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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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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了力气后,沈衔星借势飞回寝庐,伤口敷完灵药后勉强止住血,只是伤口边缘仍然有不断溢出的寒息,那是被落冰剑伤后的痕迹。
落冰剑,相传乃南宿真神飞升前用过的最后一把剑,此剑为他亲手所铸,用鱼妖赤鱬之骨,再取水神无支祁的金丹之力,用以弱水锻炼,落冰铸成之际,大雨三日三夜不止不休。
叶鹤澜是除却南宿之外落冰认下的第二个主人,它所造成的伤口,极难愈合。
沈衔星还从没让一个人连伤两回,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咬着牙,恨恨骂了叶鹤澜数百遍。
清理完伤口,沈衔星将血衣直接烧了,以防引人注意,他熄了灯,在浴屏后用灵力烧了桶热水,准备先洗个澡再睡。
就在此时,一阵天旋地转,腹部剧痛难忍,似有无数针扎,他一下子跌倒在地,冷汗吟吟,眼前弥漫开片纯黑,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艹,他不会被落冰刺瞎了吧?
沈衔星紧紧咬着牙,用力眨眼,那失去焦距的眼眸里很快覆上层涟涟水光,行动之间,他失手打翻烛台,砸到地上重重响了声。
与这声音交叠一块响起的,是门外一片混乱的吵嚷声,原本熄灭的灵灯重新燃起,将整片寝庐照得亮如白昼。
敲门声由远及近,逐个响起,直到来到沈衔星屋前。
沈衔星缓了会儿,压住从唇齿间溢出的痛吟,眼前重新恢复清明,他偏头望向门口:“谁?”
门外传来教习的声音:“有大妖入山,我等需要确认所有弟子的安全,快速速开门。”
不好,只怕方才的动静引起注意,现下他们要搜山了!
确认安全是假,查出是谁藏匿大妖是真。
屋外零星亮光倒映在沈衔星眼底,折射出浅亮一线,方才的痛色方才褪去,唇上仍残余些许白痕,少年单薄背脊倚在浴盆边,良久,发出声轻嗤。
“门没锁,教习请进。”
负责搜查沈衔星这间屋子的,正是傅教习,他推开门,只见屋内一片昏暗,床榻上没人,屏风后倒是影影绰绰有个影子,不时又淅沥水声响起,像雨天溅起的水花。
弟子们寝庐都是统一制式,傅教习抬手挥了下,屋内烛火燃起,晕晕盈满满屋。
他拧眉道:“你在沐浴?”
“是。”屏风后传出的声音温吞懒散,“今日找无华尊者讨教后,偶有小得,便多练了两招,现下才打算歇下。”
能选入甲字班的弟子皆为翘楚,自比旁人要勤勉些,就傅教习知道的而言,整夜不睡觉者如叶鹤澜的也大有人在,习剑到半夜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让他有些在意的,是空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他警觉道:“你习剑受伤了?”
“受伤?”沈衔星一口否认道,“自然没有。”
兹事体大,傅教习抬脚便朝浴盆走去。
屏风后的沈衔星不自觉攥紧木盆边缘,他下半身浸在水里,湿发贴于肩膀,他只着一件单衣,靠在边沿,袅袅热气氤氲。
若是仔细看的话,便能察觉到他垂落的指尖泛白,身体也紧绷着。
走到屏风处,傅教习鼻子动了动,闻到扑鼻花香,再往前一步,他看见盆中光景,一时愣住:“你用玫瑰泡澡?”
玫瑰花向来是女弟子们的钟爱,男子泡澡,自然怎么随意怎么来,有的连皂粉都不必,匆匆冲一下便算完事。
“是呢,”回应他的,以及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调,“我身子矜贵,一日不泡玫瑰花浴,便浑身难受。”
傅教习:……
出于谨慎,他又四处嗅了嗅,“刚才我怎么闻到血腥味?”
沈衔星面不改色地从水里鞠出捧水,花瓣之下,是一粒粒枸杞,他道:“最近习剑辛苦,特地加了点枸杞补血,教习怕是闻错了。”
又是花又是枸杞的,搁这儿炖汤呢?真是娇气!
傅教习脸色几度变化,习惯性数落道:“不像话!玄修之人,当苦修克己,如此铺张,只会耽误修行!”
沈衔星只是浅应了声,并没有把他说的当回事。
傅教习大略扫了眼,见沈衔星完好无损,便转身离去。
这时,外面又窸窣进来几人,当头的乃持落冰的叶鹤澜,这是第二轮搜索,若落冰察觉到它留下的寒息,自会示警。
几乎是刚经过这间屋子,剑柄上的晶石便亮了亮,发出淡蓝荧光。
翠微和其余教习紧随其后,小声说着些什么,眉头紧皱,自护山大阵产生波动后,几人连忙赶来,搜索一路,皆没有什么收获。
见晶石亮起,翠微倒是没怀疑沈衔星,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心中有数,只道:“有伤之人,是就在这附近?那便将隔壁几间屋子一块搜一下吧。”
这间傅教习已经搜完了,闻言便去了下间。
手中的落冰嗡鸣不止,通过感应向他牵引方向,叶鹤澜便被它带着,步步往屏风后面走去。
鸢尾屏风后风光旖旎,雾气升腾缭绕,少年半躺于浴盆内,带着湿气的花香翻涌浮沉,将人包裹,水与花交织,打湿衣襟,那衣领口微敞,半透不透,勾勒出瘦削挺拔的腰腹弧线。
在这满室水雾中,沈衔星面上淡然,那双漂亮的眸微微抬起,视线如勾如缠,夹杂几分笑意,朝他望来。
乌发雪肤,人比花娇,如海月相接时伏在岩石上的鲛,连发丝都透着蛊惑。
半室明亮半室昏暗,屏风挡住光,这方空间内最亮的只剩叶鹤澜手里的落冰。
沈衔星轻轻地开口:“师兄,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叶鹤澜持剑立于一旁,脸上看不出更多情绪,只淡声道:“是你么?”
