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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时谈 ...

  •   他握着我的手。

      “靠你了。”

      “什么?”

      “你只有六个小时的时间,找到那个世界最不对劲的地方,我们才能有救。我们一路逃难到这里,穿过破碎的江南园景才找到这样一个栖身之所,不能再放弃了。被世界遗弃的人群,无法跨越障壁,能在这里苟延残喘也好。”

      在他周围,佝偻着的破布们都抬起了头,雕塑似的看着我,无声无息,眼神却充满炽热。

      我像被大火炙烤着。

      “可是我害怕。”

      “别怕,我会陪着你的,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你保证。”

      “嗯,我保证。记住,六个小时之后你必须回来,不论你正在做什么。否则时间一过,就永远只能留在那个世界了。”

      他把围巾给我围好,摸了摸我的头,像哥哥关照妹妹那样,随即向后退去。

      感受着自己不安的心跳,我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看向眼前这扇门。

      它没有明确的边界,在夜色下闪着荧荧蓝光,牵起周遭空气朝中间收束扭曲,缓缓旋转。

      看久了会产生眩晕感,我连忙转开了视线。

      好的,越过门扉,找到那个世界的漏洞,摧毁它。这样就可以破除时间带给这里的封印,解放这里纯净的土地,让人们能在这里定居,生存下来。

      这是他的愿望,自然也是我的愿望,更是这里所有人的愿望。

      我握紧拳头,强行撑起自己的身体,走向前方的漩涡。

      “告诉我,现在是几点?”

      “7点整。”

      将手伸入漩涡,这是我失去意识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7:00am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钟挂在对面的墙上滴滴答答。

      耳朵迟一步醒来,狭小的房间外传来重物搬动的声音和交谈的扰攘声。

      我边揉眼睛边推开卧室门。

      我家的门大敞着,所有的灯也亮着。我妈正把大半个身体探出去,热络地和谁搭话。

      看来聊的不错,右脚上的拖鞋被她用脚趾夹着晃晃悠悠,荡秋千一样欢快。

      不过我对此却不感兴趣,于是打了个哈欠,东张西望起来。

      “妈,我早餐呢?”

      “呦,舍得醒了?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新邻居。”

      妈风一样地转过来,又风一样地将我扯过去。

      门外,穿着旧西装的大叔朝我优雅地致意,将脸上的褶皱调整为善意的弧度。

      我只瞟到他粗糙的胡茬后就再没兴趣关注,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算是一并回应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身后有更吸引我的人。

      “这是您儿子?”

      “是的,还在上中学。”

      大叔身后,正吭哧吭哧拖着一个书柜的少年感受到了我的注视,他抬起头来,与我的目光接上。

      黑色的瞳眸十分明澈。

      我愣怔,他平静,如是良久。

      汗珠沿着他顺畅的颌线滴落,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尔后他率先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身上被薄汗浸的半湿的紧身背心,径直走入隔壁房门,似乎并不想参与这边的热闹。

      我才反应过来正值盛夏。

      于是蝉鸣和风扇的嗡响就都听到了。

      既然是夏天,好像还缺点什么。

      嘛,或许已经不缺了。

      隔壁房门里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原来他是去洗澡了吗?也是,出了很多汗,应该换身衣服。

      妈妈塞给我两个空瓶子,催我下楼拿两瓶订的鲜奶,吃完早饭该上学了。

      截至目前,一切都很正常。

      8:00am

      “还好准点赶到教室,不然又要去外面罚站。”

      我望着墙上时针转到整点,长吁了一口气,铃声顺势入耳。

      老师还没来,所以悉悉索索的低语还在继续。

      “你叫什么名字?”我歪过头,主动朝他搭话:“我的新邻居。”

      明明刚见面的时候一幅高冷的不想理人的样子,结果我急匆匆的跑出家门上学,他居然早已等在外面,自然而然地跟在我身后,一起进了学校。

      更巧的是,这家伙居然和我一个班,还坐我邻桌,虽然是新转来的就是了。

      “在要求别人报上名来之前,至少先展现出自己的诚意吧。”

      他极黑的眸微微转动,把手中的笔转的飞起。

      “我?我叫……什么?”我的脑中一片嘈杂,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奇怪,我怎么会没有名字呢?一个正常生活的人,怎么会没有名字?我用手撑住自己的头,绞尽脑汁去回忆。

      “看起来,你确实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终于停下来手上的动作,认真地端详起我。

      “你什么意思?”

      我有点反感他这副自以为是,故作高深的模样。

      “字面意思。”

      他耸耸肩。

      “不过你确实很有趣,时间仿佛是为你而服务的,我是指这里。”

      他作出环抱的动作:“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什么故弄玄虚的发言?还没过中二期吗?”我对眼前这个装B怪嗤之以鼻。

      他似乎也不想去争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恶作剧的念头乍现,我随口答道:“叫四喜丸子吧。我午饭就想吃这个,顺便也熏陶你一下,变的更讨喜点,少说这些无聊的话。”

      本以为他会嫌弃,没想到他重复了几遍,居然欣然接受,说是读起来确实心情会变好不少。大概这就是美食的力量吧。他认真地总结道。

      没取得预料的效果,我自觉没劲,放弃了继续追问他的真实姓名。

      而他得了名字,居然心情大好,连动作都比往常活泼些,还争相向周围同学介绍自己的新名字。我倍感无语,于是扭过头,决定不再理会这个笨蛋。

      不过,看他灿烂的笑容,似乎真的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名字。清俊的少年充满活力,我略一晃神,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

      可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

      “我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我记得我要寻找这个世界的漏洞,可这是为什么?我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教室里的白炽灯发出稳定的光,老师也终于来了。

      我好像遗忘了些重要信息。

      9:00am

      “你这个人怎么和跟屁虫一样。我接个水你也要跟着。咱们很熟吗?”

