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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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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曾相识的一张脸。
霞君看见危胜芳的第一眼,油然而生了这样的念头。
她倒不是在意容貌那种人,做男子都做了二十多年,她连女子梳妆打扮该用些什么已经都忘光了,有时候倒希望自己相貌再平凡些,不要惹人注意才好,奈何既然要走仕途,也不能自毁容貌,她还很喜欢自己的眼睛,不想再也看不见这世间,也就将就用着自己的脸到如今。
但这位周二还没来得及交往的国公府小姐,叫危胜芳的,她也是真觉得眼熟,不知为何,总有种亲近的冲动。
当然了,小陆大人入仕多年在,这点微妙的触动还压得住。
她想那是错觉罢,没多在意,跟在危胜芳后头,迈进门里。
和危胜芳一同前来的那个少年站起身对她点了点头,和危胜芳三分相似面容,不说话时很唬人一张脸,尚且年幼的那位小小姐也乖乖对她行了一礼,她扫了一眼,回礼后就垂下眼睫,没再多看,胸腔中还是不太舒服,是旧疾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候犯了,想压也压不下去,因此她又主动退后了几步。
小陆大人为官年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自海城进京后,也在上官的指导下学过京中有哪些人家,国公府自然是其中的重中之重,看那两人岁数,她立刻就知道了是国公府上的哪几位。
国公府世子的长公子,贺飞来,听说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但人不坏。
那个小姑娘,应该是贺飞来的亲妹妹,倒是不知道闺名叫什么……
“我是贺星垂。”
小陆大人低头,看见小姑娘伸手欲扯又没能扯到的小手,那孩子脸颊红了起来,害羞得头都要抬不起来了,还是鼓足勇气看向她。
“这是……?”霞君看向危胜芳。
危胜芳对她微微笑了笑,她便也没动,由着那孩子碰了碰她。
“仙楼姐姐,”贺星垂叫她,“小陆大人真的是霞君吗?”
其实不用小陆大人回答,贺星垂已经认定了这件事了。
她看过《江海明灭路》,很喜欢这个故事,知道这故事是真的的时候,刚开始好欢喜,第一次想要哭闹去见那位霞君,下一瞬就听到霞君入狱的消息,一盆冷水随即泼了下来。母亲叫她不要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叫她不要出去,可她做了这么久的乖孩子,第一次不想听了。
霞君怎么能死呢?不可以的。总得想想办法救霞君吧。
小姑娘熟读这一个故事,不知道读了多少遍,认定全天下做男装能毫无破绽的唯一一个人就是《江海明灭路》的主角霞君。
而胜芳姐姐今天来见的是小陆大人的未婚妻。
既然是小陆大人的未婚妻了,穿男装出来见人自然也没什么不对,所以她厚着脸皮怯怯地靠近来,想靠周二小姐近一点——她还没见过小陆大人呢,见一见小陆大人的未婚妻也是好的。
小陆大人什么都没说,她仿佛已经知道了很多,欲言又止半天,终于还是仰头,很认真地问小陆大人:“仙楼姐姐会救小陆大人的吧?”
会吧?
小陆大人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经地答她:“大概是会的。”
“不可以大概!”贺星垂严肃地告诫她,“一定要的!”
“嗯,”小陆大人被逗笑了,俯身摸摸她的头,“会的。”
她说完又连咳了好几声,咳完又跟危胜芳摇摇头,说自己没事,说着就要送他们下楼去。
这样绝代风华的美人说的话,贺星垂是句句听的,没等兄姐说话就蹦蹦跳跳地先下去了,等小孩子走了,听见那位小岳哄着贺星垂上了马车等他们,危胜芳才关上门,就对小陆大人摊开手掌,小陆大人也是无奈,纵容地伸了手给她,而危胜芳刚碰她就皱起了眉。
贺飞来不会注意这些,胜芳皇女却是久经沙场的习惯,方才就瞧出来这人内里受伤不轻,真上手摸了摸那人经脉,几乎立刻就叹了口气。
她还没见过这么支离破碎的经脉,小陆大人这身体,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无事,”小陆大人还有空安慰她,“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不过是年幼时留下来的旧疾罢了,死不了的。只要有事情忙起来,忙着忙着也就忘了。”
其实小陆大人说的当真都是经验之谈。可惜危胜芳见惯了嘴硬说自己没事的,早不吃这一套了,握着她手腕输了点灵气进去,小陆大人本来还镇静着,虎口一烫,那股热流顺着她体内经脉流到她堵塞的心脉中,不过瞬息之间,她胸腔中那块巨石仿佛就开始消融了。
“这是……?”
“只能给你撑几天。”危胜芳简短地说。
她前世做女尊王朝的皇女时,就只喜欢男子,倒也不是没听过女子和女子相好的事,但中洲注重女嗣后代,向来以此事为禁忌,放在明面上说总不大光彩,因此她多少受些影响,不至于厌恶,就没什么感觉。
胜芳皇女倒是没想到这一世沦落到男尊的世界里了,还能见到如此感人的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感情。虽然说起来有些别扭吧,但她也不讨厌。
“不是要救你的未婚妻吗?”她说。
“什么未婚妻?”贺飞来问。
“……那倒也不是……”小陆大人试图辩解。
“不必解释,就当他不存在就好了。”
“我吗?我可以不在,但阿姐在说什么,谁的未婚妻?”
