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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昨夜西风凋碧树(一) ...

  •   嘉兴帝在看他,柳太傅在看他,楚惊麟在看他,叶云眠在看他,无数如同针扎般锐利的眼神疏忽扎在了那个不过十五的瘦弱少年身上,如同一场狂宴,期待着,雀跃着,等待着他被推入深渊。

      容陵头低得就要磕到地上,他几乎可以看到一旁的无数旁观者不屑讥笑的嘴脸,该是何等的讽刺,听到那日容钰未曾说完的诅咒,五十多口人的仇恨压在他身上,几欲要将他削瘦的肩膀压断。

      一席绛色华服,红衣艳丽得如同容家上上下下五十多口人冰冷的鲜血染成的,干瘪的手从他的身后仇恨堆积而成的血海里伸出拽着他的脚踝,嘶吼着叫喊着不甘着就要把他拖入地狱,甚至想着他生死不明的义父正在某一处看着曾经最骄傲的儿子跪在正得意的新帝脚下,恬不知耻得像条狗一样乞首摆尾苟且偷生。

      容家五十多人的仇恨压在他身上,柳太傅的期望压在他身上,无数人的指责及不屑压在他身上,一步一步紧逼他至悬崖,恍如身处一个紧闭的木箱里,狭小的空间,令人绝望的黑暗,空气在一点一点抽离,是几欲窒息的痛楚。

      而坐在高台上看着他的嘉兴帝笑意有些讥讽,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便晋容陵为王,袭其父楚临之爵,封号云川。”

      言罢收回钉在他身上的视线,摆了摆手,“入席吧,既然人已到齐,开始吧。”

      说着宫女便贯穿而入,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满了鲜味佳肴,乐声响起。

      大殿内的氛围瞬间变得融洽了起来,席间觥筹交错,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似乎刚才剑拔弩张的插曲根本不存在似的。

      舞女裙带当风,纱罗轻舞,满耳笙歌满眼花,衣裙渐渐遮掩住了容陵的身影,楚惊麟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眉头忍不住越皱越深。

      这场千秋宴一直持续到亥时,赵听澜扶着墙缓缓朝着宫门走去,今天他一看见容陵就眼皮直跳,魂不守舍,不知不觉地喝了很多酒,现在头已经有些发晕了。

      脑海里忍不住想起容陵跪在大殿里的一幕,让他心绪一时有些沉重,长叹了口气,掀开马车的帘子。

      “赵大人。”

      赵听澜的手一顿,甚至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揉了揉眼睛。

      “赵大人,我们能聊聊吗?”

      从帘子拨上去,露出里面之人真容的那一刻,赵听澜全身僵硬,一点点凉意从四周袭来,这盛夏,冷若数九。

      尚书府。

      赵听澜捧着手里的热茶,呐呐无语了半晌才稳住心神道,“云川郡王深夜前来,不知为何?”

      容陵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自然是来庆贺赵大人升迁,赵大人的升迁宴没能去,是容陵不是。”

      说着还抬头对赵听澜笑了笑,“恭喜大人升迁,坐上了尚书之位。”

      这话旁人听没什么问题,可他就不一样了,赵听澜的心猛地一提,他怎么坐上尚书的,他自己清楚,而很显然,这个坐在他对面的人......也清楚。

      赵听澜紧了紧手里的茶杯,一时甚至不敢去看对面的人。

      而容陵倒是不急,静静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回想起当初大人外派七年回调时府中设宴,犹记得父亲带着我去赴宴的样子,”容陵顿了顿,“当时险些烧了大人院子,少时顽劣,大人海涵。”

      容陵这么一说,赵听澜就不住地回想起当时的闹剧,紧张的神情却不见放松,因为他心中清明着。

      容陵刻意提起柳太傅和宸王,可不就是为了提醒他不要忘记知遇之恩吗?

      外官回调,再任吏部,当时,就是柳太傅和宸王暗中打点下来的。

      然后他在吏部摸爬滚打五年才一步步爬上的侍郎,再到如今的尚书。

      “这一晃,就过了五年,不知赵大人近来可好?”

      赵听澜,“......”

      赵听澜不语,容陵不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道,“容陵近来可颇有些食之无味、寝之无眠,每每卧下就梦到容钰对我喊......”

      “他说该死的还缺一个。”

      “容陵可是夜夜都在想,这缺的一个人,是我......还是你呢?”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落了下来,赵听澜不敢看容陵,握着茶杯的手都有些颤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云川王爷说笑了,您这是悲伤过度了,理当好好休息。”

      容陵倏忽笑出了声,“承蒙赵大人关心,不过大人多虑了,容陵不为那些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忧思。”

      这句话颇有当时在殿中的语气,但这次赵听澜实在听不出来容陵这话里的意味,是自嘲还是真冷漠,只呐呐地接了一句,“王爷大义。”

      容陵的笑容冷了下来,“彼此彼此。”

      他诋毁血亲是“大义”,他出卖同僚是“大义”,说到底,他们都是一丘之貉,谁又比谁高尚呢?