      我合上瓶盖,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人生地不熟的,跟着你才安心啊。”

      四喜丸子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而且有帅哥在侧,多有面子啊。你今天早上不还看直了眼睛吗?”

      我顿时不淡定了。

      “你在胡说什么,谁眼睛看直了!”

      “就、是、你、啊。”他一字一顿,指了指我。

      好嘛,初见以为这小子是高冷型,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性格…不对!我才不承认我会看直了眼睛,显得我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就是身材好一点,脸蛋俊朗些嘛,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呜,主要是他的背心贴在身上,勾勒出的腹肌实在太显眼了…

      天哪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快打住!

      “只是好奇一下新邻居而已,要不要这么自恋啊。”

      心虚地移开目光,我努力用见多识广的平静语气掩饰被揭露的气急败坏。

      “至少经我的判断,我呆在你身边,对你我都有好处,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他把我的神情看在眼里,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对我的好处是身边多了一个讨厌鬼。”

      “好处是补全了你的智商。”他纠正道。

      真是白费了他一副好皮囊,性格真差劲。

      我懒得和他争辩,捧着水瓶想要离开,却被他扯住。

      “走,陪我去天台看看。”

      “恕不奉陪。”

      “带你看一个有趣的事情,我保证你会感兴趣的。”

      他一下子就变了一幅面皮,信誓旦旦地朝我发誓,端得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架势。

      这就是所谓的能屈能伸吗?我汗颜。

      “求求你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楚楚可怜。

      “初来乍到,难道眼前这位好心的邻居兼同桌忍心看我迷路吗?”

      糟糕,什么杀手锏。

      不要用这幅身体做这种表情啊喂!

      我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僵了半天还是举了白旗。

      “就一会儿。”

      “来吧!”

      清爽的皂香扑进鼻腔,四喜丸子此刻和他的名字一样雀跃,拉着我就往楼上走。

      “喂喂…你慢点,不是所有人都有大长腿的好不?”

      我无奈地亦步亦趋,四处张望,不免感慨道节能减排的重要性,一路过来所见到的所有灯都大大咧咧地亮着,明明是阳光正好的上午啊。

      目前唯一的不平凡就是这个走在前面的奇怪的人。难道,我要找的是这个不知所云,满口胡话的少年?我疑虑重重。

      四喜丸子低下头,看着自己拉住的这只手的手腕。

      从刚刚在教室里他就注意到了,这只手表极其怪异。

      它只有正常时钟一半的刻度,而且只有一根指针缓缓移动着,移动轨迹的起末端数字分别为7、13。

      自己的猜想还需要更多观察。

      他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头。

      “等一下。”

      上课铃突然在此刻打响,我止住脚步。

      “这节课下课是大课间,那时我们再去吧。”

      羞怯感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我连忙抽出自己的手,接触的地方热的发烫。

      “嗯哼~说好了喔。”

      他挑眉。

      10:00am

      “近日,市中心的中央电塔正在进行翻新,此次项目重点关照塔顶总闸,以保障全市人民的用电需求……”

      校园广播在课余时间照例放起新闻。

      我和四喜丸子登上天台。

      学校的天台很大,远远地能看到操场。

      “好了,你说吧,这里有什么我感兴趣的东西。”

      我抱臂冲他递了一个“看你表演”的眼神。

      “自己看。”他指指远方。

      我抬眼望过去,竟然惊诧地发现远方的一切事物都是静止的。

      鸟悬在空中,路上行人也保持着瞬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谁拍了一张全景相片立在远处。

      四喜丸子走上前来看着我:“这就是我发现的事情,目前的假设进度为:这些与你有关。”

      “我?”

      “是的,我今天早上洗澡的时候定格了数分钟,而这段时间前后,唯一的变数就是你下楼拿了趟牛奶。”

      “你的周围似乎形成了一种区域,唯有处在此空间中的事物才被允许时间流动。”

      “是我的原因?”我一时间有些茫然。

      “这就体现出带上我的好处了。”四喜丸子露出早有预料的笑容。

      “既然有疑问,亲自试试不就好了。”

      “所以?”

      “你能影响的区域大概不会太大,所以找一个开阔地带就能清楚地观测到与你距离远近的不同现象,所以下一站我们就去——操场!”

      “当然,这是下个课间的任务喽。”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眉眼弯弯。

      11:00am

      在操场上,不管我怎样移动,周遭的事物都十分正常,全然没有之前在天台上观测到的神奇景象。

      “不对,还是不对。”

      我站在操场一角,四喜丸子立在我身边,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之前交换过信息,我们都住在二楼,而你拿牛奶的地方不过是居民楼对面的小商铺,其间你也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绝不会比操场两端更远。”

      “可是为什么在这里观测不到定格现象呢?”

      毕竟这些都是他的推测,我也想不出什么突破口,就任由他沉思去了。

      虽然所谓定格现象并没有发生,但是我总感觉这操场属实有些怪异。

      日头正辣,照耀跑道的大灯还不肯关,依旧亮着;

      还有这学校操场一端竟然还开设了一个铁匠铺,一个壮硕的老铁匠坐在门前脚边放着大锤,拈着一根烟吞云吐雾。

      学校和铁匠铺?

