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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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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日不是在衙门吗?”
逢椿看着男人问。
男人面不改色地回答:“今日休沐。”
逢椿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她回头,目光遥遥地看向池畔。
一阵风吹来,吹皱一池湖水,几只水鸭子悠哉游哉地在湖面上嬉戏。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竟也没有过多的话可以交谈。
还是俞延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椿,你想泛舟吗?”俞延的目光看向池面那小舟。
“不想。”逢椿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站起身扭头就走。
俞延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立马跟了上去。
“小姐公子,快来瞧快来看,今日三月三是个好日子,我们家老夫人见到这么多年轻人,心中欢喜,特赐下彩头,今日若谁能率先在这山中寻得秘宝,这根价值连城的宝石簪子就属于你了。”
逢椿望向那根簪子,脚下微顿,但也不过一眼罢了,她正想离去,却被一个年轻娘子拽着手腕,带着往山中小径走去。
那年轻娘子似乎是认错了人,嘴里喊着:“阿姐,我们快去寻秘宝吧,那根簪子可真好看。”
逢椿听着那娘子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恍惚了一阵,回过神已经被人扯上山了。
“我不是你阿姐。”她出声,摘下帷帽。
那娘子一惊,捂着嘴巴连忙致歉,“不好意思,我认错了。”
话毕,她四下里看了看,然后飞速往另一个戴维帽的女子身边跑去。
逢椿望向来时的方向,这一路上人群熙熙攘攘,若是想回去,想必有些麻烦,她这样想着,便继续随着人群往山上走去。
这山不高,但植被郁郁葱葱,逢椿抬看去,恰巧能看见山顶上的那座小石亭。
她对这个秘宝没有什么兴趣,就想着跟着人群去山顶上晃悠一圈,之后再下来。
行至半路,周围突然起了一阵喧哗声,
众多女郎停下了步子,捂着嘴惊呼:“那位是……江州王世子吗?”
逢椿也看了过去,只瞧见底下走来一个被仆从簇拥的华服男子,他瞧着很是年轻,不过十八九岁。
女郎们一个个都很激动,窃窃私语。
“世子果然是青年英俊得很,阿娇,你快看……”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亏他有个好爹罢了。”被唤作阿娇的女子冷淡道,随即提起裙摆就往山顶走去。
被仆从簇拥的江州王世子微微抬头往这处看来,也不晓得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
逢椿瞧了那女子一眼,也跟着她一起往山顶走去。
俞延跟在她身后,不过很显然那人没有注意到他。
自从那日挑明身份以来,逢椿对他的态度愈发冷淡,似乎是这般就能让他心灰意冷,主动离开。
“世子爷,那位是陈松的妹妹,就是前几天您惩治的那位。”身旁的仆从有眼色地说。
“无妨。”李舫摆了摆手,“我们也去寻秘宝吧,姑母手里那根簪子可委实好看呢。”
那仆从眼睛亮了亮:“世子爷可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李舫不回答,嘴角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众人一窝蜂到了山顶,四处开始寻找秘宝,他们在草堆里四下翻找,有的甚至在地上挖起了洞……
眼看日头越深越高,但似乎还未有人寻到类似秘宝的东西。
有些女郎有些受不住这日头,便放弃下山了,还有的则是又找寻了一阵,无果后也离开了。
逢椿坐在亭子的石凳上,遥遥地往下山下,没有同旁的人一样去寻,巧的是,那位叫阿娇的女郎恰恰坐在她身旁。
“姐姐为何不去寻秘宝?”
逢椿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我对这些没有兴趣,不过是被人群挤上来的罢了,你为何不去寻呢?”
陈娇莞尔一笑,凑近逢椿耳边轻轻说:“因为秘宝在我身上。”
逢椿一愣,看了她一眼,只见身边姑娘笑得狡黠灵动:“逗你玩呢,我怎么可能知道秘宝在哪里,姐姐你也太好骗了。”
逢椿失语,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这姑娘瞧着只有十四五岁,正是活泼灵动的好年纪。
她笑道:“我知道秘宝在何处。”
那姑娘眼睛亮了亮,将信将疑地望了过来。
“我有一个条件。”逢椿慢悠悠道。
“什么条件?”
