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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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自己的2020年做总结，朴知爱恐怕说不出什么好词。2020年是用消毒水刊刻墓志铭的年份，突如其来的变故改变了大部分人的生活。
偏偏这一年她高考，这么重要的日子。
其实她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有多重要，只是周围人的激情像首尔的冬雾一样将她吞没了。老师们每天耳提面命“四升五落”——睡四个小时升学，睡五个小时落榜。秀元和敏真挽起袖管时总会露出稀稀拉拉的针孔——她们每周都会去静脉注射咖啡因，以保持清醒的学习状态。
我们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知爱常常这么想，尤其是看到这些变态的努力受到所有人认可和称赞的时候。
命运的铡刀是否真的悬于我们的脖颈之上，还是我们亲手给自己套上了绞索？
但她不敢赌，她不敢赌自己以后不会后悔。
像秀元这样努力的孩子应该得偿所愿，但也没有。
金秀元没有一刻停止调查telegram上的聊天房。在自认所有的证据都准备充分时，知爱陪她去往附近的警察局。两个人都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准备展示，但警察只是让她们先手写填表。警员的圆珠笔尖在A4纸上来来回回戳点的时候，聊天房里的消息仍在不断涌入，秀元慌忙拿给他看，但他还是只让她填表。犯罪就在眼前发生，他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打印机吐出的纸张带着油墨余温，用手触摸的时候却那么凉。年轻的女孩们读不懂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希望她们永远也不要读懂。
一个月后，警方终于拿到了主犯的逮捕令，他在首尔江南区有着很体面的工作，有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被捕后，他坚称自己的手机被黑客入侵了，有人盗取了他的信息进行犯罪。就像当初那位警员所说，想要确认犯罪事实非常困难。
同月，他被无罪释放了。
与此同时，telegram出现了以秀元的名字命名的换脸房间——他们不知从何获知是这个女高中生在调查自己姐姐的事情，影响了他们的活动。
受害者的愤怒被观赏，女孩的泪腺只是废弃的消防栓。
秀元不再出门了。不是因为自觉遵守防控的要求，而是因为她每碰到一个人，脑海里都会蹦出一连串的问题——他看没看过那些我的合成照片？我在他面前，是不是已经是失去衣服被剥夺尊严的样子？
常年霸占日新女中年级第一宝座的金秀元，立志要考首尔大的金秀元，在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选择放弃，她那时候已经连进食都变得困难。她妈妈决定带她去国外治疗修养，期盼着秀元能长出新的血肉。
谁又能评价她的逃避是懦弱呢？秀元已经充分勇敢。只是她的世界已经从无边无际的原野压缩到自己的卧室和医院的精神科，如果不离开，迎接她的只有永无止尽的下坠。
“你替我好好考。”秀元走之前这么对知爱说。
最后连这个愿望她们也没能得偿所愿。
在知爱考试前两周，姥姥就禁止她帮忙送外卖了，智英姐那里也不再去。但姥姥膝关节里的湿气正如同汛期的汉江在她骨缝里涨潮，催单提示音第无数次响起后，知爱还是偷偷把餐品放在保温箱里出发了。谁知道病毒正沿着外卖单上的地址悄悄爬进她的身体。
坐在用亚克力板搭建的的特殊隔离考场上时，知爱简直感觉自己要死掉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她咳嗽的症状格外厉害，几乎要呕吐在紧绷在脸上的厚重防护口罩里。一天下来，喉咙肿胀得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喉管里翻涌着腥甜的味道，草稿纸上的印记也被汗水晕染得模糊不清。至于成绩，知爱都不忍心再去确认。
为什么我的人生总写着错误答案？
