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风，关于你》王小野

3、海街小镇

　　此话一出，惹得周野笑出了声，最后扔下一句：“我不信。”

　　夏沁无语凝噎，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周野嘴角带着笑意转身进了教材室。

　　周野：“老师，我要一套校服。”

　　老师抬眼瞅了瞅两人：“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

　　“多高？”

　　“......一米五五。”夏沁声音很小。

　　老师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到底是多高？大点声！”

　　周野面无表情地替夏沁回答：“她说一米五五，你给她拿最小号就行了。”

　　身高是夏沁的硬伤，说出来倒有些羞耻。

　　夏沁偷偷看了下周野，表情淡漠且高冷，全然没了刚刚在外面的雅痞样子。

　　周野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眼睛里面有水光，让人沦陷，可不笑的时候，却令人望而生畏，冷如冰山。

　　哦，原来还有两幅面孔。
　　夏沁扣着手指头，心里小声嘀咕。

　　到付钱那一步，夏沁愣住了，自己根本没带够钱啊，可怜的钱包里只有几个钢镚儿，拿出来还不够丢人的。

　　周野看出来夏沁的窘迫，于是拿出钱包，从一堆红色钞票中抽出几张，递给老师。

　　此刻的周野，就像是救世主般，浑身散发着圣光。

　　走出教室，夏沁抱着校服，“谢谢啊。”

　　“怎么谢？”

　　额...

　　“我...请你吃雪糕？”

　　“嗯...”周野抿嘴故作为难的样子想了一会，“也行。”

　　一路上，凡是经过的女生都会注意到这边，并且向夏沁发射不友好的目光。

　　夏沁看了看旁边的周野，突然顿悟了，啊...原来是这样，于是知趣地慢下脚步，跟周野拉开一米的距离。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这样好像个变态在尾随别人。

　　于是，又拉开一段距离。

　　走到学校门口，只见潼恩正坐在小卖部店前玩老虎机，正尽兴，却被周野一把拉走，“回家了。”
　　“哎，阿野，我刚听老板说今儿那三高的张彪带小弟来这里打了一下午，输进去好几百，都没能破记录，最后气急败坏地走了。”

　　“玩这个，是有技巧的，不是盲目的去赌。”

　　“哈哈，我没告诉他，其实，最高记录是你创下的，不然他才恼呢，本来那李嫣然就喜欢你，他又苦苦追求无果，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潼恩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软绵甜美的嗓音“阿野！”
　　“我去，说曹操，曹操就到。”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李嫣然编着好看的公主头，校服被她穿出了贵气，活脱脱的一位千金大小姐。

　　事实上，她的确是。

　　她是夏沁见过的最好看的女生，是普通人身上没有的气质，是有钱人的家庭才能培养出来的气质。

　　自卑感侵袭而来，夏沁竟有些羡慕她。
　　当一个人与你条件相似时，人会产生嫉妒心理，可当一个人站在你遥不可及的高度时，人只会羡慕。

　　夏沁自然是知道自己的位置。

　　“你今天怎么放学那么晚？我在门口等你好久了。”
　　“今天放学打扫卫生，所以晚了些，找我有事吗？”

　　这人撒谎脸不红，心不跳的，夏沁着实佩服。

　　李嫣然递给周野一个粉色的包装袋：“给你带了些曲奇饼，想着你学习压力大，饿的时候，可以吃点。”

　　接着，李嫣然羞涩一笑：“我亲手做的。”

　　“哇噻！嫣然同学，你手艺也太棒了吧，阿野他才没压力呢，天天上课睡觉，下课就出去打球，我压力大，我能尝尝吗？”

　　说着，潼恩的手伸进袋子里。

　　李嫣然：“潼恩！拿开你的爪子，这是我给周野做的。”

　　潼恩撇了撇嘴：“不要那么小气咯，大家都是朋友。”

　　李嫣然还想怼潼恩，可远处的保时捷鸣了声笛，连忙把糕点送潼恩手里抢回来放到周野怀里。
　　“我该走了，好吃的话，你再给我说，我还给你做。”

　　周野礼貌应道：“谢谢，不过以后不用那么麻烦你了。”

　　李嫣然回头一笑：“不麻烦！”接着，她那美丽的倩影便消失在车处。

　　潼恩扒拉着袋子，拿了一个饼干往嘴里塞：“今天又有口福咯!”

