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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评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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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行苑中,魏千安斜倚着枕头,闭目养神。苏翊走进了屋内。
“老爷,二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吧。”魏千安坐直了身子,整理着衣服吩咐道。
“是。”苏翊恭敬地退下。
“义父。”皇甫宥庭走进了屋内,行礼,“庭儿拜见义父。”
“嗯。”魏千安点点头,看了看自己的软塌,“坐吧。”
皇甫宥庭起身,慢慢走近魏千安,随后再度跪下行礼,“庭儿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义父应允。”
“吴青竹。”魏千安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皇甫宥庭叩首道,“还请义父成全。”
魏千安露出微妙的笑意看着皇甫宥庭不说话。
“庭儿知道府里的规矩,”皇甫宥庭继续说道,“庭儿不会让义父为难,只求义父应允,让吴青竹留在我身边。”
“理由。”魏千安的手指随意地敲着大腿,“我问过合宜和莲心,吴青竹的才能并不出众。”
“她脸上有伤疤,若被赶出去,恐怕没人愿意留她。”
魏千安轻笑一声,“这样的人太多了,难不成你每遇到一个都要留下?”
皇甫宥庭微微一愣,叹了口气,轻嘲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义父。”皇甫宥庭再次叩首,“义父可还记得,前几年我随师父游历锡州的事?”
魏千安点了点头。
“那一次我遇到了一个流浪的女孩,后来为她找了一个寄居的人家,那个女孩便是吴青竹。吴青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想,将她留在我身边对我来说也不是坏事。”
“你也知道吴青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魏千安叹了口气,“你想帮她固然是好事,只是,你想过没有,你的‘好意’对于吴青竹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皇甫宥庭疑惑地看着魏千安。
“吴青竹这样的人,应当是有恩必报的人。你替她寻栖身之所,已有恩于她,她尚未报答,你又将她强留下。与她而言,你对她的恩情,不是‘好意’而是‘负担’。更何况,按照你方才所说,你只是想让她留下,并没有打算坏了府中的规矩。若她知道你因此受罚,她又会如何着想,这些,你考虑过吗?”
“既然我打算将她留下,我自有办法解决。”皇甫宥庭自信一笑。
魏千安轻笑一声斜躺在软榻上,“既然你都打算好了,那也不必问我的意见。一个婢女而已,你自己决断就好。”
“谢义父成全。”皇甫宥庭叩首。
“嗯,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是。”
清晨,西房庭院的大门被苏翊敲开,慕雪倾、白秋露、赵钰琪三人走出屋子,朝着苏翊行礼。苏翊将魏千安的分配告知了三人。慕雪倾和白秋露被分配到了魏仔予的停鹤园中服侍,赵钰琪被安排到了皇甫宥庭的听荷轩中服侍。
将赵钰琪安排好后,苏翊带着慕雪倾和白秋露来到了停鹤园。
“雪妍姐姐,你听说了吗?昨晚老爷同意二公子将青竹姐姐留下了。”白秋露小声对慕雪倾说道。
“听说了啊,一个婢女而已,二公子想要,老爷也不会不给吧,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啊。”慕雪倾看着白秋露不解地说道。
“听说二公子从老爷院中出来后,便找冯妈妈领罚了。”
“领罚?”慕雪倾看着白秋露面露疑惑之色,“领什么罚?”
“姐姐忘了?相府的规矩,不得擅自提要求。若是违背,杖……”
“慎言。”苏翊看向白秋露,“主子们的事情不是你们能够私下议论的。”
“是。是秋露失言了。”白秋露行礼后,便闭上了嘴。慕雪倾看着白秋露,面露焦急之色。白秋露用手比画了一个“十”。慕雪倾点了点头。
“苏管家。”正当慕雪倾和白秋露比划的时候,一个婢女从停鹤园中走了出来,朝着苏翊行礼。慕雪倾看向了那个婢女,是一直跟在魏仔予身后侍奉的玉溪。
“玉溪姑娘。”苏翊回礼,“玉溪姑娘前来,可是大公子有何吩咐?”