      什么奇怪的组合。

      我动了想去看看的念头,就拉着四喜丸子走到近处。

      老铁匠自顾自地从兜中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根新烟,对我们的靠近视若无睹。神奇的是,铁匠铺后面居然连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房子,点着橘色的暖光,不过门是锁上的,里头的木桌上堆着高高的照片。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扒着窗户朝里面观望。

      “可能是学校的工作室吧。”四喜丸子没有走到近前来,只是抱臂立在远处,似乎并没有兴趣。

      “比起这个,还是探究一下你的定格能力比较有趣。别看啦,快过来。”

      他跑过来,牵住我的手,将我带到跑道上,眸中因激动而热切:“你带我跑步好不好?我也想重新享受一下自由!”

      “你你你!我们好像还没熟络到这种地步吧,再说跑步是一个人的事情,你非要拉着我干什么…”

      手被他完全扣在掌中,他贴得极近,我心里警铃大作,说话都差点结巴了,一颗心还没跑步就狂跳不止。

      “没有你陪我很没有安全感啊。”他认真地叙述着原因。

      额…

      ???

      我看了看他匀称结实的肌肉,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了…

      少年你为啥顶着清冷猛男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这么娇滴滴又黏糊的话啊!

      还有跑步为啥会需要安全感啊!

      而且我们不是下来找问题答案的吗?!为什么会突然对跑步有这么大兴趣啊!

      偏题了喂,还没研究出来结果呢!

      不过这些话都没有说出口,我只是叹了口气,拉着他朝前小跑起来:“既然都来操场了,陪跑就陪跑吧,先说好,我可是个体育废,只能陪你热热身了。”

      “太好了,谢谢你!”

      他的笑容霎时灿烂起来,牢牢扣住我的手,主动贴上我的速度和节奏,闭上眼睛,任凭微风拂面,日光铺洒,闭口不言,似乎格外享受。

      “切,没想到这时候倒变得挺有礼貌的。”

      我嘟嘟囔囔一声。

      刚跑过一圈,上课铃敲响,他反而把我的手拉的更紧:“所以接下来,就一口气跑回教室吧!”

      “欸?”

      “三二一,冲!”

      “等等,我还没答应你呢!跑不动啦!”

      12:00am

      “所以你午饭真的吃四喜丸子。”四喜丸子把自己的餐盘端过来,我俩都点了一颗饱满的大肉丸。

      “食堂有我就顺手点了。倒是你,一定要和我排一个队伍,连点的菜都一模一样。”

      我找了个空位坐了下去,他也自然而然地坐到对面。

      食堂里人来人往,有些喧闹。我一边把肉丸切开一半送进嘴里,一边看向食堂的几个出口。

      说来也怪,我观察的这么长时间里,居然没有看到一个人进出过。吃完饭的同学送过餐盘后,不一会儿又出现在打饭窗口队伍里。

      诡异非常。

      我把我观察到的现象告诉了四喜丸子。

      他起身,去问了问我提到的那个人,回来冲我摇摇头:“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吃过午餐。”

      “而且,如果你没有靠近出口,我是没有办法走出去的。”四喜丸子走到远处给我演示。他无法触碰到门帘,被空气墙阻隔着。

      我走上前去,轻松撩起了门帘,他跟着我才顺利走了出去。

      门外,我们等了许久,也依旧没有一个人进入食堂。

      “食堂内外,象征着不同的场景,我被阻挡,而你能轻松通过。”

      “我明白了,你的领域不是固定的范围,而是特定的场景。可以只局限于一方小小教室,也可以覆盖整个学校的外景。”他拍了拍阻隔着门的空气墙,恍然大悟。

      我脑中仍是一团乱麻,一上午大量的信息涌入脑中,却没什么头绪的感觉让我很烦躁。

      “走吧,回教室。”

      这里的事没什么进展,我想回教室好好梳理一下。

      “嗯。”

      听闻我要走,四喜丸子连忙靠过来,甚为乖巧。

      “在没有弄清你身上的谜团前,还是紧紧跟着你比较保险。”

      他哀叹道,一幅寄人篱下的憋屈样子。

      “一个人可以部分被定格,也可以整体被定格,取决于他有没有跨越你所在的场景。”

      一路走回教室,我心里疑虑重重,质疑起身旁四喜丸子的假设:“为什么你这么笃定?”

      “因为我没和你同步进入教室,导致手被定在教室外了。”原来是我走的太快,把他落在后面,导致他只进来大半个身子,此刻外面的那部分动弹不得。

      “喂,愣着干嘛,快过来帮我解除啊。”他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冲我呲牙咧嘴。

      “噗嗤~”

      虽然心中一直隐隐有着某种压抑感,但看到他这幅滑稽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成功把这货解救下来,他窜到自己座位上。

      “我想午睡。”四喜丸子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趴在课桌上:“好久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精力有些跟不上了。”

      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为了给他营造一个睡眠氛围,我拉了窗帘,转身想关掉灯。

      可是,开关在哪里?

      “没有开关。”我找遍了整个教室。

      “难道说,这些灯关不掉?”

      突然发现,我今天所处的一切场景,都没有灯源开关的踪迹。或许说的准确些,灯一直长亮着,就仿佛它本该如此。

      到底是为什么呢?

