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终破晓》蚯棋

1、长夜终破晓

　　“这是我开始工作的第一天。”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这样告诉着自己。
　　好像谎言真的可以麻痹一切苦痛一样。

　　就像我开始工作的第一天那样，我肩上扛了枪，拖着疲惫的身子，孤身一人靠着仅剩的力气缓缓挪动面前锈迹斑斑的铁门，迈入无尽的黑暗。耳边不时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与哭喊，伴着指甲在铁笼上刮擦的尖锐声响，血腥味弥散在空气里。“若是这些人不听话想逃，就开枪杀掉好了。”就在我开始加入巡视青宫的队伍时，长官这样吩咐我。但我只垂着头，步伐疲倦向前，不曾向四周投去目光，更不曾举起手中的枪。
　　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工作？不记得了。时常觉得这好像该是件及其重要的事，却始终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个踉跄，脚边的石划破了旧靴子，在我的脚上又添新伤。重心不稳的我扑倒在污泥里，寒冷彻骨，但我早已习惯了，仿若不觉。
　　脑海中隐约闪过些往事，细想却只剩了一句话。
　　“我怎么知道何时才到时候？”大约是好久以前，我曾经这样问过谁。

　　我奋力将枪从污泥中拔出，只是偶然抬眸，竟瞥见不远处笼子里的一道人影，对上一双明亮的眼。那双眼在黑暗之中依旧映出光亮，如灯烛，亦似骄阳。
　　只一霎那间，无数记忆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仿若冰河解除了封禁，顷刻奔流不息。我的头脑几近炸裂，试图捕捉到什么却又被回忆的浪潮淹没。最终清晰起来的，只是几句渺远的话语，大概是不知多久以前，我偶然偷听来的。
　　“你就不曾想过，或许她也会在漫长的消磨中失了记忆，忘了来路？”
　　“不会。”
　　“于她来说，我的眼便是解药。”

　　我伸手从贴身衣物里摸出一把钥匙，不知何来力气，拾了枪跃起，污泥飞溅，冲到当年自信以眼为解药、赌上成败的少年身前，解开他笼子的锁。从对上他的眼到我爬起，我以为时间漫长，其实只是转瞬，不过因回忆而平添了感念。
　　“等到那一刻，你就会知道的。”当年，骄阳里的少年嘴角含笑，回答我所问。
　　现在也正如他所说。他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时间到了。
　　飞身穿梭于黑暗中，我一个个解开青宫中的笼子，救出被关押了太久的的人们，有年近耄耋的老翁，亦有尚在襁褓中的孩童。我带着他们走过青宫里我已了如指掌的路，兜兜转转回到那铁门前。他在我身旁，身上也满身泥污，伸手推开沉重的铁门，于是，阳光洒落，如长夜破晓。

　　我记起了来路，从他的眼——我的解药中。
　　当年圣府已占据了北方的几座城，城中百姓终日战战兢兢活在他们的威严之下，若稍有不是便被捉去关押在青宫。我们军中愿救百姓于水火，却屡屡失败，终派我混入圣府，作青宫巡使，只等大军将至，解放青宫中百姓，再凭府中路熟，领百姓出城与大军相会。
　　望向身边少年，我红了眼眶。
　　当年发下誓言，隐于圣府，不屈不从，愿尽我之力，救民于危难。
　　愿初心不改，山河无恙。

　　我们带领着百姓在城巷间穿行。终日戒备森严的城府依旧高耸，给人以冰冷的压抑，空气里是抹不去的血腥味。
　　如今，归途漫长，至城门大开，在促狭的圣府城中破开一口，窥望许久未见的长风万里，广阔天地。任夕阳染红无垠的天，等候在城外山野间的我军仿若身上披了光。
　　“迎百姓归家！”
　　千军万马齐俯身颔首，向我们与身边的百姓致以敬意，声势排山倒海。

　　身边少年转头看向我，剑鞘不轻不重地在我手中枪上磕了一下，笑着，似有许多话要说，但只剩了一句。
　　“好久不见了。”
　　我也一笑，才发觉不知有多久不曾这般笑过了。
　　别于乱世，重逢已是四海清平。
　　当年我的誓言终得以成真，长久以来的忍耐与苦痛虽依然钻心刻骨也值得，也不枉此行。谎言曾带给我麻木，却是信仰予我以坚守，终换得一场天明。
　　背后是萧索的圣府，面前是喧嚣人间。
　　毕竟长夜终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