“大公子说,苏管家事务繁忙,这护送新婢女的事还是不要劳烦苏管家了。让奴婢将二位姑娘带去就好。”
“是。”苏翊行礼完,吩咐慕雪倾和白秋露说道,“你们跟着玉溪姑娘去吧。”
慕雪倾和白秋露行礼称“是”,便跟随着玉溪离开了。
玉溪带着慕雪倾和白秋露走进了停鹤园。慕雪倾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庭院,皱起了眉头。
“玉溪姐姐,这园中,为何没有其他仆人?”白秋露看着停鹤园中的景色,疑惑地问。
“哦,今日大公子让众人都到他屋内评议。故而园中无人。平日里这园中,还是很热闹的。”玉溪解释道,说着,她伸出手,指着一条路,“两位姑娘,这边走。”
“既然大公子正与众人评议,我们现在去拜见大公子,是否不太合适?”慕雪倾看向玉溪,问。
“大公子特意吩咐,让奴婢带着二位姑娘一起去屋内参与评议。”
“评议?评议什么?”白秋露看看慕雪倾,又看看玉溪,“为什么要评议?”
“白姑娘有所不知,这‘评议’也算是大公子对仆人们的一种了解方式。若是谁能在‘评议’中说出一些让大公子满意的见解,大公子便会提拔他。因此,评议是例行考核以外,另一个能够被提拔的机会。至于本次‘评议’的内容。想必二位姑娘也听说了二公子强留吴青竹姑娘的事情。”
“啊?方才苏管家说……”
“无事。大公子允许,便不算私下议论。”
白秋露惊讶地看着玉溪,不敢说话。
“二位姑娘,莫要让主子等急了,快随我来吧。”
“是。”
慕雪倾与白秋露跟随着玉溪走进了屋内。魏仔予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地听着坐在蒲团上的仆从们的议论。
“主子,莫雪妍、白秋露二位姑娘来了。”
慕雪倾与白秋露上前行礼。
“起来吧。”魏仔予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看向玉溪,“玉溪,今日评议的事,你和她们说了吗?”
“奴婢已按主子吩咐,将此次评议的内容告知二位姑娘。”
“嗯。”魏仔予放下手中的茶,“那就请二位姑娘,说说看,你们的想法吧。”
慕雪倾与白秋露对视一眼,不知所措,又将目光一齐投向了玉溪,玉溪点了点头。慕雪倾微微低下了头,皱着眉头。白秋露看向慕雪倾有些为难,又看向了其他坐在蒲团上的下人。下人们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们二位。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压迫,白秋露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评议不必顾忌礼数,畅所欲言即可。”魏仔予看着紧张的白秋露轻声一笑,“玉溪,再拿两张蒲团。”
玉溪离开,白秋露闻言,也松了口气,上前一步,行礼答道,“大公子,奴婢以为二公子此举,有些欠妥。”
“此话怎讲?”
“不管怎么说,二公子是主,吴青竹是仆。二公子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魏仔予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主子,蒲团拿来了。”
魏仔予点了点头,“都坐吧。”
慕雪倾和白秋露闻言,行礼入座。
魏仔予看向白秋露,“你叫什么名字?”
白秋露起身行礼,“奴婢白秋露。”
“白秋露。”魏仔予点了点头,“你还有其他见解吗?”
白秋露作揖道,“奴婢认为,二公子此举虽然不妥,但不得不说,经过此事,吴青竹一定会全心全意服侍二公子。虽然不妥,但到底也收拢了人心。”
魏仔予点头,“还有吗?”
“奴婢愚笨,暂时只想到这么多。”
魏仔予点了点头,让白秋露坐下了。
“你呢?莫雪妍。”魏仔予看向慕雪倾,“你有何见解?”