      四喜丸子听到我的声音,转头来看我。

      凭空突然响起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直接钻进耳中。

      “喂,**你听得到吗?时间快到了,回来……”

      我脑中一震,下意识地抬起手,怪异的手表行走不停,只见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还有五分钟。

      霎时间,迟到的信息如洪流般涌入脑中,我抱着脑袋痛苦地蹲下来,终于找回些熟悉感。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四喜丸子发现异状,赶紧跑到我身前。

      “我所生活的地方受到了灾难,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这个畸形时空的漏洞,然后一举击溃它。”我睁大眼睛,几近崩溃,耳边钟表滴答声不绝于耳。

      “只有那样做,我们才能获得土地,活下来。”

      我将我原身所处的世界情况颤抖着全部告诉了他。一瞬间袭来的压力太大,我没有考虑到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就下意识说了出来,企图在这个世界找到一个共情体。

      “怎么办,还剩一分钟。但是我什么也没找到。除了察觉到定格、常亮的灯光。不行,我没有任何头绪。”我蹲在地上,抱头。

      四喜丸子坐在一旁,罕见地沉默下来。

      “抱歉,时间还是太少了,我…”他咬咬牙:“无能为力。”

      原来那个手表,是计时器。

      一分钟过的真快。

      咔。

      指针指向末端。

      13:00pm

      旋即,指针上的刻度与数字缓缓消失。

      手表也渐渐变得透明,湮灭而去。

      我感受到了强烈的滞涩感,周围的空气好像有了实体,好像要把我禁锢在此时此刻。

      不痛,但是很闷,失去了运动的生命体,撑不了多久。

      我不会,也要被定格了吧。

      我呆住了,全然忘记了回去的方法。

      我要做什么。

      怎么办。

      我回不去了。

      “回来…”

      是他的声音!

      我身上的滞涩感瞬间消失,整个人跪坐在地上,心悸不已,周遭时间又流动起来。

      我又惊又喜。

      我们约定过,他会在门外等着我。

      我攥紧了身上围巾,大喜过后,突兀有种不祥的预感。

      “等等!”

      四喜丸子看到一扇门自她面前缓缓浮现,她匆忙地穿进去,立刻消失不见。

      自己伸出去的手什么也没抓到。

      世界,瞬间陷入沉寂。

      静止,定格,剥夺名为运动的权利。

      一如过往。

      原来她是失忆了。

      只有六个小时吗。

      果然,变化的根源是她。

      我,也还有事情没告诉她。

      告诉了也没用吧,只剩一分钟了。

      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我的自由。

      …

      “零拾,你回来了。”

      我狼狈地从漩涡中跌出,抬眼就看到他温和的笑容。

      “对不起,我找不到,我甚至差点都忘了我自己。”

      “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险境,你不用自责,平安就好。”

      “可是你怎么会这样,你的右手臂呢?怎么会凭空消失?”

      “啊,这个不痛的,为了维持这个通道,总要付出些代价。”

      “可是,为什么你的左臂也在…不,你全身都在,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在变淡?等等,停下来,快停下来!我已经出来了!”

      “真是贪婪,它一旦尝到些甜头,就再不肯结束了。这些供奉,大概还能维持它一个小时的运转,有趣,没想到我的时间还蛮值钱。”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兴致露出笑容,朝荧光更甚的门扉挑了挑眉。我不知所措地抱着他,手上重量愈发轻减,又气又急,眼泪滴滴答答地穿过他的身体砸在地上。

      我还记得我们在咖啡馆的初遇。我忙着挑选小蛋糕,你姜糖色的围巾一从我眼前掠过,就再也忘不掉了。外面正下着细雨,淅淅沥沥。等我追出去的时候,所牵挂的已经被雨幕藏起了影踪,只剩橘黄色的灯盏一路延到远方。

      天灾乍现,我们成了被神明抛弃的国度。

      生存,战争。世人或恐惧或疯狂或绝望,而一切的原因,都仅仅是想活着。但远方迅速升起的高墙,冰冷地拒绝了我们:弃儿只能困囚于此处自生自灭,在被污染的土地上苦苦挣扎,不知何时就被侵蚀成扭曲的怪物。

      作为战士,你没有全程参与车顶的激战。我知道,密集的枪声听的人心惶惶,我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直面枪口。可是你紧紧拉着我往外逃,围巾披在身上,也如姜黄色般温暖。我们彼此扶持着,带着流离失所的流民一路迁徙来到这里。

      你说让我把你当做哥哥,说你的妹妹找不到了,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

      还有好多好多想说的,但我己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最后是,

      谢谢你赠与我的时间。

      晚安。

      再见。

      不过这次,我不会再忘记了。

      我叫零拾,轮回之始,轮回之末。

      我要解开这里的封印,给大家一个栖居之地。

      怀里终究什么也没剩下。有关他的一切如梦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它蚕食了一个生命,什么也没留下。

      我哽住喉头,心中满是不舍,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转过身,重新踏入那个世界。

      不会辜负的。

      …

      14:00pm

      “怎么回事,这都下午两点了,还在床上躺着?下午学校没课吗?”

      一睁眼就看见妈妈站在床边柳眉倒竖。

      我有名字了!我要告诉四喜丸子!

