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具名的你》周天天天

2、第2章

　　男生们热烈地欢呼起来。

　　而路初一根本不知道那封情书。

　　班主任老周见状，脸色沉得跟锅底似的，正好蒋寒表演的是最后一个节目，宣布散场、放学，怒气冲冲地对路初一道：“出来。”

　　路初一不害怕，反而有种感动。因为老周送走他们这一届，就猝死在了辛勤的园丁岗位上。

　　“周老师，你别训我了，你赶快去医院做全面体检，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她一路上喋喋不休。

　　周数礼坐回工位后，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红枣枸杞在玻璃杯中安静沉浮。他笑了下：“路初一，为了躲挨骂，你连我有病都诌得出来，很有趣是吗？”

　　路初一急切地说：“您就信我一次，不会害您的。”

　　但周数礼不相信。他正准备发作的时候，办公室门推开了，进来了一个学生：“周老师，我想转回理科班。”

　　是餐馆的那个男人。年轻了十岁，穿着学校的校服，小白杨一样，身姿挺拔又坚韧。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帅。

　　周数礼对他的态度，和对路初一的截然不同，真切地笑了笑：“康家树，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得到肯定的回声。

　　周数礼的心情还蛮复杂的。康家树很优秀，数理化满分，妥妥清北的苗子，谁都知道不是文科班的料儿，却偏偏要读文科。年级主任好多次明里暗里表示，这孩子可惜了。周数礼为了免受年级主任的“慰问”，为了那点爱才之心，说：“你今天就回原班去吧。”

　　康家树的原来的班级是年级上最好的理科班。

　　路初一赶紧凑上前去：“我来帮你搬东西。”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当性，她还找了一套完美说辞：“这个季节最容易得热伤风了，你不能干体力活，出汗感冒严重就不好了。”

　　说着，大力把他往外面推。

　　周数礼冷冷地看着，没拆穿她的小心思。

　　但路初一是真想帮忙。来来往往跑了好多次，直到蒋寒都看不下去了：“你移情别恋这么快，康家树就会珍惜你吗？”

　　路初一停下来：“你说什么？”

　　蒋寒转着一颗篮球，靠在门背上，耍帅装酷：“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和康家树划清界限。”

　　路初一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你真的太好笑了。”

　　她慢慢道：“第一，请你慎用移情别恋这个词，毕竟你更擅长这门技术；第二，请你放弃推己及人的那套想法，你是你，康家树是康家树，你们天壤之别；第三，你有什么权利和立场干涉我的交友选择。我们很熟吗？”

　　一番话说完，蒋寒的脸上七彩缤纷。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路初一前脚可以为他要死要活，后脚就替别人鞍前马后。道德感迫使他，最讨厌不专一的人了！高贵的自尊心也因此受到伤害！

　　“你就等着被反噬吧。”蒋寒气急败坏地道。

　　“我没有说不过人家，就诅咒人家的习惯。”

　　蒋寒词穷。

　　康家树恰到时机，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

　　说实话，路初一还挺意外的。因为她的印象中，康家树一直保持着冰块一样稳定的待人态度。此刻竟然有些黑色幽默。此刻竟然会接过她手里的书本，说：“我来。”

　　路初一笑嘻嘻的。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去13班，在一群天之骄子中，康家树也能鹤立鸡群的班级。

　　他颀长的身影陷进温柔的落日余晖里，长长的影子经常爬到她脚边。路初一淘气地去踩他的影子，踩他的鼻子，他的头发，他的眼睛。有很多很多不同年级的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但康家树都没有停留，他目不斜视，始终如一。路初一望着他呆板的背影，忽然很感慨：“要是你当时答应我就好了。”

　　本以为他不会听见，没想到头顶却传来一道声音：“答应什么？”

　　路初一当然不好意思说，26岁的她要他当自己的男朋友。“啊，在遗憾应该在‘时见’找你要个联系方式。”

　　‘时见’是那家粤菜餐厅。

　　“昨天你也在那里？”他挺惊讶的。

　　路初一记得特别清晰，5月20号，蒋寒特地选的这天快递婚礼请柬。

　　“9月2号是我生日。”

　　路初一愣住：“几月几号？”

　　“9月2号。”

　　“几几年？”

　　“2012年。”

　　路初一震颤得说不出话来。

　　几个高中女生从她身边经过时，她都毫无感觉。这时，校园广播里流淌出了主播暖暖的声音：“同学们，现在是2012年9月3日下午6点整，我们又一次相逢在青城中学。一个假期不见，我有一首珍藏已经的老歌要送给你。下面请欣赏，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

　　“呲”地一声，因为转音轨，挂在路灯上的音响短暂地延宕了一会儿。

　　接着，五月天极具辨识度的嗓音传了出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

　　“突然好想你/突然锋利的回忆/突然模糊的眼睛”

