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相思曲》木叶清筑

3、天君（2）

　　那时她似是问了一句：“究竟是何事呢，玉帝竟然这么狠心？”云湘玄女脸色一变，急急打住了口，求道：“我的好绾苏，这事儿可千万别说出去，当年玉帝下了令，不许任何人提起，若是玉帝晓得了，我也只好收拾收拾上轮回台去了。”她本便不是强求之人，宽慰了几句便也揭过不提。
　　云湘玄女却小声道：“今个儿天君回来，你可要去前头瞧瞧？”说来倒也真真好笑，当年玉帝下令将昭华天君打入凡间，今日却有在王母殿中大摆筵席为她接风洗尘。这些事儿，她避之不及，自然是摇头道：“织女姐姐要我帮她描的花样描好了，我还得赶着给她送去呢。”
　　每日晨昏，织女均是在银河畔撒烟罗为云彩，绾苏等到黄昏时分，方才得了空前往银河。她走得甚急，待得回来时，前头依旧丝竹声声，时不时有仙君叫上几声：“嫦娥仙子，再跳一个。”这昭华天君的面子果真是大，连广寒宫的嫦娥仙子都出来献舞，那可是天界中出了名的冰美人，待人素来是爱理不理的，这三百年中她见到她的次数，不超过三个手指。
　　凿凿切切的百年难得一见。
　　她不喜欢那样热闹的场所，于是转念一想，绕过王母殿，便去了瑶池。从前，她只不过是那里一支菡萏上的精魂，吸收天地灵气，渐渐有了修为，那里便仿佛是她的故乡。而此刻，那里却立着一个人。
　　烟云渺渺，浮尘飞雾，那人白衣乌发，风姿绝代，他无声凝望着一池莲花，仿佛天地寂灭，却孑然一身。
　　似是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桃花眼中忽洇开重重欢喜，宛如渐次绽放的优昙花，她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宛如最纯净的夜空，而她是其中最明亮的星辰。唯一的星辰。
　　然而那朵优昙花瞬间凋零，他凝望着她，眼中却是清冷如霜：“你是谁？”
　　此厢绾苏已经猜出，于是行礼道：“小婢绾苏，见过昭华天君。”昭华天君似乎凝神打量着她：“倒是眼生得很。”
　　“小婢是三百年前方修成的人形，天君自然不认得。”
　　昭华天君又仔细瞧了瞧她，忽然笑了一笑，他这一笑，绾苏便觉得满池的莲花都褪尽了颜色，蒙了层灰般。只道昭华天君在天界天资是第一的，修为是第一的，现在才知道，连容貌也是第一的。怪不得这五百年中，天界泰半的女子，惦记着他，一颗心破了又破，碎了又碎。
　　“原来是瑶池中的菡萏……”他一眼便瞧破她的真身，“既然如此。”他忽将话头一转，“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一条链子……”他极力描绘这那链子的样子，“一串红色的珠链，你总该见过，王母头上的簪子，便是簪子上那样的沐霞珠……一共二十八颗。”
　　绾苏摇摇头：“许是被人拾走了，天君不妨问问诸位姐妹们。”
　　昭华天君不置可否，却道：“原来你竟不知道，这瑶池，能进来的人，也不过那么几个。王母和玉帝，也甚少踏足此处。你是菡萏之魂，算是瑶池所育，不然你如何能靠近这里。”
　　怪道她从未在这里见到过其他人，竟是这个缘故。也怪道，他初初见到她的时候，眼神那般古怪。
　　“大约这么多年……都化作尘埃了罢……”低低一声叹息，惊得绾苏抬头只紧紧瞧着他，“我还以为你会见过的……”昭华天君的声音益发低沉，他伸出手去，那碧莹莹的池水霍然间浮动起来，泛开层层涟漪，雾气缠绵着扑腾上来，氤氲他的指尖。
　　这人，着实是美得惊心动魄。
　　抑或，是勾魂夺魄。
　　绾苏想起云湘玄女提到昭华天君时眼中层出不穷的粉红泡泡，又想起司花仙子跟一群天女仙子吹嘘道：“我昨夜梦到天君送我芙蓉花，涉江采芙蓉，天君真是有情调之人。”之后蟠桃宴上司花仙子新做好的流影纱裙不知怎地冒出了个大坑，而她分到的蟠桃中又爬出了一条白白胖胖的仙虫，而后气急败坏回去换衣裳途中，又不小心摔进了银河中，恰好那日是阴天，织女不用布云飞霞，早早便回了。于是司花仙子足足喝了两个时辰的河水，才被牛郎养的麻雀叼上来。
　　昭华天君，素来是天界女子的终极梦想兼公众情人，谁妄图独占便是触犯众怒，引火自焚。绾苏自然不想做第二个司花仙子，于是告辞道：“天君若无其他差遣，绾苏便先告退了。”
　　她走了几步，昭华天君出声道：“你叫做绾苏是吧？”
　　绾苏点头。
　　昭华天君走了几步，略略靠近她，然后道：“我刚回天庭，从前我碧落宫中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不如你随我去碧落宫。”
　　愕然复愕然，一向淡定的绾苏也不怎么淡定了，她结巴道：“天君……天君可是在……说笑？我只是王母殿中一个添香的……”
　　昭华天君道：“我记得王母本便说，要拨几个婢女过去碧落宫，难得你合我眼缘。”他说此话的时候，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挑，好似一个淡笑的弧度，那双狭长的桃花眼愈发勾魂，可不能望进去，绾苏想，因为那里幽深如海，却比海更难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