      我大喜过望,从床上蹦起来捧着她的脸颊飞快落下一吻:“辛苦您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飞快地冲出家门,赶往学校。此时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四喜丸子。我有种莫名的信念,找到他,就一定能解开这个世界的谜题。

      “这孩子,怎么今天这样奇奇怪怪的。”妈妈摸着脸上感受柔软处,半惑半喜地嘟囔了一声。

      “咔。”

      时间定格——四喜丸子提到的时间法则在我离开家的那一刻立即生效。

      妈妈抚面微笑的场景被瞬间定格,凝在此刻。

      “哈……”

      我气喘吁吁地拉开教室门,四喜丸子安然而坐。光从窗外倾洒下来,给他麦色的脸上勾勒出有致的光影,静的像幅油画。

      “我知道我的名字了!”我冲他大喊。

      “零拾!我叫零拾。”

      “迟到了还这么嚣张地大喊大叫,不知道是上课时间吗?”老师停下手中板书,朝我吹胡子瞪眼。

      他看到我的出现,似是恍惚了一下,旋即了然,朝我迎上来。

      “你又要干什么,给我回座位上去!”

      “是吗,很好听的名字。”

      他如是说着,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我一下:“好久不见。”

      周遭同学们发出低呼。

      我还来不及羞恼,就见他拉起我的手,去看我腕上的表。

      “什么时候又戴在我手上的?”我惊诧。

      “所以说你是特别的。乖,别动,给我看看。”他头也不抬。

      手表上的刻度仅剩下一段,一根时针缓慢移动着,终点是一小时之后。

      “怎么这么短。”四喜丸子皱眉,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外奔:“没时间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咔。”

      法则奏效。

      一个张牙舞爪的秃头中年伸出上半身的滑稽形象被瞬间定格。

      “啊,为什么,你要干什么?”我云里雾里地被他拉着狂奔。

      “当然去是一起毁灭世界啦!”青年偏头,冲我抛出一个wink~,笑容灿烂。

      我们手掌相合的地方湿漉漉的。

      不是我的原因。

      可他明明看上去很轻松。

      “根据我的猜测,能够支撑这个世界运转的终端就是这些灯。”

      四喜丸子的声音响起。

      “我记得,这里没有一处拥有灯的开关,而且不管何时何地,灯总是常亮的。”

      我顺着他的思路接了下去。

      “是的,你不觉得诡异吗?很明显,这就症结所在。”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跑的飞快,我的呼吸已经有些粗重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猜想,下一步就是去验证。我们需要干涉它们,如果常规的办法被规避,干脆直接用物理手段试试。”

      我们已经跑到了大街上,道路两侧路灯整齐的排布,发出黄色亮芒。

      四喜丸子放开我的手,钻到灌丛里窸窸窣窣半晌,找到一个厚实石块掂了掂,旋即对准距离我们最近的路灯,抿唇瞄准。

      “OK,3、2、1,走你。”

      他作出投标枪的姿势,向前助跑两步,把手中石块精准狠掷到灯泡上!

      “啪嚓”

      路灯应声黯淡下去。

      我还来不及不解,就被接下来的场景震撼的无以复加。

      失去灯光照耀的地方,其中事物迅速的消散的无影无踪,一个半透明的立方体凭空浮现,迅速笼罩了黯淡的区域,内壁尽是奇奇怪怪的图画。我还来不及上前仔细辨认,就感觉四喜丸子低吟了一声“果然”,又握住我的手腕,朝着一个方向继续狂奔。

      “你干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不靠近看看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对被蒙在鼓里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十分厌恶,想挣脱他,奈何他力气实在太大,只能气愤地质问道。

      “时间紧迫,我边走边和你说。”他晃了晃我的手臂,算是安抚。

      “我刚刚是验证了我的猜想,失去了灯光,果然会破坏这里呈现出的假象。如你所见,那个方块才是这世界本来的样貌。”

      “提出问题,作出假设,设计实验进行,得出结论。这些步骤都结束了。”他喃喃道:“所以我们找到了规则实施的关键,接下来的工作,就是针对弱点直捣黄龙。”

      “我们的目的地,是那座电塔。”他朝右前方指去,一座高耸的白塔从错落的建筑群中脱颖而出。

      “电塔负责全城的电力,只要爬上那座塔顶端,关掉总闸,就能摧毁这里所有的假象。这样冲印室的伪装就会消失,找到它,把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毁掉,就行了。”

      “冲印室?”

      “嗯,没错,就是你在操场看到的屋子,是存放这个世界生物的本源的地方。如果现在过去,一定会有很多人来阻止你,所以我们先毁掉周围法则能影响到的环境,你再专心进冲印室销毁里面的照片。”

      他嘴上说个不停,似乎急于将所有的结论都交给我。

      没错,我记得自己的使命:摧毁这个世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坚信这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你们干什么?高压危险,速速离开。”电塔门口的守卫气势汹汹地拦住了我们俩。

      “觉得这个建筑物壮观,好奇来看看,这就走哈。”

      四喜丸子摆出他惯常的嬉皮笑脸神态摆了摆手,带着我转过街角,溜到一旁树下。

      “不行,正门进不去。我能拦住一个人,剩下还有三个,挡住你绰绰有余。”

      他立在一旁思索。

      “等等,你看,这塔外壁有梯子,应该是给维修人员使用的。”我却有了新发现。

      “是了,上午的学校广播说过这件事情,既然是维修总闸,那么沿着梯子一路往上,就能直通目的地。”

      “我看看…”我抬手眺望起来:“貌似那些手脚架一直达到了塔顶附近。”

