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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尊主x废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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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姬珩站在了谢氏门口。
天尊之令,不能不从。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想亲眼见见,谢昀到底是伪装还是真的体弱。
前一天,陵渊宫就发了函,告知谢府少尊主要莅临,请务必招待。今天一早,姬珩也从陵渊山出发,中午便到了谢府。
谢氏是修界的新晋大族,其家主贵为中域之主,其领地也占了中域一块好地方——青龙台。
青龙台位于上京主城的西南角,毗邻天道署,据说地底下还有一处天堑阵眼,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姬珩带着礼物和车马上门,却被告知谢氏家主不在,谢氏长老们也不在。
他知道谢氏不待见自己,但猜测谢氏应该不敢为难。果然,很快有童子出来道歉,并领他入内院,去大公子的竹居。
谢府占地很大,府中侍女皆是低眉垂眼、小心谨慎的样子。一座座内院严谨工整,亭台布局竟也十分相似,出入其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朦胧感,如迷宫一般。姬珩没想到谢昀住这么偏,跟着童子不知走了几进院落,才终于在最深的内院见到谢昀。
谢昀的院子很安静。
甫一进院,是浓郁的药味。
童子说大公子正在书房临摹字帖,姬珩走到书房门口,发现里头竟烧了炭炉,暖和的房间里不时传来几声咳嗽。
他循声穿过镶嵌着墨玉的屏风,便看见谢昀单薄的侧影,执笔的手,骨节根根分明。
有人来,谢昀没有抬头,继续临摹。
姬珩也没有出声,只站在门口,目光一直盯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谢昀写完最后一笔,抬头,似是终于看到来者。
“少尊主怎么来了?”那人一副惊讶的模样,同时又语含歉意,“谢某一时专注,没有看见少尊主,还望少尊主见谅。”
伪君子。
闻言,姬珩心中暗道。
书房的侍女们纷纷退下,姬珩进屋找了个椅子。
刚才他明明站在那么显眼的门口,谢昀却佯装没看见,让自己白站这么久,他心中不满,说话便也不客气:“既然知错,那就道歉吧。”
“真是不肯吃亏。”谢昀搁笔,无奈地看向一身神纹白袍的青年,“此行少尊主才是来道歉的吧?”
望仙台的事,经一些剑修的添油加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少尊主痛失域主之位,众目睽睽之下把剑峰主打个半死,还扬言就是要打人,医药费赔得起。
对此,姬珩十分公正:“我欠你一个道歉,你也欠我一个,正好,扯平。”
谢昀也料想对方不是诚心来道歉,于是扫了眼姬珩手上的玉盒,点头:“既如此,少尊主把东西放桌上就行,谢某自会对外说少尊主来过了。”说罢,不再看他。
姬珩挑了挑眉,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不过,对方倒也识相,他依言将装着络丹的玉盒放到桌上,便打算走了。
转身时,目光不经意瞥见谢昀临摹的字帖。
姬珩顿了下:“……剑帖?”
谢昀意外地侧脸:“少尊主也有研究?”
《剑帖》出自上古剑仙之手,曾有传言说其中藏了上古剑仙的剑意,由此闻名于世。不过后来世人发现寻到的只是残页,只言片语,根本无法寻得道蕴,所以慢慢地知道它的人越来越少,研究者更是寥寥无几。
“剑者,示虚以开利,后发而先至。”姬珩说,“有幸读过。”
“《剑帖》只有书剑阁有。”谢昀忽然展眉,“少尊主来过我剑峰?”
“书剑阁乃天下共有。”姬珩不客气地回道,“有识之士皆可一观,是你狭隘了。”
闻言谢昀笑了下,拿起桌上临摹的剑帖:“那这位有识之士,要不要看看我的《剑帖》与真迹有何不同?”
对方将字帖递过来,姬珩略看了眼内容,便道:“并无不同。”
说罢又觉得荒唐,他居然跟谢昀品评书法。
“还有呢?”
对方既问,必是有不同之处。姬珩又看了眼,确认内容与《剑帖》一般无二。
“如果你是想炫耀书法,太幼稚了。”姬珩放下字帖。
谢昀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咳了几声:“不如再看看?”
