍远,但望见主人颈间殷红如流,只当他已被割喉而死,一时手脚发软,扑嗵瘫坐于地。院中当当当当金铁之音大作,原来那胖花匠怒气大炽,铁锄敲得冻地啪啪直响。
      宣瑚生哈哈一笑,“不过破点儿皮,瞧瞧把你们吓的,你们家大人离死还远着呢。”说罢横臂将殷浮筠向后一截。殷浮筠顿喉间奇痛,只闭紧双唇,垂眸不语。宣将军手上劲道极稳,人体喉部肌肤何等单薄,这柄锋利匕首割开的口子却是不深不浅,正正好好割开肉皮,露出其下筋肉气管。
      那少年用袖子狠狠蹭眼,发觉主人果真不曾有事,一骨碌翻身而起,手指宣瑚生心惊肉跳的道:“你这贼人,快,快放了我家大人!”这回却不敢高声,唯恐把他吓得手一抖再割半寸下去,那可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宣瑚生笑应道:“这可得看你们家大人自己啦。”说着匕首在他喉口又探深毫厘,只把那少年吓得魂飞魄散,他嘿嘿一笑,锋刃又离远半分,忽远忽近,只是不离殷浮筠要害。

      殷浮筠喉间火辣辣的一片生痛,似这猎猎北风都顺着创口钻入身体之中。他无声的凝视着森森刀光在眼前厉闪不停,若陷深一点,这些寒光便要割入喉管血肉。他本是最耐不得痛一个人,过往这情形怕是早已忍不住流泪呼痛,现下明明痛得这般剧烈,他却偏偏半个字也不想告饶,面色始终淡漠,一任脑子里许多念头冲来撞去,袖筒中的手指渐渐弯曲勒紧。
      那少年急得汗泪齐下,眼瞅主人泣道:“公子……”
      殷浮筠袖下的手指缓缓展开,向他吩咐道:“把捉来的那二人带来吧。”说话间牵扯到喉咙,只觉奇痛难言,一时禁不住唇齿颤抖。
      宣瑚生左手正抓住他肩头,但觉掌中这副身躯隐隐发抖,暗自皱眉:这人居然这般不济事,可别疼死了罢,倒要坏我的事,开口道:“殷大人得罪啦,末将接了人就走。”觑见他鬓边耸出滴滴冷汗,又假惺惺的安慰道:“大人别担心,这伤口看着吓人,其实不碍事。末将还带了疗伤圣药,药到伤好,保准还你的花容月貌,说不准还要更上一层楼哩。”
      殷浮筠本不欲理他,可听到疗伤圣药四字忍不住心弦一扣,但觉此处胸膛滚浪如沸,随即又是一片冰凉,最后只弯起唇角,抿出个似有若无的冷笑。

      宣瑚生在这里巧舌如簧的当口,那仆童早已唤人将郑汪两人提了上来。二人久经战阵,虽眼下被捆得严严实实跟棕子也似,神色依旧甚为彪悍,可眼见竟是主将起身到此威胁尚书营救自家,那股桀骜的劲儿登时便散了,不敢与他目光相对,脑袋低低埋进胸口,嗫嚅道:“将军。”
      宣瑚生向他们横去一眼,冷笑道:“废物!”二人被骂得惭愧无比,恨不能把头扎进泥地。胖花匠扬起锄头在两人头上比划来比划去,意思再清楚不过,少年亦是放声喊道:“快放了我们家公子!”宣瑚生笑嘻嘻的道:“你们这般高声作甚?到时候我一个心慌手抖出了人命就不好啦。如此如花似玉的美人我可舍不得。”
      殷浮筠不愿再听他浮滑言辞,一挥长袖,那少年将郑汪二人朝前方用力一推,两人踉踉跄跄的来到主将身旁。宣瑚生目光在他们身上打个晃儿,嗤笑道:“灌了软骨散罢?”郑秋华早已懊恼甚久,不敢不应,头耷拉得更深。宣瑚生冷笑道:“就属你爱自作聪明,队官也别当了,回头给我滚去做火头军。”他口中连骂带讽,出手如风,早将二人身上绳索割断,却又把匕首再度横上殷尚书喉咙,只瞧得那少年勃然大怒:“你这人说话不算!你的人已经放啦!还不快快松开我家大人!”
      宣瑚生嘿然一笑,“你家大人适才还说我想狼心胡性,数典忘祖,这话嘛,自然是不算数的。”说着一把将殷浮筠向前搡去,道:“烦劳尚书大人陪我出个门。”这下力气不小,殷浮筠险险摔倒在地。汪自强不以为意,郑秋华心眼多些,见主将言行肆意至极,又见殷浮筠喉咙血肉模糊,心中极是发愁:如今宣瑚生已将礼部尚书得罪死了,不知他又有何应对之策?不过此时此地也容不得他多想,打起精神全神戒备。
      殷浮筠勉强站稳,眼底现出一丝怒意,回眸向宣瑚生冷冷睨去。宣瑚生收回匕首,指尖在匕首刃上轻轻一揩,已是粘了抹猩红之色,正是先前殷浮筠洒上的热血,他搓动指尖,与殷浮筠四目相视,玩味笑道:“大人请!”

