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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与梦的彼方 ...

  •   Chap6
       我想起这句蛊惑的话语,像是恶魔于耳边的低吟,像邪恶的祭祀密语虔诚呼唤“Cthulhu”。

      一阵急促杂乱的翻找声,我早已将烟叼进嘴里,用空出来的两只手翻着面前所有能打开的空间。

      我明白古老荒诞的献祭只差最后一步,只差迷途之人的心脏。需要趁其不备,用刀剖开、或是用火烧开,取出血淋淋却仍在鲜活跳动的心脏。双膝下跪,两手高举过头顶,捧着象征一切的跳动的心。然后是臣服、是皈依、是狂欢。是祭祀的终点,也是重生的起点。

      忽然,一声巨响,仪式被强力终止。接着新鲜的空气大股大股灌进来,褚屿的脸一下凑我很近,近到炙热的呼吸全部喷洒在我脸上,我往后避开。微微发凉的手覆在我的额头上,我眨眼看他,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我感受到他试图将我咬住的烟拿走,结果拉了两下只能放弃。我为这短暂的胜利窃喜,下一秒他就掐着我的下巴,轻而易举取出来。

      也许是受新鲜空气的影响,又或许看到了褚屿的脸,我比之前清醒了很多。大口喝着他扔给我的水,没过多久,身上就只剩下些红疹,还泛着痒。

      我本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极度厌恶情绪外露,哪怕不被理解也好。对于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有几近病态的羞耻心。可是面对褚屿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犯蠢,所有被我实践认可的社交理论在面对他的时候统统不管用。

      后背愈来愈痒,我低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掉落在腿上的烟草碎屑,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羞愧。做错事的道德感紧紧束缚着我,我开始无比痛恨这些所谓的道德教条。自由的限度为什么不能对迷茫的人稍加放松,为什么没有人明白往往是盲目的人才会被束缚最终臣服。

      我不想做大多数,我愿意臣服于自由,可我又在这过程中落俗,变成了大多数人。

      双眼迷蒙,褚屿身后的景色一片天旋地转。我只能看清褚屿的剑眉紧蹙,泛着诱|人色泽的双唇缓慢翕张。润涩的木质香和淡淡茶香充斥鼻腔,褚屿的俊脸一下放大在眼前。

      鼻尖碰鼻尖,褐色瞳孔骤然缩小,眸子里的怒气只被惊慌占据了一瞬便恢复过来。

      我攥着他的领带不肯放他走,但是对峙只持续了几秒。

      “柏山落。我们回去再聊。”他抓住我的手甩回座椅里。

      这是我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褚屿的怒气,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挽起的衬衫袖子也凌乱了许多,一边完好地挽在小臂上,另一边则几乎散落在手腕处。我不明白从哪个节点开始,生气的一方从我换到了他。

      一阵大雨急促地敲在院子的青石地板上,虽然是正午,但屋子里稍有些暗。褚屿将外套搭在椅背上,蹲在储物柜前,让我把灯打开之后坐在床边。

      刚下车吐过所以现在清醒了很多,先前蠢透了的回忆不断在我脑子里回闪。

      “柏山落?”他转头又叫了一遍。

      “哦!哦哦……要拿什么?”我尴尬地应道。

      他盯了我三秒,眼底的寒气让我越来越难堪。

      “开灯。”他简明扼要。

      我立马转身将顶灯打开,然后挪到他的床边。犹豫了几秒:“我可以坐吗?”

      “这里是你家,随意。”他拿着小型急救箱走过来。

      坐在他的床边还能闻到淡淡的木质香。我用指腹快速滑过他的被子,又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双手绞在一起。

      “衣服脱|了。”

      不知道是不是阴雨天的缘故,褚屿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说话都要低。

      我不加疑惑,立刻照做。

      被一道凛冽的目光注视着,肌肤裸|露在外面就更显得害羞。我含胸想把自己蜷起来,褚屿好像看透我的想法一样,抓着我的肩膀,将我转向他。

      他说:“先转过来,我看一眼。”

      我有些尴尬,但还是随着他的力度转过身,将上半身袒露在他面前。耳尖烧起来,我将头低得很低。褚屿将我脱|下的衣服从怀中抽出来,然后大致扫了眼我身上的红疹。

      我瞄了一眼被扔在枕头上的衣服,小声说:“我会帮你洗干净的。”

      他却直接问我:“你酒精过敏?”

