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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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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夏元年的春天,宫中的桃花都开了。
有人坐在深宫的墙头向外眺望,有人循着桃花瓣落满的小径,一步步走进这堵幽深的宫墙。
平夏是一个让豊朝百姓为之振奋的年号,自豊朝成立以来,边境不断遭受北夏的骚扰,历代皇帝从未间断过对其的讨伐,终于在前一年的深冬,豊朝的铁骑踏破了北夏的河山,撞开了北夏皇宫的城门,北夏皇帝的首级也在城楼上挂了三天三夜。
当捷报传遍中原每一个角落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除夕。
热烈的爆竹声迎接着每一个凯旋而归的战士,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的人们也不会注意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隐匿在了漆黑的小巷之中。
天上的焰火映衬得黑夜如同白昼,而这光进入那个人的眼睛里,却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般,闪着仇恨的怒火。
樊于期第一次见到戚珀的时候,距他入宫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一路从北夏的都城逃亡到豊朝的都城盛洲,他也走了三个月。
等到他终于跌跌撞撞的随着马车走进城门时,豊朝的百姓已经在庆祝王军凯旋了。
三个月的磨砺,已经让樊于期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从梦中惊醒,然后用藏在指缝中的小刀划破暗杀者的咽喉。
也让他学会收敛住眼神中犀利的复仇之火,只余温润乖巧。
这般模样,以至于在内务府选小孩的时候一眼便相中了他。
为了接近皇帝,樊于期毅然选择了净身入宫。
他常常在梦中冷汗涔涔,眼前浮现的不是父皇挂在城门上怒目圆睁的头,就是净身那日那个昏暗的房间,血腥味和小孩子们的哭声混合在一起,变成北夏路边的尸骸和父皇脸上干涸发黑的血迹。
他从梦中醒来,已是满身大汗淋漓。
樊于期悄然下床,走到四下无人的院子里对着北夏的方向拜了三拜,正准备练习师父教他的招式,却听到楼上瓦片一声轻响。
“谁?出来。”
转眼间,站在院子里的少年已经飞身上了屋脊,指缝中的刀片对准了房上的人影。
刀尖掠过房上人影的头顶,却没像从前那样带走人的性命。
因为一双水灵的眼睛正望着他。
樊于期低头,眼前的豆丁还不及他一半高,见他靠近,小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道:
“我认识你,你在院子里习武好多天了,你会武功,还会飞!大哥哥,你能不能教教我?”
“为何教你?你又为何要学?”
樊于期不动声色地藏起刀片,冷声道。
“我看到了。”
小孩指向北夏的方向,对他说道:“你每晚都会朝着外边拜三拜,你也和我一样,想出去,对不对?”
樊于期笑了,原来他以为他只是想出去。
“你想出去,而我,只想好好地在宫里活下去。”
然后爬上高位,手刃仇人,像豊朝毁灭北夏一样毁了这个国家。
“那你为何而拜?”
那个小豆丁不解地问。
“拜天,拜地,拜父母。”
樊于期开始不耐烦起来,“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儿,又为何在此,但若今日之事你敢多说一句话……”
话还未落,樊于期就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豆丁见状把头低下去,再抬起时已是满眼的泪花,他拉紧樊于期的衣袖,低低地说:
“我叫戚珀……”
戚、珀。
樊于期想起来了——
豊朝现任皇帝一生南征北战,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唯一能让一众大臣们挑的出茬的地方,就是有一次征讨北夏时带回来的女子。曾经的淑妃,也就是眼前这个小皇子戚珀的亲生母亲。
皇帝将淑妃带回后,便很少再留宿在别处,以至于让以丞相为首的一众外戚很是不安。
除夕那天迎王军凯旋,淑妃本想在城楼上为皇帝放一个龙形的烟花,但焰火却直直扑向了身旁的皇帝。
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一旁的丞相与国师则直呼淑妃是妖妃降世,为祸朝纲,妄图弑君。
于是淑妃在这个本该欢喜的日子里面被处死,小皇子也被送到别处抚养。
樊于期知道宫里那些嘴碎的小太监都叫戚珀“妖妃的儿子”,但如今见到,又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可悲可怜。
龙形烟花不过是北夏民间的杂耍把戏,却被有心之人利用,害得淑妃香消玉殒,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小豆丁不过是贪权之人的弃子罢了。
夏日的夜里有些凉,偌大的宫中此刻无声无息,月光照在宫殿上,层层叠叠的宫闱像一层层囚笼一样将两人包裹住,困住一个人的是心中执念,困住另一个人的是弱小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连樊于期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悄然放到戚珀的头顶。
“唉。”
他自己也不过十岁而已,却学着大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