“告诉我你的名字。”逢椿似乎有些故弄玄虚。
不过,那姑娘倒是爽快得很,脱口而出:“我叫陈娇。”
逢椿也说到做到,手指向上指了指。
陈娇仰头往上看去,只瞧见了亭子中间绘的那两条交错盘旋的龙。
“这和秘宝有什么关系吗?”陈娇不解问道。
逢椿没有回答,站起身,往亭子外走去。
守在一旁的俞延立马跟了上来。
“小椿,你若是想要,我可立马为你取来。”俞延说。
逢椿倪了他一眼,看着男人热切赤忱的眼睛,心里那句赶人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淡淡说了句:“不用,这彩头既放在这地方,想必本就不是留给普通人的,我们不用毁了主人的一番心思。”
逢椿回头看向那亭子,方从那姑娘还若有所思地仰头看着亭子正中央,而不远处,那被仆从簇拥的江州王世子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这叫陈娇的姑娘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方才的目光总是似有似无地瞥向众星捧月般的江州王世子,而那世子也是如此。
这分明是一对闹别扭的有情人,以往此地可没有这样的寻秘宝活动,想来是这世子爷求了人帮忙。
方才,那姑娘隐隐有寻不到秘宝想要离开的想法,逢椿见那世子爷焦急的眼神,便默默帮了他们一把。
俞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方才本就奇怪,为何那江州王世子来了之后,大家都不往那亭子去了,想来是那世子故意为之。
不过,这江州王世子在江州的风评一项不错,想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而这点,逢椿在江州生活了一年多,心里也是清楚的。
逢椿顺着山间小径往下走去,俞延走在她身侧。
大部分无功而返的游人都已经离去,此时,这条小径便显得空旷了许多。
行至山脚时,守在出口的仆役递给每个姑娘一朵绢花,似乎是给大家的一份安慰礼物。
逢椿伸手接过。
“小姐,让你身边的这位郎君为你簪花吧,这可是今年的时兴戴法呢。”
俞延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花,两人的皮肤微微相碰。
“小姐,你带着可真好看呢,祝你和这位郎君和和美美,早日成婚。”那老仆妇笑得开心。
逢椿瞧见她的笑容,似乎被感染了一般,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道了句谢。
回去的路上,她的心情似乎也因为这朵绢花变好了,连带着对俞延也多了几分好脸色。
两人破天荒地下了一次馆子。
蟹粉狮子头、盐水鸭、酱排骨、叫花鸡……
逢椿难得大方了一回,把想吃的菜都点了个遍,她当然问了俞延的意见,不过这个男人表示自己很好养活,什么都吃。
不知为何,逢椿突然起了点坏心思,让小二上了一道红烧河豚。
当菜端上来的那一刻,俞延拿着筷子的手肉眼可见地顿了顿。
“快吃呀。”逢椿起了几分戏谑的心思。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俞延确实没有见过这道菜,不过他方才听着小二嘴里的话,知道这道菜叫红烧河豚。
河豚是何物?
他虽不知,但逢椿叫他吃,他便伸筷子去夹。
“你不怕这菜有毒吗?”逢椿突然开口。
俞延似乎没有被这话干扰,夹了一筷子就往自己的嘴里送去,咀嚼几下,吞咽后,不慌不忙地说道:“自是不怕的,毕竟小椿你舍不得我死。”
男人破天荒地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调情般的话,逢椿冷不丁被这话一噎,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应了一句干巴巴的“谁舍不得你死”,之后埋头苦吃。
俞延嘴角漾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两人的关系似乎在无形中拉近了几分。
逢椿没有想到,回到家后,她会遇见两个不速之客。
她在江州的养父和养母。
逢椿乍一回店铺,菱角就慌里慌张跑了过来,嘴里嘟囔着:“师父,不得了了,店里来了一对老夫妻,似乎像是来寻仇的。”
“阿爹,阿娘。”
当自己的师父脱口而出这两个称谓时,菱角傻眼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师父还有爹娘在世的?呃,这也怪不到他头上,毕竟师父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俞延瞧着面前的一幕,双眼微眯。
宋父率先瞧见了他,指着他问:“穗穗,他是?”