      声音比之前严厉许多。我心虚地点头。

      褚屿缓缓松开他的手,我听到他极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声音恢复到平常的样子。他突然和我道歉,说应该单独请我吃饭。

      我感到十分局促,这样倒显得我多么意气用事,竟然因为别人请客不周而喝酒。

      想不出怎么回应他,更没办法相信他真的会信守承诺,我连点头的自信都没有。

      他往我手上喷酒精,顺便塞给我另一盒一模一样的药膏,继续说:“前面的红疹自己涂一下。”

      顿了一下,似乎对我的操作能力感到怀疑,他又解释道:“用手指沾着药膏涂在红疹上面,稍微等一会儿用体温让它化开。”

      我点头,按照他说的步骤涂起来。突然,毫无预兆的凉意点在我的肩胛骨处,我忍不住抖了一下,仿佛那股凉意戳在骨髓上。然后,耳旁传来一声沉抑且专注的声音,让我别动。说罢,又似乎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觉得痒。我摇头,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否定的声音。

      窗外大雨转小,淅淅沥沥地滴在树叶上,打在枝头上。窗棂上往下滴水,一滴一滴极有韵律。风带来丝丝泥土的气味,其中还混合着淡淡的芬芳和苦涩。

      “你离婚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口的,但片刻恬静已经被撕裂。我只能咬咬牙,心想能收获些什么回答也好。

      “你问过这个问题。”带有薄茧的指腹按在腰窝,他用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纠正。

      “抱歉。无意窥探你的隐私。”

      “这不算隐私。”他说:“对你来说不算。”

      他的指尖温热,摩擦着肌肤热得像被香灰烫到。我突然联想到他抽烟的样子。手指轻点,烟灰落下,还没掉在地上就会被风吹走。如果接住他弹落的烟灰的人不是风,就会是我。我被这大胆又荒谬的想法惊了一跳,或许正是这轻微的神经抽动,褚屿又停了下来。

      他的手指停留在我的脊柱上,带着凉意的药膏开始烫起来,简直要穿透肌肤在我心脏上留下一个烙印。他的手指离开的一瞬间,骨髓里酥酥麻麻的感觉也相继消失。

      我不敢动,更不敢转头看他。

      雨点渐缓,他的声音再次在我身后响起,像大提琴的低音部被人轻轻扫过。他问我怎么了。我只顾得上摇头,仍没做声,因为我不确保我的声音会不会变调。

      褚屿默默静了几秒,下结论般说:“你生气了。”

      我下意识摇头。

      每当我的内心想法被人看破的时候,我总是第一时间选择撒谎,就好像吃饭睡觉一样,隐藏自己的内心也是生存的本能。

      “你为什么会对我的婚姻状况这么感兴趣?”

      “不知道。”我诚实回答。

      “是你不知道,还是……”他起身,站在我面前,用沾染着药香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缓缓开口:“你本身就意不在此。”

      好像有什么被诱|惑挑断。

      献祭只需要最后一步!

      “让我猜猜……你其实并不好奇我的婚姻状况,你似乎更关心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手指摩擦着我的下巴,他好整以暇地盯着我,“所以你千方百计地试探,还试图以恶语相向激发出我的另一面,可是你从小养成的道德素养不允许你打出最后一击。”

      最后一击?我惊恐地看着他,然而他高大仿佛神祇,蔑视地瞧着我。

      “顺便说一句,我并不知道你的最后一击是什么,如果你真的有的话。”褚屿拿过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折好放回去。轻飘飘说了句:“下次不许喝酒。”

      “哦。”我拿起床头被随意一扔的短袖,刚准备套上的时候顿了顿,把它折好放在腿上。

      “不准抽烟。”这次警告的意味更甚。

      我抬头望进他的褐色眸子,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我问。

      “这样不好。”他错开眼神,解释得很苍白:“你是舅舅的儿子,我有必要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告诉你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舅舅的儿子?多么熟稔又狡猾的托辞。血液中的酒精并未完全被稀释,此刻全部躁动起来。我狠狠盯着他,十一年前的褚屿和现在的褚屿在我眼前分离又重合。