      “参与贩卖私盐的官员有哪些?”

      容陵蓦地出声,吓得赵听澜手中的茶差点洒出来,“云川王爷?!”

      容陵瞥了他一眼,“是黎王的人?”

      之前未曾投靠黎王时,私盐的事他只跟柳太傅说过,赵听澜没想到容陵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所以在宸王倒台时他才会毅然彻底和宸王党断绝关系,而今他不想再掺和这件事了。

      “你说如果我将那段往事告诉黎王,黎王还会容得下你吗?知道你以前和柳太傅有来往的不只是我,好像还有太傅府的人......”

      容陵顿了顿继续道,“即使柳太傅心慈没有继续追究你,但我不会,我已经身在深渊了,有一个你在黄泉下相伴也不错。”

      “原来你亲近黎王就是为了调查此事吧?然后将证据供上御案以此来对付黎王不是?只可惜被楚晟先发制人,功亏一篑,但是我想从柳太傅手中那到证据,很简单,今日你不帮我,我出了这道门,你和黎王一个也逃不掉。”

      赵听澜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如果你肯将名单告诉我,这件事这辈子我都会烂在肚子里,只要我不说,太傅不追究,就无人知道是你,我以性命担保不会牵连到你,黄巡不是处处刁难大人吗,我借此事扳倒了黄巡,就无人再挡大人的仕途了,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贩卖私盐是杀头的重罪,只听容陵轻飘飘的一句话,赵听澜面目沉重,“此事兹事体大......”

      听着赵听澜还不肯松口,容陵眼神一沉,“短短数月,倒是没想到赵大人对黎王这么忠心......”

      眼前突然飘过一个红色的发带,缓缓地落在了桌上,赵听澜猛地瞪大了眼睛。

      容陵满意地看着赵听澜的表情,笑道,“赵大人的两个女儿真是可爱呢......一个叫倩倩,一个叫倾倾......”

      “赵大人也不想她们在六七岁的年纪就......”

      一种恐惧感包裹住了赵衍,赵听澜猛地跳了起来,指着容陵的鼻子,怒不可遏地打断容陵,“你竟然对两个孩子下手!?如此小人行径,你容陵枉为柳太傅的学生!”

      容陵眸光渐冷,“嘉兴帝一朝致使我父亲至今生死不明,黎王助纣为虐容家尽数被屠灭,如此虺蜴为心,豺狼成性之人,赵大人也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了吧。”

      赵听澜死死地瞪着容陵,见他毫无退缩之意,半晌才脱力般地倒回了椅子上,捂着脸低喃道,“你可知贩卖私盐这是杀头的重罪,我也只不过是想活下来啊......”

      容陵抿了口茶,“我求的也不过是一条生路罢了。”

      “先帝遗诏赦免你,皇上也已经封你为王了,你明明可以有新的生活,不必困于过去,我在此真心实意地劝你一句,莫要再管此事……”

      容陵闻言忍不住笑了声,“赵大人沉浮官场数载竟也是如此天真,你以为嘉兴帝这就是放了我吗?况且有些东西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吗?”

      烛光曳影之下,容陵恍惚间似乎听到楚临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同那日隐藏在淡漠下的苦痛一般,“这世间最让人牵肠挂肚的是悔恨。”

      “因为过去的种种只会留下燃烧殆尽的余灰,让剩下的人从此活在苍白的影子里。”

      “徒劳的忘记,只是掩饰自己的无能罢了。”

      但官场有些事远非容陵想的如此简单,赵听澜闭了闭眼,像是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般道,“你以为你眼前之所见,便皆为真实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间万般,皆为虚幻。”

      “什么意思?”

      赵听澜的态度陡然间强硬了起来,“我要我的女儿平安。”

      “......”容陵默了默,“好。”

      “你以为黎王为什么贩卖私盐?若只是为了敛财黎王要犯这么大的风险?你以为此事只关系到黎王一人?”

      “太祖太原起兵,征战十载,马下五十万军士,统御肃龙、骁骑、翎羽、沧沂三军,后又军制改革,手上是十五万禁军,你以为景王为什么能在太祖病重之时控制住整个皇宫?除开宁致轩的助力外,当日困住紫宸殿的还有五千精兵!兵甲、武器、军饷那都是销金洞!这个口子只有私盐能填得住!你以为景王不知道黎王做的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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