慕雪倾起身,缓步走至魏仔予面前行礼,礼仪规范,姿势标准,屋内其他仆人不禁发出些许惊讶感慨的声音。
“奴婢以为,二公子昨日所行之事,不妥。”
“哦?为何?”
“原因有三。其一,作为相府公子,带头违背相府规矩,是为不妥。纵然已受惩处,但也改变不了他违背规矩,强行留人的事实。其二,相府规矩有一条‘家主若无特殊吩咐,家主及公子犯错,亦按规矩处置’二公子违背府中规矩,若老爷依规定处置,则会让人觉得老爷不近人情,若老爷不按照规矩处置二公子,则会让人觉得,老爷制定的规矩并没有那么重要。二公子昨日所行之事,实际上是件让老爷为难的事。作为老爷的义子,让老爷为难,着实不妥。”慕雪倾微微停顿,抬头瞥了眼魏仔予,魏仔予微笑点头,看不出此时的情绪。
“那第三点呢?”
慕雪倾躬身,“其三,方才白秋露姑娘说经此一事,吴青竹会全心全意服侍二公子,此话不假。但,奴婢想说,二公子此举同时也会让吴青竹不自在。”
魏仔予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看着慕雪倾露出认真的神色,“为何?”
“吴青竹与奴婢颇有交情,以奴婢对吴青竹的了解,吴青竹是一个重情重义、有恩必报的人。二公子此举虽然让吴青竹得以留下,但同时吴青竹也算是承了二公子的恩情。如何报恩、怎样报答,对于吴青竹而言也是一种压力,这种压力会让吴青竹面对二公子时十分不自在。更何况,二公子还因此受到了惩罚。对此,吴青竹会怎么想?‘二公子是因为自己受罚的’。有了这种‘负罪感’,吴青竹又该以何种态度去对待二公子?是视二公子为主子,忠心事主?还是视二公子为恩人,尽心报答?还是视二公子为因自己受过之人,极力补偿?处理不好这三个关系,吴青竹在听荷轩是不会自在的。”
慕雪倾说完,众人都惊讶地看向慕雪倾。玉溪看着眼前长相极佳,思维缜密的慕雪倾,心情复杂。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人,为何会甘心入府为奴?她想不明白。
魏仔予看着慕雪倾,露出惊喜的神色,“你是叫莫雪妍对吧?”
慕雪倾微微点了点头。
“从明天起你就跟着玉溪一起做事吧。”
众人大惊。玉溪是魏仔予的贴身侍女,侍奉的是魏仔予的起居以及一系列琐事,是与魏仔予最亲近的仆人。魏仔予让慕雪倾跟着玉溪做事,就是要把慕雪倾训练成自己的贴身侍女,慕雪倾今日一进停鹤园便得到如此提拔,难免不让人觉得吃惊和嫉妒。
“恭喜莫姑娘了。”不知是哪位仆人开了头,此起彼伏的道贺声响起,弄得慕雪倾不知所措。
“今日就这样吧,我也乏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魏仔予发话,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退了出去。玉溪和慕雪倾留在屋内,等待魏仔予发话。魏仔予透过窗户,看向听荷轩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拿着金疮药进来的苏子荷看着撑着书架拿书的皇甫宥庭大惊,“主子要看什么书,吩咐奴婢拿就是了。主子还有伤,还是在床上休息得好。”
“十杖而已,他们心里有数,没下重手,没事的。”皇甫宥庭从书架后走了出来,看着苏子荷手中的金疮药,叹了口气。
“还是注意些好。”苏子荷担忧地看着皇甫宥庭。
“好。”皇甫宥庭无奈一笑,“我听你的就是了。”皇甫宥庭在床上趴好,苏子荷走了过去,准备给他上药。
“子荷。”皇甫宥庭见苏子荷拔开金疮药的塞子,叫住她,“让吴青竹过来见我吧。”
“好,我先替主子上药吧。”苏子荷拿着药瓶,打算上药。
“不,现在就去。我想让她来替我上药。”