虽是问句,却并没有太多疑问的语气。
落冰越来越亮,引得寒息愈发厉害,沈衔星却一声不吭,反倒叹了口气,他缓缓坐直身体,忽而倾近叶鹤澜些许,“师兄觉得,是我吗?”
瞥见那淡蓝晶石,他屈指轻敲了下,留下抹湿痕,摇摇头:“刚才傅教习说过了,那大妖伤了人,也不知伤的是哪儿,师兄要确认一下吗?”
两人一站一坐,叶鹤澜视线垂落他面上,许是光线过于昏黄模糊,有些晦暗的意味。
滴答。
水珠从额发滴落,缓缓淌过眉眼,山根,鼻翼,花唇,最终砸到那只缓缓拉开自己衣襟的手上。
湿衣掀起,锁骨伶仃,大片雪白肌肤暴露无遗,那圆润细腻的肩头上有颗嫣红小痣,鲜艳妖冶,手臂细白如藕,昏暗错落的光线如画笔般在他身上描摹,却也画不出如此鲜活的美人图。
那衣还在缓缓继续褪下——
骤然被只手止住。
沈衔星抬头看他,撞入双深如寒潭的眸中。
叶鹤澜声音依旧没有起伏:“沈衔星,你在犯戒。”
沈衔星歪了下头,似是不解,笑道:“是哪条戒律?”
顿了顿,少年清亮温软的嗓音微微拖长,如碾碎的糖汁。
“师兄又打算……怎么罚我呢?”
淋浴池内,师长在外,多有不便,他似是在拿捏人性,光风霁月,严明无私的圣水灵根天才叶鹤澜,又怎会当真为了捉贼,当真将人剥得精光呢?
他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正道之光,是谦谦君子,本就该行止有度,怀瑾握瑜,而小人就不一样了,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
这便是他与叶鹤澜最大的区别了。
想到这里,沈衔星眼里浮现出点零星的笑意,那点笑宛若燎原火星,隐秘地宣示着某种胜利。
忽的,下颔处传来疼痛,那手心有长久握剑磨砺出的粗茧,刺得人皮肉发痒,一偏头,还能看见手腕处那口整齐狰狞的咬痕。
不知是上过药不管用,还是从未上过药,那伤口竟没半点好转。
“若我当真要罚你,”叶鹤澜一动不动望着他,“你又当如何?”
浴盆内温度降低了些,未剥落的那半边肩膀因寒气入侵,隐隐作痛。
沈衔星一时间有些意外,呆愣住了。
又忆起昨夜在叶鹤澜寝庐内交手时,对方冰冷狠戾的模样,潮水般的寒息一点点渗透骨髓。
屏风后耽搁的时间有些长,翠微安排完探查任务,疑惑道:“观尘?里头没事儿吧?”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朝这里靠近。
叶鹤澜道:“无碍。”
糊弄个叶鹤澜犹且费劲,若是那些长老们一进来,他便只能跳崖了!
比他着急的人是沈衔星,他心跳开始加速,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能率先低头道:“自然是师兄想罚什么,我便做什么。”
叶鹤澜视线拂过少年湿润淡红的唇角,停了几息:“你还未组队吧?”
组队,秘境组队?
沈衔星摇了下头,“还未。”
“好,”叶鹤澜淡声道,“跟我组队。”
他并不是同他商量,说完这话后,便收了落冰,转身走了出去。
迎来长老们询问的目光,闪闪发亮的晶石散着不容忽略的荧光,叶鹤澜只轻飘飘看了它眼,晶石亮起的光芒便犹疑地黯淡了些许,然后开始不按常理地闪烁,停停灭灭,最终认命熄灭。
这可是落冰神剑!
翠微讶异不解道:“这这这,落冰是怎么了?”
叶鹤澜回道:“许是受了妖气侵染,不太正常,沈师弟在沐浴,咱们不便打扰,还是去别处探查吧。”
一切当以落冰为主,长老并无异议,一群人便又观察着落冰的反应,浩浩荡荡离开了。
留在浴盆里的沈衔星有些力竭地呼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呆坐半晌,他仍有些迷惑。
叶鹤澜……究竟想干什么?
既是为他而来,在上旭阳峰前,沈衔星查过他的履历,惊才绝艳的叶家大公子,十岁便获落冰首肯,此后开始斩妖邪,荡奸佞,使无数妖邪闻风丧胆,十五岁那年斩梼杌于剑下,一战成名,此后叶鹤澜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修界都说,他是下一任仙盟盟主,他是天生为杀妖而存在的一把刀。
沈衔星不会蠢到以为他放过他真是因为善良。
叶鹤澜定然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在他面前装下去也会越来越困难,此人是个祸害,断不能再留了。
沈衔星面无表情穿好衣服,哗啦一下从浴盆中站起来。
带着余温的水面上,除了花瓣之外,竟有几片冰花。
他将冰花捡起,定定瞧了它会儿,手指翻转,碾碎成末。