不等逢椿回答,俞延率先跪下磕了个瓷实的响头:“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
宋母面带讶异地望向女儿:“逢椿,这是真的吗?”
逢椿怔在原地,瞪了一眼俞延,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这下,菱角的嘴长得更大了,看看师父又看看小鱼,什么情况,这两人怎么背着自己偷偷摸摸干了这么大一件事。
菱角顿觉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而小鱼这个小人则站在山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一脸嘲讽,那表情仿佛在说,看吧,我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你师父撬走了,我看你能怎么办。
宋母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滞,女儿的情况儿子宋安在信中和他们交代过,但只说了她和将军府的大公子和离,独自一人回江州,具体的也没多说。
他们收到这封信是在三月前,本估算着时日,女儿估摸着也该来找自己了,结果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来。
这次还是他们偶然从同乡口中听说,临县有个医馆的坐堂女大夫和穗穗有几分相似,他们一听,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逢椿得知是宋安出卖了自己,内心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毕竟他已经帮自己隐瞒了将近一年,再隐瞒下去却是有些不像样子。
逢椿给菱角放了假,顺带让他把店铺门关了。
里屋内,三人对坐在八仙桌上,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俞延泡了一壶茶,亲自给“岳父”“岳母”倒上。
宋父不接他的茶,而宋母则是一副看满意女婿的神情,接过了茶。
“砰”的一声,宋父猛拍桌面,看向垂着头的女儿:“说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说逢椿只是他们的养女,但这十几年来,宋父宋母都是把她当亲女儿疼,也当亲女儿一般教养,因此即使明知养女是那侯府的小姐,宋父依然摆的出当严父的款。
“是呀,穗穗,快与我们说说,你怎么突然就和离了呢,又怎生一个人回江州,莫非夫家薄待了你?”
宋母是真的担心女儿,当初听说女儿被找回去后嫁入将军府,他们是打心底里高兴。
其实,当初逢椿报喜不报忧,只说自己得了门好亲事,其余的一概没有说,这自然包括俞澈的腿疾还有婆母的薄待。因此,宋父宋母至今以为女儿在京城过着舒心日子,万事不愁。
逢椿犹豫了片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交代了一遍,但是隐去了流落北疆还有俞延真实身份这一部分。
宋父宋母听了之后,面面相觑,不曾想女儿竟然遭遇了这般大的委屈。
宋母摸着逢椿的面颊,心疼道:“孩子,你受苦了,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京城那劳什子地方,不去就不去了,江州永远是你的家。”
说着,宋母又看向了俞延:“你和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同样,不等逢椿回答,俞延率先开口:“小婿遭奸人所害,流落江州,幸得小椿搭救,现下在衙门里任职……”
听到在衙门任职,宋父的眼神里才露出些许满意之色,想来是知晓自己的女婿不是个吃软饭的,心里松了口气。
逢椿瞧着这一幕,似乎是想起了在西北时,也有一对夫妻这样为自己殚精竭虑,想着想着,眼眶不免有几分湿润。
宋母听着听着则是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她看看女儿又看看女婿:“你们没成婚?”