苏子荷微微一愣,她很快便明白了皇甫宥庭的意思,机敏地看向皇甫宥庭,“主子的意思是……”
皇甫宥庭点了点头,“有些事,还是早些说清楚比较好。”
苏子荷会意,放下药瓶,行礼,离去。
没过多久,苏子荷便带着吴青竹走进屋内,吴青竹低着头,跪在皇甫宥庭的床前。苏子荷退了出去。
“青竹。”皇甫宥庭看着吴青竹叹了口气,“你来替我上药吧。”
吴青竹双手抓紧衣裙,低着头,身体颤抖着,似是在逃避着什么。皇甫宥庭知道吴青竹已经听清楚了他的命令,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
“公子,还是让子荷姐姐来吧,奴婢手笨……”吴青竹带着些许颤抖缓缓开口,似是讨饶般地说着。
“你来替我上药。”皇甫宥庭命令道。
吴青竹咬着牙,攥紧手。
皇甫宥庭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你看我像是会吃人的怪兽吗?躲那么远做什么。”
吴青竹起身,拿起金疮药瓶,走到床前,侧身坐下,掀开被子。意料之中的紫色横条出现在她的眼前。吴青竹眼眶湿润,轻声抽泣着。
“不要内疚。”皇甫宥庭缓缓开口,“我留你,并不是因为我想帮你。这道伤痕,也不是因为帮你而受到的惩处。”
“公子?”吴青竹吃惊地看向皇甫宥庭。
“我留你,不是为了帮你,而是因为你值得。这十杖,并不是因为我想帮你而受到的惩处,而是因为我想要得到你的帮助付出的代价。”
“奴婢在新入府的婢女当中,算不上优秀。哪里值得公子为了我这么做。”吴青竹抽泣着说道,“公子的好意,奴婢知道,公子就不必再安慰奴婢了。”
“冯妈妈教你们礼仪的那段时间,夏吟邱卧底的身份,是你告诉冯妈妈的,对吧?”
吴青竹吃惊地看着皇甫宥庭,浅浅一笑,“公子说笑了,冯妈妈怎么会因为我的告发就和苏管家一起去抓人呢?奴婢哪有……”
“你偷偷地将一张字条放入冯妈妈的屋内,伪装成是义兄派人告诉她的。当然,你是模仿不了义兄的字的,所以你偷了义兄的私印。”
吴青竹惶恐,“公子,奴婢哪有那个胆子!”
“‘无人自香何足道,不过碌碌一庸才。’你若没有去过停鹤园,怎么会偷听到这两句诗?当时我和苏子荷恰巧就在停鹤园,这两句是苏子荷即兴而作。你所作的那首诗的最后两句和苏子荷即兴而作的这两句一字不差,难道你要告诉我只是巧合?”
“公……公子。”吴青竹惶恐地跪在地上,金疮药瓶被打翻。
“主子?”苏子荷闻声赶来。
“没事,你先出去吧。”
“是。”苏子荷应声离开。
“青竹。无论是你的谋略还是胆识,亦或是观察的细致程度,除了莫雪妍以外,无人能及。”皇甫宥庭向吴青竹探去,轻声问道,“你现在还觉得我说‘我想要得到你’只是在安慰你吗?”
吴青竹抬手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缓缓叩首,“吴青竹誓死追随二公子。”
“老爷,事情就是这样。”苏翊行礼道。
魏千安提着毛笔在纸上写着字,“三言两语便将‘过分好心’转化为‘知遇之恩’。不仅让吴青竹不再有‘负罪感’,还让她更加感激。‘士为知己者死’,这回庭儿的身边,要多了一个忠心耿耿的死士啊。庭儿的这手棋下得真的不错。”
“还是老爷教得好。”
“教?我可没教过他这些。罢了,有点头脑也好,近日皇上有意召释王回京,京城必定会引起风波,有点手段,也能明哲保身,挺好。”
魏千安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放下。看着宣纸上的字,满意地点了点头,“至善至美,前程似锦。就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