　　周野摆摆手：“你全拿走吧。”

　　潼恩：“好歹是人家一片心意，你真的一点都不尝尝？”

　　“我说过，讨厌甜食，尤其是这种糕点。”

　　“哦，那好吧。”

　　周野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寻找某人，准确无误定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夏沁站在小卖部前，手里还攥着两根雪糕，看到周野转身，若无其事地瞅向别处。

　　周野走过去，拿走一根，与夏沁的另一根雪糕击了个掌：“明天见，小不点。”

　　俊朗的眉宇间藏着浅浅的笑意，让人想起冬日里的暖阳。
　　有那么一刻，夏沁竟慌了神，心跳慢了半拍。

　　夏沁气呼呼地咬了一大口雪糕，冰得牙疼。

　　你才小不点，你全家都小不点。

　　就这样平淡地生活，没有波澜，电影里那样洒脱又多彩的青春似乎都与自己无关，因为自己的青春，就如同一杯白开水，食之无味。

　　耳机里的音乐，可以让人短暂地忘记一切烦恼，每当这时，看树便是树，看花便是花，天空湛蓝得像一杯清冽的柠檬水，身上每个细胞都浸泡在里面。

　　此时的夏沁并不知道，这样酸甜的青春，自己也将会拥有一份，并且是独一无二的。

　　脚下踩了白云，轻飘飘的感觉，不知不觉夏沁便到家门口了。
　　台阶上的小猫见到夏沁后，屁颠屁颠跑过去，不停喵喵叫着，夏沁开心地蹲下来轻抚它的头。
　　“小橘，今天有没有想我呀？”
　　“喵...喵。”
　　“嘿嘿，我也想你哦~”

　　夏母正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听到动静后，叫夏沁洗手吃饭。

　　饭桌上，两人很沉默，各自在吃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夏沁与母亲变得无话可说，记得前两年，夏沁总会叽叽喳喳个不停，后来，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古怪，连续不断的争吵令夏沁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夏母率先打破沉默。

　　“嗯，还行。”一勺米饭塞进嘴里，心不在焉地回答。

　　“在学校不要想着乱七八糟的，好好学习就行了，以后考个好大学，我也算是完成任务了，不要活成我这样...”

　　夏母还想说什么，却被夏沁抬头打断：“活成你这样怎么了？我倒觉得还行啊。”

　　夏母：“你不明白的，等你长大就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夏沁：“等我长大了，就一个人去流浪，走哪住哪，看遍世间大好河山，最后找个干净地儿结束我这潦草的人生。”

　　夏母神色诧异，没想到自己女儿竟能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夏母：“你又在看什么书？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那些书少看，思想都不正常了。”

　　夏沁：“本来就不正常。”

　　夏母：“谁说的？”

　　夏沁：“别人。”

　　夏母放下筷子，耐心劝导：“多交些朋友，不要总是一个人。”

　　“有什么用，不还是要分开吗？从小到大，我换了多少所学校，有哪个朋友是长久的？还不如一个人，那样我也不用难过了。”

　　夏母沉思片刻：“阿沁，这些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夏沁：“没事啊，我已经习惯了。”

　　云淡风轻的样子，依旧是那副倔强的脸。

　　“我吃完了，出去散散步。”

　　“早点回来，别乱跑。”

　　“知道了。”

　　夏沁离开后，夏母注意到一张白纸从书包中露出来，抽出一看，是一张新生信息登记表——
　　母亲：夏兰。

　　父亲：无。

　　温热的海风从南边吹过来，远处的天空只剩下一点点橘色，夜幕即将完全覆盖整个海街小镇。

　　赶海的人们已经到达海岸边，正忙着收网，小孩子拉着大人的手咿咿呀呀欢快地奔跑，一幅惬意的景象。

　　朝远处望去，路灯一个接着一个蜿蜒曲折至山顶的塔尖。

　　那个塔有着莫名的神秘力量吸引她过去，夏沁很想去那里看看。

　　不知走了多久，已经到山底下，抬头看便是耸立在夜幕中的塔，明亮的塔灯神圣般地照耀宽阔的海面。

　　真到了这里，夏沁却心生怯意，不敢往山上去了。

　　夏沁脱下球鞋和白色袜子，坐在礁石上面，俏皮地用脚拍打着水花。

　　就在此时，一个不明之物忽然从水里出来，夏沁下意识把身子卷成一团，尖叫声划破天际——啊！！！

　　缩脚的过程中把脚踝处划破了好几个口子，鲜血随着礁石流到海水里融为一体，可此时的状况，夏沁已经丝毫感受不到痛。

　　“胆小鬼。”

　　周围飘来一个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

　　惊魂未定的夏沁睁开一只眼，定睛一看，这人有些眼熟。周野饶有玩味般地看着夏沁：“喂，吓傻了？”