“嗯?”姬珩很了解谢昀,对方不是故意炫耀之人。他又眯眼看了看,这次发现细微的疑点。
太认真了。
谢昀的字,向来飘逸流畅,而这幅字帖,一笔一划太过认真,似乎不是练字,而是拆字。
姬珩凝神,又仔仔细细一字字看去。不过一会儿,他竟发现纸上的字越来越陌生,《剑帖》的内容一句也读不出来,反倒那字里行间的铁画银钩,深深刻在脑海里,令他忽然感受到满纸杀气!
手一松,宣纸飘落在地。
“这是……”姬珩心神一震。
“书剑意。”谢昀看着姬珩出神的表情,悠闲道:“我从《剑帖》中领悟的。”
姬珩也看过《剑帖》,甚至研究过,听了谢昀的话,他瞬间明悟:“你是说……《剑帖》的玄机不在内容,而在字迹?!”
“不错。”谢昀点头,眼中颇有些愉悦。
一时间,姬珩既震惊又恍然。
百年前,谢昀还是鼎鼎有名的大剑修,对剑意的领悟称得上剑道第一。但在此之前,剑道式微,许多人都怀疑谢昀的剑道从何而来,师从何处。难道说……
“你的剑意是书剑意,从《剑帖》中领悟而来?”姬珩问。
“上古大仙的剑意确实不错。”谢昀俯身捡起地上的字帖,叹道,“可惜,学仙人之剑,却不能如仙人般飞升。”
闻言,姬珩脑中忽然划过什么,他记起《剑帖》的主人,千年前飞升的剑仙。
“是望仙台?”
“喔,这么快就想到了。”谢昀掸掉纸上的浮尘,抬眸,“你很聪明。”
姬珩顿时想通:“所以当时你能引动上古剑意。”
上次望仙台他与谢昀对峙,谢昀竟然引来上古剑阵,这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疑问。论体质,谢昀道脉全毁,已是一介凡人;论道意,谢昀出事前也才大乘期,哪来的资质驾驭仙级剑意?
但如果谢昀师承《剑帖》,而《剑帖》的主人正是望仙台飞升的那位剑仙,这就有解释了。道本同源,谢昀引动与自己同源的剑意,也不算稀奇。
谈及剑,谢昀似乎很有兴致:“你觉得那一剑如何?”
那一剑确实是自己输了。
姬珩承认:“你引动的剑阵很强。”
“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嗯?”姬珩挑眉。
“飞升的地方为什么有剑阵?”
“也许是为了抵抗天雷。”
“他修的是书剑,又不是阵剑,为何要以阵剑渡天雷?”
这就说不清了,上古大仙飞升时的盛景,对如今千年难飞升一人的修界来说,太过陌生。
姬珩不言,谢昀也是一笑:“罢了,是我庸人自扰。”
说罢,又回去写他的字,压抑的咳嗽声也重新响起。
姬珩本只是来探探情况,结果反而坐在书房里与对方论起了剑。谈论时不觉得,这会儿安静下来反而有一股荒谬袭上心头。姬珩抿唇,起身准备走了。
临走时,撞见来送药的侍女,侍女低头进房间,身后跟着几位管事。
谢昀在身后淡淡道:“放着吧。”
管事躬身:“中君大人交代,大公子每日需服药三次,不得有误。”说罢,停了停。
姬珩顺势出门,跟着童子往外走,刚走两步,又听得那管事的声音从书房里飘来:“另外,大公子身体虚弱,每日见客也不得超过两个时辰,还望大公子保重身体……”
闻言,姬珩几不可察地皱眉,跟着引路童子自原路返回。
姬珩是坐马车来的,侍女们都在前院等着。待马车过来,只见牵引的并非骏马而是两匹高大神俊的白狰。
大侍女涟华拉开轿帘,姬珩上车。
待马车启动,姬珩吩咐道:“待会出府就把我放下,你们在转巷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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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
姬珩走后,谢昀没有喝药。
他不喝药,管事便也不走。
谢昀随意拿了本书,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你们退下。”
管事仍是严肃的语气:“请大公子喝药。”
其余侍女们也跪下:“请大公子喝药。”
谢昀并未看他们,而是将书罩在了头上,懒懒躺下去。
竟真睡觉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言,管事沉默一会儿,吩咐道:“你们在一旁候着,待大公子醒了,务必督促他喝药。”
侍女们点头应是。
关门声,书房安静下来。侍女们站在门口,低眉等着。
另一边,姬珩也下了马车。
其实他来谢府是探谢昀底细的,方才离开不过是藉口。要想知道一个装病的人是否真的在装病,光明正大地探望没用,偷偷监视才是手段,所以他杀了个回马枪。
据说谢府看似华贵,实则内部机关重重,所以刚才他还记了路线。
姬珩在地上画了道传送符文,符文微亮,他的身影也化为一团符雾消失,下一秒,他出现在谢昀的书房。
这个传送位置是刚才聊天的间隙算好的,在一道屏风后面,并不起眼。果然,传送过来时,阵力仅引起一小股灵力波动,门外侍女们毫无所觉。
姬珩隐于屏风后,细细感知。
书房里,灯是暗的,炭火仍旺,桌前有一道人影,带着绵长的呼吸声。
在睡觉?