俞延一怔,似乎也是觉察出自己话里的漏洞,他没有否认,点头承认。
逢椿出来替他解围:“女儿本想在外散散心,之后再回家,这事便也先拖着了。”
“那好,回家办,正好让乡里乡亲知道我家穗穗找了这么个俊俏的夫婿。”宋父笑着说。
逢椿一怔。
宋母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安抚道:“小椿,你不用担心别人会说闲话,当初你被京城来的人带走的匆忙,我们只对外称你得了急病,乡里乡亲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那时,京城侯府的人几乎是突然出现在宋府门口的,他们宣称宋穗是他们府上幼年走失的小姐,今日是来接人回去的。
宋父虽说知晓女儿是被他们夫妇收养的,但自然也是不放心随随便便就把女儿交给一些陌生人。
宋家虽说只是商户,但财大气粗,府上也是养了不少护院,因而那一拨人也是无法强行将人带走的。
而且,宋父还有一层身份,他年轻的时候救过江州王一命,宋家能在江州混的风生水起,跟江州王的庇佑脱不开干系。
这群人是通过县官找到的宋家,那自然也是知道这层渊源。
两方人马僵持了数日,后来,还是因为县官出面作保,证明这群人身份真实可靠,宋父才不情不愿让女儿跟着他们离去。
当初,宋安是跟着一起去的,宋父宋母放心不下女儿,他自然也是放心不下妹妹的,而且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举人的身份在身,那群人对他也是存着几分顾忌。
逢椿回到侯府后,宋安见府上众人待妹妹不错,便心安地踏上回江州的路,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走后不久,侯府很快便把逢椿嫁了出去,而远在江州的宋家人得知消息,要在几月后收到逢椿的信件了。
宋父说:“就算他们想说,那便让他们说去吧,我宋家有的是钱,不更他们打交道那又何妨。”
逢椿破涕为笑,她的父亲一直以来还是这副性子,从不会让儿女吃一点亏,其实,要是能重来过,她压根就不想侯府的人找到自己,就这样在江州陪着父亲母亲,这样可多好呀。
逢椿将宋父宋母安顿好了之后,便开始收拾行李,都被找上门了,这次她算是不得不回家了。
她打量着这间医馆,觉得有些感慨,虽说只住了一年多点,但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舍。
院子里还晒着很多草药,逢椿下意识地想叫菱角过来收,但转念想到今天自己让这孩子提前回家了。
俞延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帮着她收拾起草药来。
逢椿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但是她越躲,俞延就靠得越近。
俞延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小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逢椿眼神有些躲闪,嘴上接道:“我哪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刚刚的你不都在吗?”
俞延微微低头前倾,朝她伸出手,逢椿下意识地别过头,两人之间的距离猛地拉近。
逢椿似乎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太近了,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靠得这么近过了。
良久后,只见男人从她的头发上取下一片绿色的药叶。
“头发上有东西。”俞延淡淡道,似乎没有觉察出面前人的窘迫。
逢椿侧身走了几步,逃一般地离开状似被他身形笼盖的区域,“这里交给你了,我去屋里收拾。”
俞延唇角微勾:“小骗子。”
逢椿回屋后,“砰”的一声合上了门,后背抵在门上,心口微微起伏。
今日与父亲母亲相见时,一时间发愣,竟忘了身边的人,这下子,他恐怕什么都猜到了。
屋门被敲响,逢椿打开门,看见来人一怔,反手就想把门关上,但被来人用手挡住了。
显然,她的力气不及他。
男人强行进了屋,随后轻轻地阖上屋门。
“你不准备给我一个交待吗,顾逢椿?”俞延双眼含笑地看向她,一步步朝她走近。
逢椿一步步后退,直到背抵在桌延上,退无可退。
俞延双臂撑在桌案上,附身朝她靠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小骗子,其实你什么都记得,是与不是?”