      “可是那些守卫离这里并不远,恐怕我还没上去就被抓住了。”思忖片刻,我还是摇了摇头。

      “所以把棘手的引开就好了。”四喜丸子打了个响指:“交给我了。”

      “你一个人能拖多久?”我表示怀疑。

      “所以,还要借用一下你的能力。”他冲我露出笑容。

      我等在梯子下侧耳倾听。

      不一会儿正门那里果然传来呼喊声和骚动声。

      我不敢耽搁,抬脚就往上攀去。

      “你这小子简直莫名其妙。”

      四喜丸子不一会儿就被制服在地了。几个守卫围着他议论纷纷。

      “刚刚就见你鬼鬼祟祟的,没事非要来闯电塔做甚。”

      “我记得,刚刚和他同行的还有个姑娘,那人也可疑的很。”

      “这小子被拿下了,那他同伙…”

      “不好,你看那里。”

      外壁梯子上已经多了个吭哧吭哧往上攀爬的人!

      众守卫者这才反应过来,朝梯子处追了过去,只可惜零拾离地已有段距离。四喜丸子从地上利落地跳起来,冲上边人喊:“加油啊,他们发现你了!”

      “呃”

      离他不远处一个守卫忽然静止不动了。

      是定格。

      零拾要离开这个场景了。

      四喜丸子反应奇快,迅速朝塔内撤去,旁边的守卫也发现异状,惊叫着朝四喜丸子扑过去:“你们,是想动电闸!”

      “没错。”四喜丸子笑笑,抢先关门,用力把几个守卫拦在塔外:“就请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吧,里面交给我了。”

      “不行,一旦动了那东西,我们都会……”

      他们惊惶地朝内冲撞着,饶是四喜丸子体格强健也拦不了多久,不过他也明了,能拖一时是一时。冷不防一个守卫从缝隙里探出手来紧紧拉住四喜丸子的左腕,力量之大令四喜丸子踉跄了一下,旋即感到左腕一空。他反应极快,立马向后退去。而门的状态已经被固定,几个守卫歇斯底里的模样也留驻此刻。

      哦,还有自己的左手,被强行截断了。

      “该死,疏忽了。”

      一边朝内狂奔,四喜丸子一边看着自己瞬间被定格在原地的左手左手腕处的断面。断面没有血流出,切割的光滑平整,可他依旧感受到钻心的疼。

      自己离她太远了,差点被法则定格。还不能停,电闸还没有关闭,他要和零拾一起完成这件事。

      “那家伙,爬的还挺快。”

      电塔构造特殊,内侧的人能清晰看到外侧状况可外侧却不能透视墙壁。四喜丸子一番搜寻,终于发现了正在缓慢向上的某人。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就朝塔顶追去。

      好像在追逐生命的倒计时。

      “不要——”我奋力向上爬着,声音戛然而止。

      凭借着法则的力量,顺利地将哀嚎着的守卫定格在塔底。

      “终于。”松了一口气,正好头顶有一处外平台,我咬咬牙攀了上去。

      “说是要去塔顶,难不成要我在外面一直爬?”我看着高耸的上方,再看看脚下缩小的地面,被冷风教训着打了个寒颤,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要不是想不开,正常人都不会选这个方案吧。

      “还是找找有没有能进去内部的通道吧。”

      我揭开平台内侧避雨的雨布,惊喜地发现这下面居然有一架货梯,虽然四周还没有加装横栏,但能送我上去就行,我捣鼓半天,终于顺利启动,然后悠哉悠哉地向上升去。

      可惜我只快乐了一小段时间。

      这电梯居然没建完!头顶上横七竖八的手脚架阻止了我与电梯同行。

      我愁眉苦脸地跨出电梯,向上眺望,看到手脚架顶端挂着一个标识:塔顶。

      不远了。我突然间又有了动力,观察了一下地形就颤颤巍巍地沿着梯子朝上爬。

      不知道四喜丸子这家伙到哪了,要是比我慢,可得好好嘲笑一下他。

      想到这里,突然感觉爬的更有力气了!

      终于,攀上了手脚架顶端,激烈的冷风呼啸,吹的我打了个哆嗦。

      “我还以为你会吓得腿软,没想到自己爬上来了,可喜可贺。”

      四喜丸子已经抢先一步到了。他侧身,看着我气喘吁吁地翻过顶楼栅栏,露出故作欣慰的笑容。

      “嘴上功夫见长啊,我可是从外墙的铁梯爬上来的,比不了你悠哉。”我喘着粗气,没有力气和他斗嘴,指了指面前上锁的控制室:“就是那里吧,话说你有钥匙吗。”

      “锈蚀成这样的门,还需要钥匙?”话音未落,四喜丸子姿势怪异地飞起一脚,直接踹倒了眼前斑驳的铁门,连大气也不喘一下。他一脸轻松地走了进去,顺便丢给我一个鄙夷的眼神。

      好吧,我屈辱地接受了。

      腱子肉果然不止有观赏价值啊。

      还应该庆幸于我们的幸运,电塔还没修缮完成。

      “关掉它,这里的一切都会隐去,你准备好了吗?”四喜丸子右手摸上总闸开关,神色罕见的严肃。

      他突然神色一变,松开了右手,锁住了眉头:“没有触感,我碰不到这个闸门。”

      “被法则笼罩的人,是无法干涉的吗?”

      在他注意力转移的时候,毫无防备地将一直掩藏起的左臂暴露在我的视线下。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

      “等等,若这里的一切都是由照片构成的,那你不也是要遵守这里的法则吗?”