      被要求不可将头发留到超过八厘米,少年索性剪成短茬的黑发。完美的头骨与流畅的脸型硬化了少年温润的五官,漂亮的杏眼也变得冷冽起来。

      第一次见到褚屿,他表现得很友好,但还是掩盖不了生人勿进的气场;第一次见到褚屿拉小提琴是在父亲的书房,小小的我趴在门框上偷偷踏入不属于我的空间。

      看起来明明是努力装坏的不良,但站得笔直拉琴的时候却仿佛站在舞台上,夕阳透过落地窗照着他,像聚光灯下矜贵的王子。

      后来少年会拉着我的手走过乡下的田埂;会在打雷的晚上允许我和他睡在一起,并且拍着我的背说明天一早一定能看到彩虹;会把自己的琴借给我,听我拉出仿若动物嘶鸣吟叫的噪音而露出阳光的笑容。

      而褚屿现在站在我面前,留长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上去,白色衬衫略微松垮,剪裁得体的西装裤衬得双腿修长。他环抱双臂看我,用刻意疏离的目光看我。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好与不好、可以不可以,”我放下衣服,起身走向他,“以及应不应该。”

      我在他面前站定,距离近到只有一拳:“我早就长大了。以前的我可以被你骗、可以被你抛弃、可以对你言听计从,可现在的我不会!现在的我……”

      我将手指抵在他的胸口,不断靠近他。两个人的呼吸交|缠,视线扫过他的眼,微微颤动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微张的唇。

      然后停住,时间也流得缓慢。

      “现在的你怎样?”他开口,以嘲弄的语气轻声质问我。

      他的呼吸炙热,全部喷洒在我的脸上,血管似乎都在着火。

      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我想去褚屿对那个男生的体贴,更让我想到过去他对我的样子,也是那么温柔富有耐性。他难道看不懂江臣的眼神吗?与我相似的渴望,同样投射在褚屿身上。

      是渴望。
      确实是渴望。

      我恍然大悟——为什么在看到江臣的时候表现出明显赤|裸的厌恶;为什么一瞬间就明了他所有的情感……

      原来……!

      喉结滚动,却仍然解不了渴。后背的药膏开始起作用,每个被触摸过的地方像一片片火苗最终连成火海。

      褚屿的唇透着自然健康的粉红色,像石榴籽表面般光滑透亮。

      Cthulhu……
      只需要我说出那句话,只需要我有所行动……

      该死的声音又在脑海里无限回响,还不等我反应,两条胳膊已经自然地按住了褚屿的肩膀。

      如果看不清就不要看清,如果心可以说话就代替语言的笨拙。所有规矩束缚全部分崩离析,我只知道现在退缩才是真的蠢——

      一手移到褚屿温热的后颈,手指张开插|在令人惊讶的柔软发丝间。掌着他的后脑勺,我将他定在无法逃离的空间,靠近到即将碰到他的唇的距离。

      停下,抬眼,如坠冰窟。

      “闹够了吗?”他的神情和声音一样冷漠。

      说话间,两片唇难免碰到,我越发难以压抑内心的狂躁与渴望。可是他的话却毫不留情地把我推到千里之外。

      意料之中。但心底的闷痛仍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刚才已经被明确拒绝,严重程度甚至可以说得上被“禁止”。

      “抱歉。”我学他平时道歉的语气。站远了些,我露出一副无所谓的笑:“我只是想试一下……”

      “我是不是同性恋?”他打断我,表情严肃:“我和你说过,不要再进行无意义的试探。”

      我耸肩,又说了一句“抱歉”。
      不想解释,反正现在不管怎么解释都无用,仿佛相互误解才是我和他之间恰到好处的关系。

      “另外,我离婚也不是因为性取向,更没有出轨或其他背叛她的事情。”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向我解释这句话,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向我一遍遍重申他的道德感,在向我展示他身上无形的禁锢。