　　路初一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热泪盈眶了。滚烫的泪水沾湿了睫毛，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康家树手足无措，无数次想伸手过来，又无数次收回去。因为路初一的样子真的挺让人忧虑。

　　好在她调整了过来：“康家树，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很高兴见到你。”

　　康家树望着伸到面前的手，他们之前就见过，在山顶疗养院，但路初一说的肯定不是这一次。愣了一会儿后，他缓缓地握了上去。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坚定力量，路初一忽然感觉很奇异，两只相隔了十年的手居然握在了一起：“以后姐姐罩着你啊。”她说。

　　康家树没听清，愣了一会儿说：“我可以照顾你。”

　　“……”路初一黑人问号后才反应过来，他把罩着你，听成了照顾你。“这方面我比较有经验。”路初一说。

　　心情很明媚。十年前的康家树温和又善良，像一只金毛犬。

　　那天他们搬完东西，在校门口公交站分别。炎炎夏日，路初一买了一只巨无霸冰淇淋给康家树，怕冰淇淋化掉，康家树咬了好大一口才钻进车厢，但还是要很小心，才能避免冰淇淋打脏别人的衣物。这样局促的空间里，路初一在站台上蹦蹦跳跳，夸张地招手，比口型：“明天见。”他点点头，车子开走的时候，他笑了一下。

　　路初一也要回家了，但姜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蹦了出来，挤眉弄眼地套她话：“这么快就换攻略对象了？”

　　路初一说：“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姜阳道：“他是统计之外的帅哥，当然了。”

　　她这么说是因为高中部每年都会拉一个排行榜，评选校草。蒋寒在一千多名竞争者中名列前茅，甩第二名很多距离。但这又不是什么权威榜单，路初一吐槽。姜阳说：“拜托，这是大姐我主办的好吗？”

　　但当时没让康家树获奖，确实是她私心作祟。因为康家树是学霸，即便高中第一年没怎么到校，每次考试的时候，倒是考得很好，再发挥失常也是第十名。姜阳永远是第11的那一个。这样的恨不比切肤之痛深刻？

　　“康家树再怎么也比蒋寒好多了。”姜阳非常满意好友的选择。

　　“别让我再听到那个名字。”路初一撇嘴说。

　　话刚说完，蒋寒就从身后幽幽钻了出来，路初一虽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确实……蛮尴尬的。

　　蒋寒对着她：“你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什么鬼。

　　“你的把戏太拙劣了。”他高傲地“哼”了一声。

　　路初一说：“你表演完了吗？”

　　蒋寒瞪眼。

　　路初一不耐烦地道：“麻烦你让一让，我车到了。”

　　如果是十年后，路初一大概会高兴，蒋寒终于愿意在意她的感受。但现在，她已经对这个人失望透顶。跳上公交，回家去。家里一层不染，静悄悄的。路初一叫了几声妈妈，没人回。她站在全家福面前，静默了许久。

　　高中毕业后，爸爸被骗光了钱，妈妈一起之下撕了这张全家福。

　　她也称被人捧在手心，转变成了事事精打细算的大人。那些年打了许多份工，最落魄的时候，是蒋寒搭了把手。她不知道是感激还是喜欢，就这么像模像样地在意了她好几年。她感觉自己挺傻的。不想这样了。

　　不想再被蒋寒左右。

　　不想家里负债多年。

　　不想周老师第一次表现出脑溢血风险的时候，没有在意。

　　她想弥补这些遗憾。

　　因为人生再来一次，不是让她挥霍。

　　她躺在柔软的大床垫上，困倦慢慢袭来，也不知道何时闭上了眼。

　　耳边一直传来秒针的“滴答”声，脑子走马观花，是今天和十年后的画面。迷蒙中，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路初一被人摁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她看见那个女生的背后有一个逆光的钟表盘，像爱丽丝仙境里被折叠的时间，每转一个刻度，都会有一段她成长过程中的片段。轮到康家树的时候，却始终也看不清。但他确实出现了好几遍。路初一越想看清，就越被往后推，推到最后，她猛地惊醒，全身汗渍涔涔，已经是夜里九点。妈妈听到动静跑上来。

　　絮絮叨叨：“才开学第一天，这可怎么得了，回家倒头就睡。”因为路初一也不是学习认真的性子，在学校玩的时间比学的时间都多。

　　路初一又问了一道：“今天几月几号？”

　　“9月3号啊。”陆蓉怀疑自己女儿烧坏了脑，担忧地望着她。

　　路初一置若罔闻，平复了一下：“妈妈，你想不想要一个学习很厉害的女儿？”

　　“？”

　　“我想进光荣榜。”

　　青城中学的风气是，只有年级前十才会进光荣榜。

　　陆蓉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斟酌了一会儿说：“一一，书念不下去就不念了，你画画也画得不错。我们考个美院也挺好。”

　　“可我就是想很会念书啊。”

　　“行……吧。”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