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照月》培玉

5、第五章

　　离草惊魂未定，扑面而来的木屑和叶片砸得他睁不开眼，耳边传来江融月冷静的声音。

　　“躲好。”

　　他还没反应过来，挤着眉毛把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眼前的一幕令他发出了恐慌至极的尖叫。

　　硕大无比的一头熊，喘着粗气蹲在已经被崩开的小门旁，他的身形有一层半的小楼高，如小山一般，黢黑皮毛因脏污和已经干涸的血块结成了一绺一绺的样子，眼睛赤红，獠牙森白泛光。

　　掌柜蜷缩在角落里，恨不得当场挖出个洞钻出去。

　　江融月抽出照雪，把剑鞘扔给一旁呆立的离草：“去后面躲好！”

　　离草手忙脚乱地抱住剑鞘，颇为悲壮地看了掌柜一眼，转身跑进了客栈。

　　掌柜又气又怕，合着以为他会死在这儿还是怎么的？

　　江融月一脚将一块碎砖踢出，直打向怪熊的面门，怪熊刚要转脸去看掌柜，就被砸得眼前一黑，瞬间暴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他异常粗壮的脚砸得地面“嘭嘭”作响，直冲江融月的方向跑来！

　　她凝神静气，在熊尖锐的利爪划向自己的同时，竟瞬间消失了！

　　江融月从原地腾空而起，照雪一竖，折射出满天碎雪般的光辉。

　　一道银亮的剑气在空中飞过，那熊的右臂和右边大块躯体都被斩了下来，创面平整，喷出的血雾均匀地洒出一个半圆。

　　江融月狠狠皱眉，没能一击毙命，怪熊被她彻底惹怒，照它这精神狂乱的状态看，拖着半死的身躯也要跟她同归于尽了。

　　怪熊嘶吼着朝她挥出一掌，凛冽的掌风呼啸着从面前扑过，腥臭刺鼻，她被熏得闭上了眼，跳着往后撤了两步。

　　“小心！”

　　掌柜的大喊一声，江融月只当是熊已逼近身前，连忙抽身转了一圈，再睁眼时，却发现熊的背后出现了一个男子。

　　浅云色镶碧蓝领长袍，手中拎着一大木箱，箱子表面胡乱沾着颜料，缝里还吐着半张画纸，在风中凌乱。

　　他眉眼清秀标致，鼻尖蹭了一点胭红，表情凝重地毅然站在怪熊身后，挡住了掌柜的身影。

　　怪熊转身面朝他，大吼一声，朝他猛然挥掌，利爪折射出刺眼的阳光。

　　然而男子面不改色，紧握手中的箱子，向前踏出……

　　随后便被一掌拍飞了。

　　他衣袂翩飞，木箱中的画材也纷纷获得自由，在空中散落，几张画纸展开，甚至能看到上面精美逼真的山水景色。

　　江融月惊呆了。

　　你有病吧！不会武功跑来凑什么热闹！嫌自己命长是吧？！

　　来不及查看那人的伤势，江融月凝神，寒霜剑气在身周结成了一道锐利的锋芒，她纵身跃起，照雪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十字。

　　寒山剑法第九式——四方无极。

　　小院内的温度在她挥剑那刻瞬间降到零下，那熊被一个十字切割成了四个整块，断口甚至没有出血，被血冰封住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两秒之内，掌柜呆愣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大喊一声：“玉兰君！”

　　离草从客栈里跑了出来，抱着照雪的剑鞘，他跑到江融月身边，双手递还给她。

　　两人一起赶到那男子身边，发现他只是昏了过去，身上连一片血迹都没有。

　　“这是……？”

　　离草回道：“这是玉兰君，很早就出门的那位。”

　　掌柜担心地不知怎么办好，撑着膝盖站起来：“我去找大夫，找大夫……”

　　江融月抬手拦住他，自己单腿蹲下，手在玉兰君的各个关节处摸了一通，发现并无骨折，也没有皮外伤，便让掌柜稍安勿躁。

　　估计只是脑震荡，先让他躺平休息最好。但是怎么跟古代人解释脑震荡？

　　“不必担心，应是惊吓过度，让他静静修养几刻变好。”

　　江融月武术高强，想必跌打损伤方面也有些造诣，两人便听她指挥，将玉兰君轻轻地挪到一块垫子上，等他自己清醒。

　　安置好他，几人才转向那个被砍成几块的熊。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江融月问道。

　　离草长叹一口气：“木兰君不知，从三月前起，便时常有这类奇形怪状的野兽出没京城及周边城池，只是从未有过像这般巨大的，简直就是……”

　　“蘅坤司就是圣上设立，聚集海内贤人，专处理与之相关事项，为百姓除害的衙门。”