      我后知后觉地抓住他的手臂,霎时惊惶起来。

      “关上了这些‘眼睛’,所有的事物都会回归静止,那你……”

      “嗯哼,显而易见。我也会停下来。”他冲我呲牙笑笑。

      “再抓紧时间多欣赏一下我的英姿吧,放心,我不会介意的。但你可别趁着我动弹不得的时候趁机报复我啊,虽然动不了,但我也是有感知的,可一直看着你呢。”

      他偷换了概念。

      事实是,失去了光源,他所在区域会被撕裂开投影到正方体六面上,而并非简单的脱离零拾主观视角的定格。

      残忍点说,那些方块体是被分尸者的棺椁,所以他才不忍心去看。

      告诉她不好,会做噩梦的。

      我沉默着。

      该死,又是这种轻佻玩味的语气,就好像不久也有人这样对我显露出一样的神情。一股莫名的悲恸与气恼涌上心头。腕上指针滴答流泻的时间又在步步紧逼,我咬紧牙关:“为什要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不是该恨死我了么?”

      “我要摧毁你们的世界啊,要剥夺你们的自由啊。”我眼眶通红。

      “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你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能活着吗?”

      “我一直都是有反应的啊,你要听吗?”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你知道吗,当我发现我能动的时候,我高兴极了,我和这里的一切,都是被困在定格时间里的事物,有感知却什么也无法触碰。”

      “没有时间就意味着没有变化,而你的出现,让我拥有了变化的权利,让我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生命。我何尝没有迷恋这一晌贪欢,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之前会阻止你去探究冲印室。那些相片——我一直都知道那是我们的本源。自我有意识起,我就被定格在相片里。”

      “那个铁匠铺后面的小房子,就是冲印室。”

      他认真地看着我:“虽然我或许存在了漫长的时间,可和你相遇的这六个小时,才是我真正活着的时日,于我而言,是奇迹。在流动的时间里,我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当你离开的时候,我重归于暗,被禁锢在黑暗里,却想明白了一点,这样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再成为亘古不变的囚徒。”

      “我记得你的牵挂,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有想要去守护的人和事情,对吧。”

      刹那间远方的记忆苏醒,姜糖色的围巾翻飞而起,我眼中顿时蓄满泪水。

      我想起来了,关于两个世界的所有,我都想起来了。

      “谢谢你赠予我的自由,之前我自私地向你隐瞒了信息,对不起。但是现在,我想帮助你完成你的梦想。”

      他抓住我的手,把它放在闸门上,尔后轻轻覆上我的手背,渡过来温热:“来吧,我身为局中人无法干涉法则,但你可以,就带着我一起,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吧,毁灭一个世界,继而拯救一个世界,不觉得很酷么?我虽不知你来自何方,可既然是你那么看重的世界,想必是很美丽的地方吧,虽未曾谋面,我也想尽一份力。”

      “只要认真活过,七时又怎能不算完满一生。”

      我低下头,感受到他也在微微颤抖,泣不成声:“能不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我想记住。”

      怎么可能不害怕,他现在是在亲手葬送自己啊。

      “哈哈。”他轻轻笑出声:“我哪有什么名字啊,我的一切,都是因你才鲜活起来的呀。”

      “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路我没办法陪你走了,一定要成功啊。”

      “那么,开始吧。”

      覆在我手上的那只手微微发力,带着我顺利地拉下粗壮的闸门!

      “咔。”黑暗铺面而来,我瞬间失去了视觉的反馈,周遭声音也沉寂了下去。

      “喂,四喜丸子。”我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去扯身边人的手臂,却一下扑了个空。

      他不见…了。

      他果然不见了。

      “滴。”

      手上的手表不止何时已然消失不见。

      登时上空出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计时器,闪烁着幽邃的蓝光,飞快地跳动起来。

      00:09:59

      00:09:58

      00:09:57

      我抹开泪水,来不及伤感,借着计时器的幽光勉强看清脚下的世界。

      世界被简单概括成半透明四方体,交错堆叠蔓延着,通过彼此接触处敞开的门扉相互联通。房屋,人群,道路等等都被压印在四方体内壁,内里空无一物。我正立于其中一个高高矗立起的四方体内,四下张望,终于在右壁上发现四喜丸子的侧视图,再凝神一看,几乎所有的事物都被投射到六面中,诡异非常。

      刚刚四喜丸子说他来自于黑暗里的照片,所以现在,我要找到回学校的路,目的地是操场。

      我额头上沁出了汗,大脑飞速旋转。还有十分钟,这是原世界里他用生命给我争取的时间,我不能再耽搁了。

      去冲印室,毁掉那里的东西。

      我冲出所在的四方体,却不料两个方块所连接的角度奇陡,脚下一空就狼狈地跌落下去,飞速地坠落过好几个方块体,重重砸在底部透明方块体内。

      奇怪,视觉冲击极其惊悚,但我一点儿也不疼。只是坠落的惊险时刻激的我心还在狂跳不止,不过现下没时间矫情了,我拍拍屁股爬起来,在方块连接成的通道里快速奔跑着,心急如焚地寻找着冲印室。

      怎么还没出现…它奇异的造型在清一色方块中应该是很明显的啊…

      00:05:59

      00:05:58

      00:05:57

      冲印室

      快点

      在哪

      冲印室

      00:03:59

      蓝光无情地跳动着。

      看到了!