逢椿知道自己怕是躲不过了,微微侧转头,对上男人的目光,在他毫无预料下吻上了他的唇。
两人呼吸交错,逢椿见他发愣,立马别过头,似乎想逃跑,但被眼疾手快的男人搂着腰,一把捞了回来。
背猝不及防地抵在桌案上,俞延欺身而上,吻重重地落了下来。
这一吻隔了一年多久,男人的力道有些重,似乎想把身下人拆穿入腹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逢椿觉得自己的唇已经没有知觉了,身上的男人才抬起了头,不过下一秒,这灼热的吻便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激起皮肤丝丝的颤栗。
逢椿察觉到了……身下的异样,扭动身子想阻止他:“不可。”
她指了指隔壁。
俞延似乎也意识了到了什么,抱起身下人,朝里间的小隔间走去,这处通常是逢椿用来沐浴的。
而此时,隔间的帘子前面正好放着几只盛着热水的木桶,这是逢椿在出发踏青之前特意让菱角烧的。
三月三,踏青回来洗浴,也是江州的风俗,意味着以此来洗去身上的污秽,祈求接下来的好运。
“你……放我下来。”逢椿开始挣扎起来,“俞延,你快放我下来。”
俞延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掀开帘子,随后把人放了下来。
他走回门口,将那几桶热水提了进来,轻轻地倒进浴桶里。
逢椿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
俞延倒完了水,见她捏着一角,一脸窘迫的模样,本心下疑惑,但随即便也反应过来。
他朝逢椿一步步走近,随即在她跟前停下脚步,俯身凑近,悠悠道:“娘子,不如同为夫一块……”
“好啊。”逢椿登时抬起了头,勾着男人的衣带往前走去。
俞延冷不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僵在原地,没有动。
逢椿心里暗嗔,没有贼胆假装有什么贼心,她自顾自地解开腰带,一件件开始脱起自己的衣服,先是水绿色的外裳,后是……
俞延猛地回过头,当即选择逃离现场。
逢椿便知会是这般的结果,嘴角噙着得逞般的笑意。
衣裳褪尽,她光脚踏进浴桶,右手拿着浴葫芦,舀着水,一勺一勺地往身上浇去。
方才因着父亲母亲突至耽搁了一段时间,因此这浴水本就不是很热,逢椿洗了一会,这水就已经变得有些冷了。
突然,面前的浴帘被掀开。
逢椿没有动,也没有惊讶,早在听到男人的脚步声时,她就已经觉察出他的身份。
只见俞延低着头,手上提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随后倾倒到浴桶里,做完后,一声不吭地扭过头,准备离去。
“等等。”逢椿出声叫住他。
俞延脚下步子一顿,但是没有回头。
“我其实……”逢椿顿了顿,接着说,“一开始我确实是不记得你了,那时初到江州,心里装的事情多,每日夜里总睡不着,后来便吃了一段时间那忘忧草,确实是忘得七七八了,去……南风馆买了你那时,我没认出你,只觉得你长得甚是和我心意,再后来,我不再吃那忘忧草,就慢慢地想起来了从前的那些事,不知为何,许是时间隔得久了,想起来心里也觉得没有什么。”
俞延轻轻“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逢椿眉头微蹙,他不会是生气了吧,气她试图忘记他,还背着他去了南风馆,带了男人回家,虽说那男人是他自己。
初时,俞延确实是生气的,气她这么轻易地就割舍从前的一切,可后来他又觉得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毕竟这一切阴差阳错都是由他的母亲一手造成的,而小椿则是那个受害者,若当年北疆大营的人没有及时把她从冰凉的河水里捞起来,若当年自己没有冒雨去寻她,从熊掌下救下她……若没有这一路的巧合,她兴许都活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从屋里出来后,俞延恰好同宋父迎面撞上。
宋父瞧见女婿,便开始拉起了家常:“贤婿,你家中还有何亲人?”
俞延说:“还有一个大哥,不过现下已经不怎么往来了。”
宋父眼睛一闪,他摸着胡子,语气有些雀跃道:“我宋家虽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但在江州也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若是愿意入赘,老夫愿意把半数家产都交由你打理,我那大儿子现下在京城做官,想来不会回江州了……”
宋父喋喋不休地说着,俞延听得认真,时不时给句回应。
听到面前人答应入赘,宋父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毕竟时下愿意入赘的男人还是不多的。
“你可是真心的?”宋父不免又有些懊恼起来,自己方才心直口快将家底都悉数倒了出来,若是这小子是看上了宋家的钱,这不是他自己给自己挖坑跳吗?
“自是真的。”俞延应得爽快。
“阿爹。”从屋里走出里的逢椿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她方才在屋里换衣的时候,将两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到俞延答应入赘的时候,她简直不可置信,怎么可以,小将军怎么能……
逢椿拽着俞延的手腕,将人拉到一旁,语气含着怨怼:“俞延,你大可不必如此,你知晓本朝对男子入赘是如何品评的吗?”