　　————

　　江融月再次醒来，外面已是一片混黑。

　　下午斩了怪熊，掌柜和离草便让她去休息，他们处理尸体。

　　说来也奇怪，从那怪熊被她斩杀后，她便一直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回到房间也是倒头就睡，根本没来得及换掉身上的脏衣服。

　　她平日不洗澡不换衣服是绝不肯到床上去的，此刻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身上的脏衣服扒拉下来。

　　当她扒得只剩一身雪白的亵衣时，房间门却被“嘭”一声撞开了。

　　柳倾冲进来，却看到她完好地站在房间中央，头发乱糟糟地披着，只穿着亵衣，脸颊还泛着微红，眼神迷离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想：完了，这个她心里的登徒子是当定了。

　　江融月刚睡醒，还有些懵，于是暂时没有作出反应。

　　柳倾尴尬地笑笑：“打扰了，打扰了。”一步一步倒退着出了房间，手下却没把握好力道，房门被重重地合上了。

　　又是巨大的“嘭”一声，江融月这才清醒过来。

　　照理来说她应该很生气，毕竟一个男人闯进她的房间，还看到了她衣冠不整的样子。但她是个现代人，亵衣是全套的，浑身上下一点儿皮肤都没露，谈不上什么“被看光了”。

　　门外的柳倾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挖出来，阿如在旁边幸灾乐祸：“公子，怎么了？”

　　柳倾狠狠看着他：“不是说她艰难取胜身负重伤吗？”

　　“公子，掌柜只是说木兰君以一人之力斩杀了怪熊，没说她受伤了啊。”

　　柳倾扶额，对，人家没说，是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自己脑补出了一系列惨状，火急火燎地跑上来还一脚踹开了门。

　　太尴尬了……

　　江融月随便抽了一件海天霞色的齐胸襦裙，到屏风后换上，其实房间没人她完全可以随地更衣，但就算去把门锁了，还是心有余悸地躲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地方换衣服。

　　头发随意扎起一个丸子，用发带束起。对着铜镜一看，果然很完美。不管在哪个朝代，只有随意扎的丸子头才是最漂亮的吗？

　　她揉了揉眼睛，打算下去找离草要些点心之类垫垫，柳倾在的话顺便骂他几句。

　　客栈一楼大堂，严肃沉重的氛围令不知谁带来的小狗都夹着尾巴蹲在角落，不敢吭一声。

　　正中央的桌边坐着一个玄衣男子，脊梁笔挺，整个人都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孤高清冷。他旁边立着三个黑衣侍卫，正是与柳倾对骂的那几个，看来他就是他们那个抢人房间的主子。

　　江融月虽然对柳倾没什么好感，但对于这种自矜身份压迫他人的人，更没有好感。

　　她视若无睹地径直走过他们的桌前，坐到边上的桌子，喊了一句：“离草！”

　　离草从后面颠儿颠儿地跑出来，应到：“木兰君！有何吩咐？”

　　自从下午那一剑斩熊，他已经对江融月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什么小吃帮我上点儿。”

　　“诶哟，那可巧了！刚买来些西街的熟食，有牛肉馅饼、红烧蹄膀、脆皮烤鸭，还有东市的琉璃果碗、牛乳酥酪……”

　　“诶诶诶，就馅饼和牛乳酥酪吧，其他的不用。”

　　“好嘞，马上来！”

　　江融月自在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嘬完惬意地眯起眼睛，才发现对面的人正看着她。

　　浓墨重彩的俊丽眉眼，清越骨相使得轮廓深刻分明，鸦羽般纤长的睫毛，被顶光照耀，在鼻梁和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不是没见过美男子，但这人的气质宛如盛开的矜贵牡丹，华丽而沉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江融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转开眼神。

　　“殿下……”身旁的侍卫凑到他耳边说话。

　　殿下？？？

　　不会吧？这人是什么王公贵爵？江融月嘴角抽了一下，那她岂不是得罪人了。

　　她又转过头去看那人，才发现他的衣着确乎是王公贵族才能有的材质和颜色。

　　那人站起来，走到江融月对面，行了拱手礼：“在下齐鹤。”

　　齐姓！当今圣上的姓氏！

　　江融月连忙站起来，回礼道：“在下江融月，见过……”

　　掌柜这时候拎着一包东西进来，正听着这句，心知江融月不知道对面的名号，便笑道：“誉王殿下！”

　　誉王，她嘴角一抽。听说过这个名号，圣上年龄差二十岁的亲弟弟，自幼习武从军、军功显赫，只不过这等大人物，竟然会被安排进蘅坤司？

　　江融月摆出一副笑脸：“原来是誉王殿下，小女出身粗野，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齐鹤微微皱眉，摇摇头：“无碍。”

　　门外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问候：“哟，这不是牡丹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