      不远处有温暖的橘光,还有完整的屋子形状,就是它了!

      方块体彼此连接,四通八达。万幸我初始所在的电塔位于高处,即便摔下来也还是能俯视大部分地形,否则如若掉在底部方块体中,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爬上去。我辨认好路线,抄过一条近道,一口气朝橘光滑过去。

      喟叹于我的幸运,待我落地时正好掉在冲印室前方。这里的灯一如既往的亮着,所以周围的景物还算完好。可是那门紧锁着,我跑上前去,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着钥匙。

      “看看你做的好事。”低沉而阴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响起。

      我尖叫一声,慌忙转身朝后退去。

      “你要毁了这里。”是上午我见过的那个沉默寡言的铁匠。

      他大部分脸陷在毛发的阴影里,可是此刻那狰狞的眼神依旧刀也似的剜过来,刺得我毛骨悚然。

      “你凭什么剥夺我的自由!”

      “你有什么权利支配我们?!”

      他举起硕大的铁锤,嘶吼着朝我冲来,双目猩红。

      计时器在他身后,仿佛在嗤笑一般把开头的数字跳动了一下。

      00:01:59?

      两分钟?!

      怎么可能,我连门都没打开!

      甚至连小命都要没了。

      我极其狼狈地摔到一边,他手里的大锤铛啷一声砸在门上,生生把那门砸出一处凹陷来。

      我非常怀疑我的脑袋能比门做的更好。

      更何况刚刚我狂奔不歇,又大受惊吓,腿此刻不争气地开始发软。

      完了。

      完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我连滚带爬地堪堪躲开他的攻击,耳膜被他震的嗡响,整个人不住地发抖。

      不行,零拾,冷静下来。

      还有两分钟……

      我浑身冰凉,强迫自己的大脑运转。

      看他的行动轨迹,是不能脱离橘光所照的区域的。

      也就证明,他也要遵循法则……

      第一次见到他时在抽烟……

      烟……

      凹陷……

      试试这样!

      我根本来不及校验策略的合理性,身体已经抢先动起来。

      “不过如此嘛,准头这么差,吵得我耳朵疼。”

      我学着四喜丸子欠揍的语气,冲暴怒的铁匠大声嘲讽道,死命扯起一个扭曲的笑容,拔腿就往门那里跑去。

      “去死!”那铁匠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抡起大锤朝我狠狠砸过来!

      蹲!

      我使劲朝下蜷缩,紧张的几乎快把牙齿咬碎。

      不是我脑袋爆开就是门爆开!

      我脑子里只剩这样一种等待。

      “哐当!”

      脑袋没爆。

      我身后一空,门破开一个大口,我和铁匠齐齐摔了进去。

      “啊!不!你不能进来!”

      铁匠这下反应过来,他松开锤子,瞬间惊慌不已,大声哀叫。

      我哪里还顾得上他,飞快把脚从他身下拔出来,奋力扑向堆满相片的桌子。

      毁了它们!

      “啊!”

      我右脚被人拉住,狼狈地摔在地上,两只手还抓着几张相片,慌乱中把桌上相片扫落一地。

      “别动它们!”

      壮硕的身影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状若癫狂地尖叫。他下手之狠让我感到我的脖子就要被捏断,连气音都发不出来。

      但我手下动作却没停,将那几张相片叠在一起,毫不客气地撕碎!

      脖子骤然被松开。我瘫倒在地,一边咳嗽一边贪婪地吸进空气。

      “滴滴。”窗外跳动的声音突然变了,一秒两声。

      糟了。

      00:00:30

      00:00:29

      00:00:28

      “我怎么…?”铁匠茫然地倒在地上,身子被裁成两截,断面毛毛躁躁,像是被谁粗暴地撕扯开一样。

      我扔下的相片碎片飘到他眼前,惹的他蠕动起来,喉中滚出意义不明的声响。

      接下来是…

      打火机!

      他带在身上的!

      我扑过去扯下他的围裙,他没有力气再阻止我了。将口袋里的东西尽数倒出,我很快发现了红色的打火机,啪嚓一声打开,颤抖着走向桌子,引燃了屋中堆叠散乱的相片。

      这相片似乎特别易燃,火舌疯狂地燎烧而上,蚕食着除我以外的一切。紧接着整个屋子都开始分崩离析。

      我呆立在原地,手还在颤抖个不停,开始稍微捡回些理智。

      成功了。

      我刚一进去,就发现桌子顶端摆放的正是印着铁匠样貌的照片。

      太巧了。

      像梦一样。

      若不是我看见之后就紧紧攥住它,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它撕坏,我根本不可能反抗得过那铁塔一样的壮汉。我根本不知道撕坏相片会发生什么,只是竭尽全力在赌。

      万幸,我赌赢了。

      再也不想再经历一遍这种事了。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身心俱疲。

      烧尽的焦黑尘屑漫天飞舞,扭动的四方体崩塌,纯白无暇的底色显露四周。我闭上眼睛,任凭无形的力量将我托举而起,缓缓送上高空缓缓旋转的门扉。

      “y*ao7j@izhuwo&%#4a…”

      破碎的声响模模糊糊地传到耳畔。

      我虽不能听清,但还是绽开了笑容。

      “嗯,我会的。”

      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吃一顿四喜丸子。

      时间不会太匆忙了,我要仔细品尝。

      00:00:01

      00:00:00

      计时结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七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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