“不是,真的不是……”
“我不会说出去的,等把她救出来,你们若要到海外去,我也可以帮忙。”
“那个。”小陆大人不得不高声打断了那位小姐。
她鲜少遇到这种情形,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但为官之道的经验还在,她想危胜芳这位小姐如此性情,是可信的吧,其实没来由的,也可能是她隐瞒世间这么多年,本来就想找个人倾诉的,想这么做很久了,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仙楼是我妹妹。”小陆大人说,“亲的。”
“阿姐?”贺飞来叫了一声。 “她不是周二,是陆……”
“对。”危胜芳捏住了贺飞来的嘴,不许他再插话。
她重新望了望小陆大人的脸,小陆大人的手,小陆大人的腿,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霞君如此绝俗容貌,浑然不似世间人,哪有人配当他凡间的父母亲人呢。因此她终于还是脱口而出,“这不可能啊——”
小陆大人:?
“霞君不是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才不得不男扮女……女扮男装的吗?”
明明这个剧情两世都是一样的,话本子里的主角怎么能有父母呢兄弟姐妹?有了亲属,很多事就没那么方便了。
“他们没死,”小陆大人慢吞吞说,“不如说,我才是那个已死之人。”
世人皆知周侍郎曾娶过一妻,那位给他生了二女一子,后来他远赴西北就官,而那位原配妻子随他上任后没多久去世,他就又续娶了一位,第二位夫人系出名门,是贤淑贵女,至今还没有生育,膝下养着前头那位夫人留下的幼子。
听说那男孩不大聪明,是个笨拙孩子,相貌倒是和姐姐们一样,还挺漂亮。
只说这些的话,侍郎府上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大小姐和二小姐是一母所出,纵然总爱吵架,闹些矛盾,同胞的姊妹,再闹也闹不到哪里去。除了这两房妻室之外,侍郎连个有名分的妾室也没有,所以还有不少人说他府上算是清净的。
小陆大人是生在这样的清净之地的吗?
但那位周侍郎……从未对外说过他还有一个女儿。
“不是女儿,”小陆大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说得更明白了些,“是长子。”
他和仙楼的母亲,三年无所出,好不容易怀上了身孕,却因侍郎的私仇被人掳走,后虽然很快被救回来,生下了他,因他身有残缺,甚是不祥,为保住他的命,母亲对侍郎说他是个男孩,只能是个男孩——所以,其实周家本来是二子二女,而他名义上是周家的长子。
“可我并不是男子。”所以母亲竭尽心力,把她送到了远方,于是周家的长子就“亡故”了,而海城多了个霞君。
小陆大人说。
“不是男子也没什么。”危胜芳也劝她,“男人有什么好的?等把周二救出来,你们换了身份远走高飞做回女子就好了,谁也管不着。”
小陆大人想笑。
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多,每一个都跟她说不是她的错,但也不是夫人的错,也跟她说做男人总比做女人好得多吧,是男人的话,可以随意出门,可以读书,可以掌握女人的命运。
其实她听到这些话,并未感到开心,她年少时懵懂无知,和同伴们嬉笑玩耍,母亲却惶恐,告诉了她这个秘密,从此她再也无法以为自己是个男子,如普通人一般行事,后来她长大了一点,她比身边所有男孩都聪明,她能轻易碾压所有人,在先生赞赏的目光中长大,那时她想原来能读书,做个男子是这样的好事。
再后来呢……再后来,她想的就更多了些,她想凭什么只有我必须隐瞒所有人呢,为什么只有当个男子,才能继续走下去呢?
但她不能对任何人说。
那样的悖逆之言,任何人听到了都会吓一跳的,所以她从来没提过。都是关心她的至亲之人,也都是为了她好,所以她都答应着,并不反驳。
“借你吉言。”小陆大人对她笑,“也许我之后真的会试试。”
只这片刻的工夫,她察觉自己笑了好几次。
原来我在笑。小陆大人想。
也许早就该说出来了,是她还不甘心,她想看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才会被拽下去。知道做男人有多好了,就不应该盼望自己被发现是女子才对,但她有时候想……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女人,依旧踩在天下男子头上。
也或许,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她说得不是很清楚,但这位陌生的小姐,素未谋面之人,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看懂她的不甘心——她的野心。
街头巷尾所讲的《江海明灭路》的故事,已经在往下写,那些人唱着霞君脱下官袍嫁人为妻的美满结局,而霞君本人坐在高楼上,长长卷发被吹得飞起。
那不是她的结局。她不会认。
“在那之前,先把周二救出来。”危胜芳说。
她的手还停留在小陆大人的手腕上,那是很陌生的、属于别人的温度,以小陆大人的身份,这算是时隔二十年的出格的亲密了。她没碰过仙楼,哪怕仙楼是她的亲妹,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妻。
他入京就和仙楼相认了,仙楼说要报仇,让他先来提亲,防止父亲把她嫁出去,他说好。
“好。”小陆大人答应道。
他现在,有那么一些,非常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