      他口中道个请字,下手却十分粗暴,连拽带搡直将殷浮筠拖入雪中。此时北风乍紧,雪花咻咻眯眼,殷浮筠虽身披貂皮,亦觉寒意如针,将那种孱弱从骨子里挑了出来,霎那间周身冷然,不由得侧目瞥向宣瑚生,见他精神奕奕,不见丁点瑟缩,一身轻衣薄氅,恰似雪中墨开。陡然之间,那压下无数遍的念头重又浮起:若能与他易地而处,便是千刀万剐又何妨!
      宣瑚生见他望了自己出神,摸了把脸颊笑道:“虽说末将风采照人玉树临风,大人也不必这般生吞活剥似的盯着看。”
      殷浮筠颈嗓受伤,对他轻薄之语也不多理,默默收回目光,长袖一掸,率先朝大门走去。郑秋华遥遥见到又是一片林子,凑近宣瑚生身边,低声道:“将军,这个府里忒地古怪,那片林木末将钻来钻去就转了向,多加小心。”宣瑚生刺他一眼,绷起脸冷冷道:“不过是区区奇门遁甲之术,瞧把你给慌的,要我看你是之前就被吓破了一回胆,这次才轻易就失陷在此。”
      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量,那童子就跟在身后不远处,闻言面色一变,便是殷浮筠闻言也不禁向他望去。
      宣瑚生与他目光交错,唇角微挑,心道果然如此,不免更做一番计较。
      他昔年在杨季昭帐下颇得孙先生青眼。孙常慈大才,亦精术数,对他曾有所点拨。不过他既知元帅虽口中不言,其实于此道颇不赞同,因此并不敢多做涉猎,所学连皮毛也谈不上。不过便是这点皮毛,也令他对奇门术数一脉并非无知无觉。他自进得府门,渐行渐探,已瞧出府内布置虽不豪奢,却极有条理,经纬纵横暗合术数,而林木宅院并凑之间,更隐约现出八门气象,不过他到底非是个中行家,也不过瞧出这些。若真是此等布局,郑汪二人身陷此处倒也不冤。
      他脑中念头如流,心底警惕之意更重,笑吟吟的道:“尚书大人这般高才,怕不是去钦天监也使得,难怪陛下如此器重。”说着脑筋一动,又想到暠陵地宫,却不知这人又插了手没有?
      这会殷浮筠喉咙间血势已止,只是仍难以开口,也不睬他,顶了漫天冷雪迳自转过回廊,郑汪二人紧紧跟上,绕过廊角脚步齐齐停住,但见院内林木交错,枝桠异常繁盛,哪里是寒冬腊月之象?而其中回廊九曲,雕门掩映,更似隐隐有水声传来,两人见到这等异象,都是心头大惊,齐齐朝主将望去。

      宣瑚生之前便是从这边穿到后院,不想个把时辰居然景象迥异,端起眼角瞄向殷浮筠,冷笑道:“不消说,这也是尚书大人的手笔了?”殷浮筠不语,眸子略低。宣瑚生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神情无喜无悲,委实瞧不出甚么端倪,皱了眉又去瞧眼前,但觉虽是庭院之所,而林木森森茂茂的,竟有无边无际的气势,而树摇影移,枝桠摆动,更似随时随地能挪移一般。他只盯了一会就觉得心烦意乱,知道这定又是奇门布局,这阵势厉害,不过瞅这么片刻便已如此,要真深入其中更是凶险。他又将几处隐约门庭打量片刻,暗自数了数,冷笑一声,道:“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三奇八门,有意思得很,”目光灼灼去看殷浮筠,“尚书大人真以为难得住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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