“知晓,说那些男人悉数是碌碌无为之徒,只为贪取女方家财,而且入赘的男方无法入朝为官……”俞延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那你还,”逢椿有些好气又好笑。
俞延握住她的手,郑重道:“小椿,我是认真的,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我们好不容易重新走到了一起,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只在意我们能不能正大光明地走在一起。”
“正大光明”这几个字一出,逢椿当即怔住了,她似乎回想了什么,似乎是在北疆时,突然恢复记忆,得知自己已经嫁人了,嫁的人还是小将军的大哥,那个时候,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席卷,她只觉命运捉弄。
更有甚者,是她回将军府后,虽然一避再避,却在某天清晨看清自己身旁躺着的男人面孔,心里升腾起的震惊后怕,如遭雷劈的绝望。
但此时此刻,她和小将军站在一块,没有世俗的羁绊,也没有他人的阻隔,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
逢椿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这一路的苦楚泪水仿佛都溶在了这笑里,她扑进俞延的怀里,泪水自脸侧滑下。
“好,我同意你当我宋家的上门女婿。”
“谢谢你,穗穗。”
那句“小椿”的称呼,终是被俞延改了口。
医馆里的东西不多,逢椿不过一两日就收拾好了。
临别时,菱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着师父,不舍得她走。
逢椿将手中的那个荷包塞给他。
菱角不解地接过,打开一看是沉甸甸的一袋银子。
这个时候,宋父慈爱地看向女儿的小徒弟,也送出了自己的礼物。
这次是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菱角只觉得自己突然暴富了,心里不由得激动兴奋,可转念又想到即将和师父分别,心里又是一阵伤心,两相作用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师父。”他登时冲上前去,抱住逢椿的双腿,“师父,我舍不得你。”
逢椿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师父家就住在江州城的石板巷里,你得空了可以来寻我。”
菱角抹了一把泪,讪讪道:“师父,你说的是真的吗?”
“自是真的,到时候我宋府办喜宴,小娃娃你可要来捧老爷子的场。”宋父笑着说。
“喜宴?”菱角面露疑惑,“谁和谁的喜宴呀?”
俞延看着他道:“自是我和你师父的。”
菱角当即又瘪了嘴,他怎么忘记了呢,这人把他最喜欢的师父抢走了,小鱼真是个坏人,但一想到他是去当上门女婿的,心里又不免好受了几分。
俞延似乎猜出了他心中所想,特意朝逢椿走近了些,似乎是在挑衅。
“行了你。”逢椿拧了一把他的胳膊,轻声道,“多大的人了,跟小孩子置什么气。”
“好,既然夫人都这般说了,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菱角:……
一行人坐上了去宋府的马车。
逢椿和母亲一车,宋父则是和俞延一车。
易县离江州城不过半日车程,午时出发,不过傍晚时分就已经到了宋府门口。
马车悠悠地停下了。
逢椿踩着马凳下了车,她仰头看向刻着“宋府”二字的牌匾,其实,她离开这里左不过四五年,但这三四年里似乎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情,多到她的人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走吧,回家吧。”宋母挽上女儿的臂弯。
逢椿笑着应道:“好。”
逢椿乍一踏进门口,一只黄毛大狗就跑了过来,围着她四处嗅了嗅,似乎是在确定什么。
“阿黄。”逢椿蹲下身,将阿黄搂进怀里。
阿黄摇着尾巴,开心地汪汪叫着。
几只体型稍小的小狗崽也跑了过来,它们本来是跟在母亲身后的,见母亲对这陌生人很是亲热,似乎也放下心,试探地跑到逢椿身边,轻轻地汪汪叫了几声。
有一只则是挤不上前,跑到了俞延脚边,四下里嗅了嗅,似乎很好奇这陌生的气息。
宋母在一旁嘘嘘说道:“阿黄几年前生了一窝小狗崽,六个宝宝,全都是跟他一般有着黄色的皮毛,一个送给了隔壁府的王夫人,她家的小少爷一直心心念地想养一只小狗,还有一只送给了寡居的李夫人……半年前,阿黄又生了一窝,没想到它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能生,你瞧瞧,这些小狗崽对人很是亲热呢。”
逢椿听着,只觉得这番话似曾相识,像是在京城,阿兄来探望她时就说过类似的一番话,只不过那时阿兄只说了阿黄生的第一窝小狗崽,想必这几只,阿兄可能没见过呢。
想到这,逢椿心里多了几分窃喜。
“小姐!”一个老仆妇跑了过来。
逢椿认出了这是从小照顾她的乳母,当即红了眼眶。
“乳母。”逢椿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容,轻轻唤出了声。
乳母张氏涕泪横流,紧紧地握着逢椿的手,嘴里喃喃着:“小姐,你怎生瘦了这么多呢?”
