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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与李白对话(1) ...

  •   2023.2.4

      幼时很难读懂诗,更难读懂怅然失去、离别悔恨,这不得说是因为心历不够,我真正能够沉溺于诗词当中,也是在接触写作之后。

      幼时读李白的《静夜思》,垂髫稚子都会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嘛,讲的是什么,思乡之情嘛。

      或许如若不是读书,连我自己都快仅此理解啊。

      当我真正想要身临其境时,我会这样想。

      这夜李白没有喝酒,也没有醉,只不过是躺在贵妃塌上,翻来覆去难入眠。

      一抹孤寒的月光穿过屏风的缝隙照在塌下鞋边,仿似一抹白霜。他恍恍惚惚、迷迷漫漫、幽幽切切,才从烛光亮影间辨别出那不是认错,是那月光冷冷清清淡如玉。

      困倦逝去,他起身走窗边,一把拉开屏风,抬头只见一轮圆月,仿似这月亮是一杯浓酒,惹得人醉醉的,又觉得地上的月光像浓浓的伤情流露。

      他幽幽叹:“抬头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那背影孤寂,一身劲骨似竹不折,唯有清浅的忧伤在他眉眼间绽开。

      夜深人静时,无人知晓,心中混沌。

      当我通过短短几字妄图穿越几千年的历史站在他身边是,我已经与他站在断崖之上。

      面前是一束望无止境的瀑布,抬上不见天边,视下不见石岸,唯有那场景是他诗中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之味。

      我吟着诗走到他身边,甚至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次对话,我与李白并肩,与他共谈!

      他偏头斜眼看着我,那短促而陡峭的眉毛轻佻,笑意浅薄,“我的诗。”

      他不似书中描写的那般充满浪漫色彩,不耀眼也不夺目,只是白衣裹身,还沾着常年留下的酒味,鬓角已然斑白,若不是知道那是李白,活像个不知名的江湖侠客,退隐江湖后身上也不失洒脱潇洒自在悠然。又像是落魄的乞丐,颓废和风靡共集一身。

      “后世一直称先生活得浪漫,豪情与壮志一身,袖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实为后世之荣。”

      他轻声道:“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

      这是孟浩然的诗句,出自《秦中感秋寄远上人》。

      话锋一转,他又道:“诗如此,天之幸。”

      我与他相视,豁然开笑。

      “读先生的诗,我有一疑。”

      “何?”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若真是我与先生所见的这一玄天瀑布,后生拟想,是如时间。

      “我与先生的对话从这水中来,也必定从这水中去。有一天,我们也会从这水中走吗?”

      他捋了捋胡须,“如你所说,水中去。”

      我与他望断崖之下望去,只见如啸不见浪,幽冥不见泪。

      “用你们现代化说,流逝的时间从我们身体中穿过,待到没有时间时,我们就成为了世间本体,连同这白水一同流逝。所以,将我们比作沧海一粟、浮生苍渺,将时间比作一片无望海,或许也不是没有缘由。”

      “是我从水中来,还是先生从水中去?时间的最深处是什么?水会消逝,时间也会,那人会吗?”

      “我们都从水中来,都往水中去。时间最深处,需要你自己去看。可是轮回再世,我们不还是水中来,水中去吗?就像你们说的水循环一样吗?”

      “这不是一个恰当的比喻,先生。水循环可以在我们已知的情况下不存在,时间不能。先生何从得知水循环?”

      “我说过了,我们都从水中来,都往水中去。本以为后生可畏,也不过装聋作哑嘛。”他微微唏嘘道。

      “我们现在也在往水中去吗?”我改口道。

      “不一定,或许我们也从水中来。”

      “我不太明白。”

      “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你不会明白了。”他放声大笑,“君不见,君不见。”

      仿佛好像有酒,他已然大醉,步履颠倒地走到石壁旁,想要感慨。可他只是笑,站在断崖边一步未动,站在我身旁独自看,看瀑布,却更像看故人。

      那一双清澈的眼眸在推杯换盏间早已被美酒侵蚀,我却在感受,感受他身上的一切,包括在几千年岁月流逝中,他身上被水冲刷留下的痕迹。

      我闭起眼听,瀑布留下时没有转角,就像真的从天上泄了下来,概是女娲补天时残留下的小洞,顺着天地连通三界二十八天。

      我想李白,当他从断崖之上跳下,瀑布会因为他短暂地停下,耳旁是什么声音吗?

      “哈哈哈,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哈哈哈,君不见......”

      还是凄凄艾艾,带着伤风离别的“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都不是,什么人声也没有,瀑布中途断流,凉水溅到断崖边,沾湿我的脸,也只有下一瞬仿佛从未有人跳下去过的老旧声。

      断崖边的水干了,我脸上的水也被衣袖抹干,然后呢?

      我会成为与他一样的人吗?站在断崖边,用同样凄凉的眼神盯着,直到目空一切。他的眼中有情欲吗?我不记得。

      我只能想象到苍茫似中原大地、粗砺如黄沙残阳、孤凉若千年冰积的一双明亮的眼睛。

      却不是他的。

      是谁的?或者是我的。

      我睁开眼,看向他,他也在看着我,“我不在乎我从水中来,或是往水中去。我不会来,也不会去。我从未来过,也从未去过!”

      “后生?”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高兴,“可畏?”

      我听不出是何语调。

      “停在问题里只会被困在问题里,你问的问题就该如此解决,哈哈哈。”

      “那您会去哪儿?”

      “我?”他指了指自己,若有所思,“我不会走,我也从未来过。”

      “但,当你想起我时,我便在这里,不在水中。”

      我恍然从梦中醒来,耳旁仅能记住瀑布的水流声盖住了他的说话声、叹息声、沉默声。

      我翻出李白的诗集,每一首、每一句,我都记得清楚,但我难以找到在脑海里的那首。

      直到......

      乌铮铮鸣铁寒兮,乘船夜渡常孤宿。
      沉吟四万八千年,归来空有霓裳苏。

      是我写的。

      我明白了,果然君不见、君不见。

      君在其中何以见?

      要活在水之外,又在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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