便利店的自动门无数次送来严寒的冷气后，朴知爱的后领已经被店员制服的标签磨得通红。她将扫描枪对准一盒紫菜包饭，红光滑过条形码的瞬间，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朴知爱知道那是什么消息。
source music这些天已经数次联系她了。izone即将解散，宫胁咲良已经和他们达成初步协议，新女团的筹备也必须提上日程。他们继承了big hit新人开发组留下的久远资料，顺藤摸瓜发现朴知爱的ig后很满意，只是——source music的姿态端得十分高。那位staff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朴知爱的高考成绩，似乎已经认定这个十八岁女孩再没有其他的出路。
偷闲划开手机，果然是那边发来的讯息：
『这真的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能明白的吧，知爱xi』
正烦闷着，手机上方又弹出一则推送：
『momoland nancy待机室更衣裸照正以10美元的价格热卖中！疑似工作人员偷拍！』
知爱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手背崩起淡青色的血管，手指骨节发白，像是便利店冰柜里被冻裂的酸奶包装。
手机屏幕被劈成两半，下半部分是hybe的最后通牒，上半部分是Nancy被蚕食的肢体。
所以，我要以什么样的心态去接受这样一份邀请？我知道啊，爱豆的工作有钱赚，有人爱，我都知道的。但是。
至于出道失败的选项，朴知爱没想过，就算让她想，她也想不出任何自己不能出道的理由。
自动门再次“叮咚”脆响，知爱连忙收起手机。“您好，欢迎光临——”
一个被墨镜帽子包裹得一丝不苟的男人走进来，和店员知爱对视后愣在原地。“知爱？”
好耳熟的声音……
啊，朴成训。他在2020年末成功出道了，知爱刷到过新闻。只是包这么严实干嘛，走在路上到底有谁认识？
“我还有二十分钟交班，如果有话要说的话等我下班再说，没话说的话请直接离开。”面对嘴巴几次张张合合都发不出声的前男友，知爱很不耐烦。她实在是有太多烦心事了，没有精力应付这些少男心事。
成训回答：“我等你。”
他在高脚桌旁坐下——这是从前知爱等他练习结束时常坐的地方。他现在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来买什么的了。
二十分钟后，朴知爱下班。两人面对玻璃沉默着，氛围几乎像在默哀。
男孩子先受不了这种氛围，开口道：“为什么在便利店打工？”
在成训的印象里，知爱是很乐于躲懒享福的，从前为了晚回家逃脱给姥姥帮工，成训曾几小时几小时的陪她在街头游荡，她没有那种沉重的孝心。
“赚钱而已，什么为什么。”
这话问的真奇怪。我赚钱与你赚钱，又有什么分别？只不过你赚的比我多而已。知爱讨厌他的问题，讨厌他在疑问后面隐含的怜悯。
成训舒展自己的肩膀，靠在椅背上，这是一个很自信的姿态，知爱从前很少在成训身上看到。
“要我帮你吗？”
她本能地冷笑一声。好啊，你现在志得意满，我们的关系变成施救者和乞丐了。谁给你的脸？
“你结算了吗？”
扒下成训这层成熟体面的外衣并不难。朴知爱是很会吵架的人，朴成训从小就知道了。
他那层自信舒展的外壳果然很快破裂了，几乎是嗫嚅着：“还没有... 但是... ”
知爱打断了他：“你要问你爸妈要？”
成训的脸上露出点窘迫的神色，而知爱的表情称得上是冷漠。
不该是这样的，成训想。为什么我在朴知爱面前总是低着头呢。
“不要吵架好吗…知爱你有没有想过当idol？那么多星探找过你。就算你不想跟我同一家公司，也可以试试其他的。”
知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嘻嘻笑起来：“你倒是把自己看得很重要嘛。”
她看着成训不知所措的样子，感觉一切都很没意思。明明当初是自己做错了事，再次见面时她却还是想要折磨他。
成训啊，你想要从失败的前女友身上找到一些快感吗？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要永远当比你聪明、永远高你一头的那个人。
知爱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闻了闻，但没点，其一这是室内，知爱一向自诩是有素质的公民，其二她得省着点抽，她没钱又是未成年人，买起烟来麻烦极了。
“你当爱豆当然当得很爽了，或者说你们男豆都很爽吧？每天见的都是爱你们的美女粉丝，不论你们做出什么样恶心的事情，xd了，pc了，gj了，都有人包容、有人原谅。怎么会有人不想当idol呢？你理解不了吧？唉，成训，你怎么可能懂我呢。”