逢椿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笑着看向自己的乳母。
张氏的目光突然落在俞延面上,看看老爷夫人又看看小姐:“这位是……”
宋夫人含笑不语,宋老爷则是摸着自己的胡子,两人一副打哑谜的样子。
“阿爹阿娘,”逢椿见他们这般,有些没好气地说,“你们惯会欺负乳母。”
“莫不是……”张氏的目光从年轻男人的面上略过,又看向了逢椿,“小姐,莫不是从京城来的姑爷?”
逢椿愣了愣,望了一眼俞延,见他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她摇了摇头,对乳母说:“乳母,我和京城那位已经和离了,此事说来话长……”
众人一道进了正屋。
宋父一早就给府里寄了信,所以家仆早早地就备好了接风宴。
饭桌上,宋父一个劲地给俞延夹菜。
“贤婿,多吃点,我府上的厨子手艺一贯不错,你尝尝。”
“多谢伯父。”俞延笑着应下了。
宋父听到这个称呼则是一愣:“贤婿,都已经到了宋府,你打算何时改口呢?”
俞延夹菜的手一顿,望向宋父:“在下与穗穗不过私下里定了情,但毕竟未在明面上请示过你们二老,这多有冒犯,与礼数不合。”
宋父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还挺守规矩,心里更加认准了这个女婿。
“那老夫明日便去找人定一个良辰吉日。”宋父摸了摸胡子。
宋父说到做到,第二日便把女儿和女婿叫到跟前:“日子定好了,下月十五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你们意下如何?”
逢椿嘴角一抽:“下个月,爹,你这……”
“没关系,一个月的功夫筹备婚宴已经足够了,”宋父摆了摆手,随后又看向俞延,“贤婿,你意下如何?”
俞延唇角带笑,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离开正屋,两人一起漫步在水榭边。
宋府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建筑,府里凿了池子,池里种上荷花,池上则是修建了亭子,铺设了小桥。
“你当真想好了?”逢椿看向身侧的男人。
俞延反手握紧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小将军,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逢椿突然换回了在北疆时对俞延的常用称呼。
俞延望向她,眸中沉静如水,又似早已放下一切。
“虽说大丈夫应志在四方,保家卫国,但我俞延从来都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很自私,只想和喜欢的人过平静的日子,从前因着一身戎装,无法割舍自己的责任,而如今北疆和平,我也算是无牵无挂了,今后我不再是什么将军了,也不再是什么侯府世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江州百姓,只属于你顾逢椿一个人,母亲造下的罪孽就由我来偿还吧,小椿,这是我俞家欠你的……”
逢椿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这种话以后就别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俞延将逢椿搂进怀里,在发丝上郑重地落下一吻:“小椿,我们还能在一起,真好。”
“是呀,真好。”逢椿双臂紧紧搂着男人劲瘦的腰,脸则是埋进了他的胸前,感受着男人身体里传出来的温度,她总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有些不真实。
远处的宋父宋母看着这一幕,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们今生所求不多,只愿一双儿女能顺遂安康。
两人一起游山玩水,然后去狩猎,天降大雨,被困,俞延回忆起从前在山洞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