姬珩从屏风后走出,却发现房里空无一人。
嗯?
他环顾四周,确实听见了呼吸声,但方才看见的人影却不见了。心下生疑,他复又走入屏风后,却见桌前人影摇曳,模糊又遥远,再细嗅房中气味,只闻见一股暗香流动,隐藏在浓重的药味之中。
是幻香!
姬珩瞬间警醒。
他大步走到桌前,浇灭香炉。一时间,幻象破灭,呼吸声消失不见,整个房间静谧下来,确无一人。
怎么回事,谢昀走了?
同时,这一举动也惊动了门外侍女。姬珩只听见门外隐约一声“大公子醒了”,便有两名侍女直接进来。
竟然不敲门。
姬珩暗道谢府下人的没教养。
他极快地隐入屏风后,便听见门开,侍女进来了,过了会儿又焦急地喊“大公子不见了”,跑出去。
竟是一出空城计。
姬珩暗暗称奇。
但更让他意外的,是谢昀居然连自己府上的人也骗。
院子外逐渐吵嚷,有侍卫匆匆赶来。姬珩并不想惹事上身,于是画了道传送符,身影微荡,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
.
谢昀确实走了。
他披了件狐裘,孤身出府。谢府内部阵法重重,外人很难闯入,下人出入也是小心翼翼,但他一边咳嗽一边走,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身上没有沾染半分阵力。
快到门口时,谢昀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面具。面具为纯白色,无面,但甫一戴上,谢昀整个身形便渐渐变化,最后竟然化成姬珩的样子。
这是谢昀算好的。
今日谢府只有少尊主来访,他以姬珩的身份出去,守卫不会起疑。
果然,出府时无人拦阻,十分顺利。
谢昀慢条斯理地朝驿站走去。
上京城是中域的主城,也是最繁华的地方之一,街上修士络绎不绝。谢昀走过长街,路过拐角,然后在转巷看见一辆华贵的马车,车旁还站着名朱钗翠裳的侍女。
侍女看见他,眼睛一亮:“少尊主!”
谢昀脚步微微一滞。
时间是算好的,此时的姬珩应该已经离府,两人断不会相遇。但这侍女唤的……
谢昀眼中划过一抹讶异。
侍女并未察觉不妥。
此地正是姬珩的车驾,等候的也正是陵渊宫的大侍女,涟华。
涟华奉姬珩之命在此等候,看见“少尊主”回了,便很自然地向谢昀行礼。而且不知是巧合还是设计,姬珩修为已至洞虚境,正讲究一个返璞归真,即比他修为低的看他便如凡人一般。正巧谢昀也是凡人,两人在修为上近可以假乱真。
谢昀饶有兴趣地问:“我走了多久?”
涟华恭敬答:“大概一炷香。”
“去做什么?”
“妾不敢妄言。”
“很好。”谢昀就势登上马车,两匹白狰疑惑地回头看他,白蹄在地上打蹬,似是不满陌生者的闯入。
谢昀温柔地摸了摸它们脖颈的鬃毛,两只白狰很快被安抚了。
“咳咳,走吧。”谢昀咳了两声,在车厢里靠下,神态自若。
涟华紧张道:“少尊主的伤还没恢复?”
谢昀循着记忆里姬珩的模样,冷淡了眉眼:“这不是你该问的。”
话落,大侍女噤声,两匹白狰也乖乖载着马车,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