成训想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他又想说自己并不是那么不懂知爱，出道没多久他已经体会到了这份工作的痛苦。
男人成为爱豆之后，才第一次有了被人当作客体去观赏的经历，自然是痛苦的。可这到底有什么可痛苦的？值得痛苦的是你居然只有成为爱豆才能体会这样的感情。
他最终只憋出来一句：“我没有这么想。”我太笨了，成训想。
他努力想让她们之间的对话顺利进行下去：“你要抽烟吗，知爱？外面有吸烟区。”
有人上赶着吸二手烟，朴知爱也无可奈何。
两个人套上羽绒服走出去，成训低垂着头给她点燃了这支烟。他的刘海有点长了，跃动的火光几乎染上他的发梢。这副垂眉耷眼的样子又显出几分可怜，让知爱忍不住伸手拨了拨他的额发。
“发质变差了吧？因为总做造型。”成训的笑容像便利店里循环加热的蜂蜜面包，氤氲着工业香精的暖意。
他是不是在勾引我？朴知爱很怀疑。
她吸了口烟，又沉默下来，她如果不开口，成训就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说的话。两个人相对而立，无言地对视良久，久到这支烟燃烧得只剩下一截烟屁股。
女孩子垂眼摩挲着这截烟屁股，拿手指把火星搓灭，开口赶人：“你走吧，之后也别联系我。我看见你过得比我好就难受。”
成训并不怪知爱说出了伤人的话，其一是因为他曾深刻地触碰过知爱尖利下的柔软，比任何人都长久地触碰过；其二是因为——他现在确实比知爱过得更好——人在面对境遇与自己相差甚远的低位者时总有些多余的宽容，这样的宽容让他看起来更可恨。
“当idol的话会有很多人爱你的，知爱，”成训的声音放得很轻，“我是idol所以我知道。”
知爱仰头放声大笑了几声：“还没火就知道了啊。”
成训仍旧没生气，也没露出什么窘迫的神情，他平和地注视着她。这样的成训几乎不像知爱熟悉的那个男孩。
知爱讨厌他的平和。
“快滚。”
见他还是在原地呆立着，知爱也不再管他，准备抬腿走人。那边却走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你怎么在这啊，半天找不到你。诶……知爱？你们又？”是成训的妈妈和妹妹。朴知爱连忙摇头否认，下意识地把将息未息的烟头塞到成训口袋里。
真是很久没见了，从分手之后她们就再没见过面。知爱不确定成训是怎么对家人解释的，但阿姨和艺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愤怒厌恶的表情。朴知爱松了一口气，她始终不希望她们用痛恨的目光看她。
“我跟成训碰巧遇到。阿姨您一点没变；艺智长高了，真厉害。”
成训在旁边几乎笑出声来，刚刚被冷待的阴霾都消散了。青少年长高到底有什么厉害的？原来知爱也会因为碰见我的家人而紧张。
成训妈妈很温柔地笑笑，像她记忆中的一样：“知爱怎么瘦了这么多？”
“呃，可能是我也长高了，就显得变瘦了。”其实她一点也没长高。
朴知爱的大脑快要不能正常运转。她一直很喜欢成训的妈妈，这样的喜欢跟成训并无关系，但她们中间却始终隔着成训。如今，她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和这位长辈相处。
“你们先去车里吧，我跟知爱说两句话。”成训的妈妈打发她俩先走开，自己则缓步靠近知爱。
她在离知爱还有两步距离的位置停下。
“你…怎么样？”
知爱没有答话，她不知道怎样答。
“你一定是很辛苦了，”成训妈妈看着她羽绒服外套里透出的员工制服，叹口气，又重复一遍，“你一定是很辛苦了。”
她同样是在可怜知爱，但知爱并没有感受到刚刚听成训说话时的窘迫和愤怒。
这位保养得宜的女人踩着圆钝的鞋跟靠近两步，突然伸手将知爱拢进怀里。
知爱的手在空中悬停半拍，最终也慢慢搭上她的后背，两个人紧紧相贴。至少在这一刻，她们中间没有隔着成训。
“我第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天气也是这么寒冷，”女人的鼻息打在知爱的耳垂上，“后来我才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我当时想，这个小姑娘真了不起。知爱，你会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的，就像11岁时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