　　这个从水里冒出来的怪物竟然是周野？

　　“你你你...你是幽灵吗？大晚上来海里游泳，不怕鲨鱼把你吞了么？”夏沁说话都不利索了。

　　“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不怕...被坏人拐走啊？”周野反问道。

　　“要你管。”

　　此时，夏沁才发觉面前的周野并没有穿上衣。

　　在塔灯的照耀下，少年的肌肉线条愈加优美，一些肌肉被罩在光里，一些融进黑暗中，影影绰绰。

　　浓密的眉毛叛逆地向上稍稍扬起，形成凌冽的弧度，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是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其中藏匿着少年的不羁，他的鼻梁十分英挺，有棱有角的下颚线顺着脖颈延伸至锁骨处，然后顺着向下...

　　夏沁这才察觉到不对，脸红到了根子，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别开脸，表情不悦：“快穿上你的衣服吧。”

　　“别偷看。”

　　“切，我又不是变态。”

　　夏沁捂住眼睛，耳边是海浪拍打礁石清脆的声音。

　　周野游到那边，在一块石头后面找出了衣服，三两下便穿好。

　　不远处传来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不点，走了。”

　　夏沁准备起身，可刚站起来，脚踝处就传来一阵刺痛，差点摔倒。

　　周野朝这边走来，身穿宽松牛仔裤和白色无袖背心，踩着个人字拖。

　　不羁二字在他身上衬托得淋漓尽致。

　　周野就那么站在夏沁面前，即使夏沁现在与他同高，气势上却也输了一大截。

　　“自己脚受伤了也不知道？”

　　“我这个人莫得痛觉。”

　　“是吗？”说罢，周野捧了一把海水就往夏沁伤口上浇。

　　“不是，你脑子有泡？”

　　夏沁疼得直跺脚，一团火嗖的一下直窜天灵盖。

　　“哦，原来会疼啊。”

　　“往我伤口上撒盐，疼的不是你，是吧？”

　　“海水可以消毒止血，有利于结疤,明白？”

　　“额...有这功效？你可别耍我。”夏沁威胁道。

　　周野淡淡得丢下一句“谁知道呢？”

　　夏沁咬牙切齿，第一次遇到那么无耻的人，强挤出微笑：“我谢谢你。”

　　说罢，便一只脚艰难地跳下礁石，一瘸一拐地离开。

　　周野见状，便伸出手去扶，却被无情推开：“不劳驾您了，周少爷。”

　　周野二话不说，蹲下来，夏沁不知他要做什么幺蛾子。只见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块蓝色方巾，温柔地系在她的脚踝处。

　　夏沁实在是想不通，刚刚还往做恶作剧往伤口上泼海水的周野现在却在给自己包扎伤口，还...很温柔？

　　“你精神分裂吗？” 脱口而出的心里话。

　　“你可以这么认为，反正我也不正常。”

　　夏沁一顿，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一个小时前，自己也曾说过一样的话。

　　周野将自己的人字拖放到夏沁脚边，“穿上吧，你那双鞋磨伤口。”

　　“那你怎么办？”

　　“别管我。”

　　“还是不了吧...还有好远呢，你的脚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我自小在海边长大，光脚走路，习惯了，”

　　“可是...”

　　“别可是了，你穿，地上扎脚。”

　　命令式的语气，有些霸道的意味，夏沁只好乖乖穿上。

　　两人走在海岸边。

　　女孩穿着不合脚的人字拖，一步一步走向回家的路。

　　少年拎着一双帆布鞋，默默跟在身后。

　　路灯下彼此交错的影子，似乎在暗示着他们缠绕相连的青春。

　　“你看，树上有个猫头鹰，我第一次见到哎，他怎么睁着眼睛，不睡觉吗？”
　　“猫头鹰白天睡觉，晚上觅食，小学课本里的知识了。”
　　“对对对，我忘记了。”

　　“你的头发烫过了吗？”
　　“纯天然自来卷。”

　　“你以前在哪里上学？”
　　“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没山也没海，倒是有很多麦田。”
　　“那应该有很多稻草人吧？”
　　“嗯，但也挡不住鸟来啄麦子，没啥用，有些鸟太聪明了。”
　　“真好，我没见过。”

　　“你一直在海街小镇生活吗？”
　　“嗯，从小到大，你呢？你老家在哪？”
　　“我嘛，四海为家，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也是。”
　　“哦，捎上我。”
　　“行。”

　　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不曾想未来如何，会不会被实现，只是以当时的情景，当时的心境，这样的回答便是最好的约定。

　　咸涩的海风吹来夏夜的清凉，岸边的蒲公英种子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