      所以……我们有没有可能。

      我觉得我错过了最佳解读这个疑问的时间,它似乎也无法被回答,我也会永远隔着无法横越的介质看它们,又像在看我自己。

      “药擦完了,你回去吧。”褚屿回到床边,收好急救箱。

      “褚屿……”

      “叫我‘哥’,或者‘表哥’。”他凉凉的看了我一眼。

      回卧室之后,我才意识到褚屿究竟有多么精明。他始终不会正面回答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对自己的提出的问题完全有权利不全面回答。

      他聪明地提出问题,再转到另一个话题,又很成功地将矛头与质疑交给我,于是我愚蠢地中了他的陷阱,最终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他的房间。

      他那么睿智、那么狡猾,他也许早就明白了!

      我感到呼吸急促。掀起被子坐起来,手掌按着胸口大口呼吸。脊背上的滚烫触感再度重演,那痒痒的触感在我背后滑来滑去,所及之处是深入骨髓的痒。又痒又热的感觉几乎让我冷汗直冒,没过一会儿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他全都明白了。

      这或许是他对我的警告,是我一直没读明白。原来他早在我看清自己的心思之前就完全看透了我。我在他面前就好像赤|裸的稚童,而他则为我的莽撞体贴地穿上衣服。

      我心如死灰地向后倒去,柔软蓬松的枕头接住我,我却感觉已经陷进泥沼里,口鼻被恶臭的死水堵住,鼻腔不住的酸涩,最终大颗大颗的液体从我眼角滚落,滑过潮热的脸颊,洇进头发里。

      窗外又在下雨。

      山上刮来的风让雨肆意逃窜,跳过我打开的窗户,溅在地板上。一滴一滴汇成悲伤的银河,向我倾斜而来。几个小时前消逝的眩晕感再度袭来,我痛苦地紧皱眉头,在枕边的记事本胡乱写下疯狂的文字。

      山间的田野本来一片寂静,连自然的喘|息都听不到。忽然刮来一阵微风,及膝的野草随风荡漾,趴在野草间睡觉的少女睁开惺忪的眼,微微撑起上半身,迷茫地看着远方,眼神并没有焦点。

      风停了,草地的生命力瞬间被剥夺。少女站起来,露出美好的胴体,丰满的乳|房在阳光下像温润的瓷釉,反射出健康的色泽。修长的双腿在草地间忽隐忽现,她用手挡住阳光,仍眺望着远处的目标。忽然间,宛如在历史的光影中褪色萎缩的金丝缕衣,少女的身体变成倾斜的牛奶从天坠落,落下一阵香甜的雨。

      我看见了她的视野——

      大雨刮落远处悬崖侧壁岩隙间生长出的火烈鸟,粉红色的羽毛终于在大雨冲洗之下得以恢复成型。蓦然间,火烈鸟的翅膀轻轻抖动,掸走上面的雨。它飞起来,越飞越高,最终在临近太阳的地方爆炸,落下一页页未完成的札记。

      我捡起其中一页,幼稚的笔迹写着:

      L'aube et l'enfant tombèrent au bas du bois.

      黎明和孩子一起跌倒在树林下。

      来不及在心底默念,泛黄细腻的纸页已经变成一滩水迹,渗进掌心的肌肤。

      掌心湿热,我揉了揉眼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睁眼的时候,我看到满地的星光被风搅成混在一起的颜料盘。我感到一阵寒意,准备起身关窗,却看到对面卧室仍亮着一盏小灯。

      心底传来一下尖锐的刺痛,我蹑手蹑脚地将窗子合上,坐回床上,却不敢开灯。

      现在是黎明将至最暗的时刻,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以及那个无厘头的梦。我试着回忆梦中赤|裸的少女,却只能想起在空中爆炸的火烈鸟。

      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我抱着泛凉的胳膊,重新缩回被子里。难道褚屿一直没睡吗?刚想到这个问题我就觉得紧张,手不自觉在被子下握了起来。

      外面突然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这种声音我知道,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便会发出这样清脆的响声。紧接着,旁边的房门被轻声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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